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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后缓缓将出言的人一一扫过去。

均是世家阵营里的人。

这也不奇怪,世家势大已久,姬煌不欲被世家裹挟威胁,倒是扶持过一段时间的寒门,姜后无法,只得和他对着干扶持世家。

再说姜后本是四姓出来的人。

哪怕她本身表露得不偏不倚,也多的是借着她虎皮扯大旗的人。

姜后说了今天在朝堂上说的第一句话:你们当真希望我称帝?

真希望她称帝以后世家仗势独大,在整个北周的地界上耀武扬威,与北周余下的势力彻底翻脸,将原本衰颓得国力折腾得更加脆弱到甚至不堪一击?

群臣纷纷使眼色,炸起的议论声回荡在空旷大堂上,似煮沸的开水四面八方咕噜咕噜冒着一样的泡。

甚至有人打算将早早做好的衮服龙袍送来给姜后披上。

姜后轻轻地笑了一声。

龙椅边有她的佩剑。

除天子之外,无人能带剑入朝堂,这是君王的尊严和体面,过去两百多年中,周室的天子只把这种荣耀和一个人共享过。

现在多了一位姜后。

姜后醒悟过来国师时隔两百年后带剑入朝堂时想说的话。

那不是对着姬煌,对着群臣,乃至对着她说的。

那是跨过两百年的时空对着太|祖皇帝说的话

你既然将这份荣耀给了我,我便要对得起这份荣耀。

她起身,拔剑。

成帝既然将这份荣耀给了她。

剑光照得眼光乍然清明,只见姜后大袖荡风,拔剑破开沸腾气泡,剑尖划过空气爆破出一声尖锐啸鸣,似要将眼前的一锅白水彻彻底底劈至两半。

龙椅前经历二百多年,陪着几任天子走过高潮低谷的桌案裂成两半。

断口光滑平整如切豆腐。

那么她要对得起这份荣耀。

群臣被姜后的那么一神来之笔震住。

剑身轻颤,似姜后愤怒的内心不断向她父亲发出质问:想登基的,究竟是我,还是父亲你?

姜父被她直白的问题逼问住。

他圆滑地笑了一声,话里软硬并施,试图缓解姜后的怒火:城内大半禁卫军正等着陛下登基。

等于是无声地威胁姜后扶她登基为名义上的周帝,实际上的四姓傀儡是他们世家联手做出的准备。

群臣刚刚被姜后拔剑砍案而压下去的动静再响:

是啊,陛下登基是众望所归。

不提旁的,姜家的老太爷与陛下乃为亲生的父女,老太爷眼光独到毒辣,莫非还能害了陛下不成?

姜父听得笑着捋须,满意地点点头。

姜后是他亲生的女儿,将姜后一路捧到圣后之位,助她将姬煌踩在脚下,世家付出了多少人力心力物力?

还一点也总是应该的。

姜后平淡地哦了一声。

心灰若死的时候总是不会太想找人吵架,争出一个是非曲直。

但她背后站的不仅是她自己。

有北周整整一个大厦将倾的帝国。

所以她不能退。

姜后重重拍剑在案:好!好得很,那让那一半的禁军前来见我!

剑鞘和桌案相撞发出一声厉响,如代历任周天子向这群在其位却谋其私的世家蛀虫发出的怒声喝问。

你们不要脸,我还要。

至少九泉之下我得有脸对得起将士英灵尊称我的一声圣后。

甲胄森严的羽林军齐齐如潮水涌入殿内时发出的摩擦之声似要将那一声怒喝无尽头地延续下去。

这一下殿内才是真正安静下来。

只有甲胄行动时冷硬沉重的响声,和群臣退避之时锦缎衣袍的窸窣摩擦声。

声音细细密密地交织在一起,如不断变化着,乱麻般的人心。

这些声响最终终结在逆着光踏进来的年轻人身上。

他先向姜后行稽首的大礼,随后起身一声长笑,似要将在这含元殿中紧锣密鼓上演的一场匆匆闹剧结束在长笑声里:

姜长澜携镇西军护驾来迟。

第109章 八方星火(七)

姜父想过无数种功败垂成的可能性,独独想不到继姜后之后第二个跳出来打他脸的竟然是姜长澜。

他和谢庭柏想必会惺惺相惜, 有道不尽的话想细细说来。

自姜长澜踏入殿内的那一刻起, 胜负已定。

姜后能掌权许多年自是有其手段和依仗所在的, 剩下的周室宗亲也绝不会想见到世家独大, 原本镐京城内五五开的局面, 因姜长澜背后的那支镇西军而向姜后那处更倾斜两分。

姜后不欲做现在和世家彻底撕破脸皮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于是缓缓露出一个笑脸,语气温和下来:阿澜来得正好不假,却不是说救驾, 我与几位大人略略起了些争执, 不必很误会他们。

朝臣听姜后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 纷纷放下悬着的心和吊着的半口气。

哪怕世家再如何地权势滔天,他们仍身处在含元殿内, 倘若姜后被逼到极点,不管不顾秋后算账也要将他们用刀斧手留在含元殿中, 一众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不觉得自己能跑得出去。

一句话将此事定了个性, 轻柔揭过以后, 姜后笑看向姜长澜:镇西军有驻疆要务,若非是紧要之事,以阿澜你的性情是不会离开镇西城一步的,究竟是何缘故?

知子莫若母。

姜后虽非是姜长澜的亲生母亲,对他的了解程度也差不离。

何况镇守边关的将帅无天子旨意不得入镐京, 若是世家方面认为姜长澜落了他们颜面, 要追究起来姜长澜没得好果子吃, 姜后自然要事先提出,为姜长澜消弭去这一隐患,铺平道路才好。

姜长澜一躬身行礼,答她道:禀陛下,却有一件关于到北周乃至九州存亡的大事。

世家总喜欢扣高帽子,鸡毛蒜皮一件小事也要尽力将它拉扯成虎皮大小,往整个九州身上套。

姜长澜却不是如此。

他说许会关乎到九州存亡,八成可能当真会关乎到九州存亡。

姜后几近曳地的衫摆似无风无浪海上沉沉不动的帆,足够庄重肃穆,也足以迎接暴风雨的侵袭。

臣近日查探到西荒处多有异动,似欲集结军队来犯九州,恐镇西军军心涣散,人手不齐,难以抵御。手书奏章难叫人生起事态严重之想,于是臣亲自来镐京走一遭,想请旨陛下调集各地军队,同时征兵,好早做准备。

调军西上听着只是姜长澜口中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说出来容易得很,其中的分量却远要来得重。

北周除镇西、镇北两支边疆守军和镐京禁军是完全听命于周室调遣的外,地方守军和地方世家节度使勾连千万,哪家愿意多调点自家的势力?

几位为首的朝臣眼色交换之间已然达成一致:地方守军良莠不齐,且各地调来陆续不一,时间有先后早晚的顺序。不如统一从镇北军抽调过去?一来镇北军常年驻守北疆,战力军纪毋庸置疑;二来北疆有谢归元的归元军在,料想出不得大岔子。

姜后世家出身,常年与世家打交道,心里晓得这几个老家伙满脑子满心眼里考虑的全是自家利益,自家扫地的佣人比旁人少掉一个就能心痛得不行,最是难缠不过。

什么大义道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在自家利益面前统统化作没门两字。

若是她能像当年周太|祖一样,比这些老家伙强势太多,用强权武力压得他们气也不敢喘一声就算了。

可偏偏加上姜长澜和他背后那支未必借得出多少力量的镇西军,姜后也不过是堪堪压过他们一头而已。

姜后笼在大袖里的指尖轻颤。

连她自己亦说不清楚,是因不得不被强摁头妥协的愤怒被点着,而是为心中隐隐生出的不祥之兆,不敢细想的九州将来。

姜长澜当然不会看不出朝臣的那些小算盘。

他刚跨步向前想要质问出声的老臣,就被姜后强自平稳的语调压下:言之有理,那么先拨一部分的镇北军去西疆做缓冲,同时各地抽调守军,分批前往。

含元殿内空气仿佛悬了刀子,咽得姜后呼吸生疼,喉间干涩出血:此事就此照做,不必再议。

离她拔剑断案未过去多久时间,长剑出鞘时的剑光和破空厉风还刺得群臣耳目生疼,眼见着姜后已然让了一步,不敢多逼。

满殿上下皆清楚镇北军剩下那点儿军力,不够在北荒十二部手下守住北疆的。

姜后、姜长澜和与他们有对立之势的群臣,此刻转过的念头竟是一个字不差的一样。

只能希望于谢归元的归元军争气点。

希望那支活像是被人杜撰出来的传说里的军队在这一次依旧战无不胜,未尝一败。

被他们惦记念叨的正主被人堵在南域北周交界之处,最大的一道关卡之外。

驿道显然是被人提前清场过,空旷无人,苍茫一片,唯有古来有之的青山环绕伫立在驿道侧旁,见过商队带着不世的奇珍和能将驿道压出重重辙痕的金银往来;见过或许高门大户,或许寒门小家出游时的欢声笑语,小娘子裙边一缕香气犹萦绕在鼻边;也见过月黑风高夜里,山匪拦路抢劫,鲜活的生命流逝在刀箭之下。

它即将要见证的是一位大乘强者的陨落与死亡。

那位大乘强者还有更响亮,响亮到震耳欲聋的名头。

那支纵横九州的归元军主帅,谢归元。

四名大乘,十二名小乘和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占满了驿道的修行者将谢容华团团围住,这样一来,别说是谢容华这样显眼的一人一马,连只蚊子也恐难飞出去。

四名大乘中并非全然是荒人,至少谢容华认出一名眼熟的凤陵城供奉。

背后是谁做的手脚,放这一大群魔修入南域驿道中来,已经不言而喻。

谢容华和凤陵城的大乘供奉心中俱有数。

他们谁也没有开口叙旧。

在此地相见,谢容华的决心不消分说,大乘背后的谢庭柏也必然是狠下心肠,打了斩草除根的念头。

再说思及谢容华小时候那混世魔王样儿,大了以后仗着自己傲人天赋和背后逐渐雄起的归元军更为4无忌惮,飞扬跋扈,从来只有她气哭她看不顺眼之人的,没有被她所不喜之人欺负的时候。

不幸的是,大乘供奉有幸被列为这名单的其中之一。

内心当然很冷漠,甚至还想着一雪前耻。

谢容华开口打破这沉默僵持的气氛。

她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极有力,并非是刻意胸中含着一口中气,咬重音节的故意为之,更像是自然而然,舌尖蕴着九州万年气魄的有力,山岳压头,东海灌顶:

我很失望。

大乘不屑地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心说他又不是仰仗着你谢归元鼻息过活的归元军,谁稀罕你的期望。

果然还是个经历不多的年轻人。

正是年轻,才心高气傲以为自己能重要到让天下所有人事都围着自己心意来转。

正是经历不多,才不知道这天下除了要靠你活着有求于你的人,在旁的人眼中你根本值不了几个铜板,更别说在乎你所谓劳什子的期望。

烽烟一起,高高在上的人当然可以做执棋人,一子一子落下慢慢揭底牌,一步步博弈,看看能不能坐到天下第一的位置,能不能拿到半座九州天下。

谢容华在战火里成长起来,磨砺出一身修为,带领出归元这样一支铁血之军,战争的残酷之处,她比任何人知道得更多:

但有多少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有多少易子为食卖妻求生?多少本可安稳清闲享着亲伦之乐度过一辈子的百姓家庭如残絮破败在战火中?苟延残喘地盼着穷极一生也未必能望见的所谓清平盛世做念想过活,最后死在少时经历过的一点太平余晖的梦里?

谢容华的声音似要穿破层层北风,越过重重山岭的阻隔,质问远在凤陵城中的谢庭柏。

凤陵城大乘供奉的脸渐渐涨得通红。

因为他明白过来,他在谢容华眼里不值一提。

谢容华因谢庭柏的外通北荒,有损谢家风骨,为祸九州愤怒。

恨摩罗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拔刀斩之。

却独独吝啬只言片语和零星恨意分给她身前的大乘供奉。

因为他不配。

供奉忽然懂得姬煌、法宗宗主、谢庭柏乃至摩罗为什么要绞尽脑汁地往上爬。

往上爬方能让人爱,让人敬,让人恨。

而不会连草草两句言语,寥寥数个眼神也没法捞着,在对方眼里和一个过来送死的荒人士兵没有任何两样。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谢容华根本不在意供奉猪肝色的脸色。

她拔高声音遥遥喝问:你怎么对得起旁人称你的一声前辈大能?对得起你天人境的名头?

声音传至云边得天公应和,余波如春雷炸响在天际,震得四位大乘纷纷一个愣神,小乘全部不免倒退数步。

好言难劝将死鬼。

谢容华不打算先行和对面唇枪舌战一番,毕竟浪费言语在死人身上总不值得,况且南北两端,各有等着她,要她马不停蹄赶回去的人在。

她神色很淡,完全没有对方揣测的惶恐骇然。

谢容华未曾下马,径自拔出腰间的太平刀:要上一起上,别浪费我时间。

她唯恐不够似地再强调一遍:我很赶时间的。

南面的南蛮王城里,还有人等着她提太平刀过去,给他找回被打到满地打滚找牙的场子。

第110章 八方星火(八)

既然知道摩罗盘算的是什么,傻傻站在凤陵城里等他来, 不是江景行所喜欢的行事风格。

他对自己不明不白的一次醉酒仍然耿耿于怀:阿辞, 等我拿摩罗的人头来向你赔罪。

江景行对拿人头当礼物好像有点执念。

上一次拿部首的人头送了国师, 讨要一份明显还不回来的人情, 这一次干脆就是准备拿摩罗人头当作赔礼道歉的诚意所在了。

谢容皎婉拒:摩罗能死已经是莫大的好事。

人头就算了吧。

长得又不好看, 他又没有把敌人人头高高挂起, 放在城门口耀武扬威炫耀自己胜利的习惯,为什么要麻烦江景行千里迢迢地提着人头回来。

他对着江景行,额外加了一句:师父你无事则是比摩罗死更大的好事。

恨意迟早会消弭在美好之中, 血与泪也会在欢笑下悄悄淡去痕迹。

而江景行是他一切爱意美好的源头, 也是所将归往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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