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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美人要在月下观。

风缱雪被这流利的回答给震住了。

谢小公子单手一托腮,我,美人。

风缱雪扯高被子捂住头。

拒绝消受。

但最后还是被谢刃连人带被地抱到了房顶。岛上的天气并不冷,更像是春末夏初,风也柔柔的。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横贯天际的壮阔银河,看了一会儿,风缱雪说:好大。

谢刃唇角绷着,尽量严肃地亲了亲他:嗯,好大。

银河都这么大了,那仔细想想,所谓俗世与烦忧,也无非就是一粒粟,一颗沙。

不打紧,不重要。

风缱雪将手搭在眼前,透过指缝看那些明灭的光。

而千里之外的长策城,则是与这里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景象。

风声鹤唳、提心吊胆、人心惶惶。

对于前往长策学府听训这件事,各宗门原本颇为期待,毕竟曜雀帝君在修真界地位尊崇,是人人都要仰望的存在。先前听说谢刃被他收归门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红了眼,当然也有内心不忿的,觉得自己天资也挺卓著,不比那姓谢的差,因此铆足了劲要在帝君面前好好表现,盼着也能进入寒山金殿修习,所以正月十五还没过完,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长策城。

一进城才发现,了不得,出事了,还是顶天大事。

一直清冷如霜的琼玉上仙,突然就变成了身怀妖魄的邪弓幽萤,还拐得烛照也背弃旧主,与他一起叛逃,两人至今下落不明,不在青霭仙府,也不在杏花城中。

真失踪了?

可不是,千真万确,你不见竹先生与帝君的脸色,那叫一个黑云压顶。

啧,这也太离奇了。

有何离奇的?烛照幽萤同体共生,幽萤天生邪灵,烛照后头也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开始杀人,仔细想想,并无区别。

那他们跑去了何处?

帝君都没找到,我哪能知道。

七嘴八舌,谣言纷纷。

谢刃在临走之前,来不及向狐朋狗友道别,就只留了一封短信,寥寥十几行,大概交代了事情始末,说了句后会有期。崔望潮暂时还不在狐朋狗友之列,但他也是很关心谢刃的,于是强行挤进门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璃焕心里没着落,正六神无主着,你就别捣乱了。

什么捣乱,外头的闲话都难听成什么样了?崔望潮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们两个就不管管?

我们确实想管,但被先生好一番训斥。墨驰收起桌上书本,你有话快说,到了亥时,我们还得去思过院罚跪。

崔望潮想不通:连竹先生也不管,他不是最喜欢谢刃了吗。

先生对阿刃何止是喜欢,简直恨不能将他捧在手心,所以倘若能管,又岂会不管?璃焕道,但现在,曜雀帝君雷霆震怒,已下令全修真界共同缉拿阿刃,先生就算威望再高,这种关头难道还能站出去说一声不?不但于事无补,恐怕还会连累学府。

崔望潮听得唉声叹气的。

墨驰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崔兄,没想到你还挺仗义的,那我也跟你交个底吧,虽说我们不知阿刃人在何处,不过他向来机警,既然决定要躲,就肯定会挑一个极安全的地方,你也不用太担心。

除了谢刃,还有杏花城呢。崔望潮提醒,金家倒台之后是何光景,我可是一一看在眼中的,所谓墙倒众人推,这世间爱看戏的小人多了去。

前几天银月城风氏派出弟子前往杏花城,买下了谢府对面的一处酒楼。璃焕道,名为经营生意,实为坐镇城中,一来压住那些碎嘴闲人,二来也免了有人上门闹事。

闹事能压,碎嘴闲人可不好压。崔望潮道,你们想想,风氏就算权威再甚,还能因为旁人说了一两句难听的话,就当真出手加以惩治?

那你说,还能有什么办法?

崔望潮手指一勾,示意两人凑近,他压低声音滔滔不绝,还真提供了一个思路。

璃焕听完之后,默默竖起大拇指。

崔望潮嘿嘿笑:那我先回去睡了,你们去跪着吧,记得啊,这事尽量做得隐秘一些,亦真亦假,叫人云山雾罩才最好。

墨驰开门送他离开,转身问道:怎么样?

就这么干。璃焕拍板决定,阿刃平时横行霸道的,性子又十分嚣张,早就将城中的人得罪了个七七八八,谢伯伯一家的日子此时定不好过,我们得加快速度,我写故事,你找人。

墨驰点头:好!

于是当下就行动起来。

杏花城地势略偏北,哪怕是入了春,也依旧是成日里都飘雪。

这日清晨,谢府的木门吱呀被推开,帮厨的刘婶挎着篮子,出门就见对面酒楼的人正在帮着铲冰,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我们自己来。

婶婶,你去买菜吧。酒楼伙计笑道,我们自己也得铲雪,就顺手一帮,不碍事的。

刘婶笑得尴尬,这几日天气虽冷,可杏花城到底也不是滴水成冰的极北,门口的厚冰明显是被人泼了皂水,不远处的太阳下,还蹲着一圈嗑瓜子看热闹的闲客。酒楼伙计没让她插手,扶着人站到干净处,轻声说:婶婶,你去忙吧,往后这些事情都由我们来做。

刘婶道了声谢,低头匆匆去了集市,这几日她买菜时多有事端,想来今天也不会消停。果不其然,鱼摊老板见她来了,随手就往案上倒了一篮乌黑流血的臭鱼,斜着眼阴阳怪气道:听说谢员外最近都被好儿子气病了,这些好东西拿回去炖汤,给他补补。

酒楼两名伙计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见刘婶一连走了三四个菜摊都碰壁,口中低声骂道:一群卑鄙小人,我看往后也不必受这窝囊气了,咱们替谢府备好三餐便是。

吃能备好,穿呢,用呢,出门呢,朋友呢,谢府住在杏花城中,总不能活成一座孤岛,况且他们并未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要因为外头的流言蜚语就闭门不出?

你这话说得倒是没错,那现状要如何解决?

嘘,宁夫人来了。

嗯?

风氏两名弟子赶忙避到一旁,假装挑选布料,用余光看着宁夫人一路拎着裙摆,飒飒踏过积雪水洼:老张,给我两条桃花鳜。

鱼摊老板看着她手中长剑,暗自咽了口唾沫,乖乖取出两条鲜鱼。

宁夫人又转向另一头:排骨,半扇,要最好的,现在就送去我家。

肉摊老板:好的。

宁夫人问:还差什么菜?

刘婶赶忙道:还差鲜菜二十斤、肥鸡三只、鸡蛋五十枚,还有

行了,我就在这等着,你去一一买来。宁夫人拖来一张椅子,往集市最中央哐当一摆,坐得稳稳当当。

周围一片寂静,连笼子里的鸡都被卖家捏住了嘴。

而就在这一片寂静里,刘婶迅速而又高效地买完了菜,小声道:夫人,咱们回家吧。

宁夫人站起来,目光冷冷一扫:我家阿刃是正是邪,还轮不到你们在背后指指点点,往后一个一个,给我管好你们的嘴!

她眉眼狠戾,手指几乎要将剑鞘捏变形,倒也震得周围人不敢再多言。宁夫人带着刘婶一路气势汹汹往回走,走到僻静处方才卸力,往墙上一靠,疲软地看着惨淡冬阳,叹道:你先回去吧,莫要让大家饿肚子,我在这里安静一会。

第92章

宁夫人回到家中时,厨房的灶膛里已经只剩下余温,饭菜在桌上盖着,谢员外问她:又去了哪里?

河边。宁夫人用湿帕子擦手,阿刃小时候经常往桥洞里钻,我今日突然想起来,便去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结果还真挺安静的,坐一个时辰也听不到一句人声,小崽子挺会挑。

谢员外道:你若是想静些,咱们不如去乡下。

去乡下做什么?谢府虽说不大,可也有二十几口人,你我若是一走了之,放他们独自在城里,岂非更叫人欺负了去。宁夫人坐在桌边,柳眉一竖,况且你以为乡下就没有闲言碎语了吗,到时候要是话更难听,又当如何?

谢员外提壶斟茶:我这不是看你整日烦心,所以才随口提个建议。反正我是不怕那些闲话的,爱说就由他们去说,那些人被阿刃压了十几年,再不抓紧机会出气,怕是会憋出毛病。

宁夫人白他一眼:都被挑衅到家门口了,你倒是想得开,今日若不是我,那些人还不知道要如何欺负刘婶。

欺负刘婶,是因为他们没本事欺负别人,所以只能挑软柿子捏,往后这买菜的活,不如安排给人高马大的老钟去做。谢员外拍拍她的手臂,忍过这段时间吧。再闲的人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总不能天天盯着咱们说三道四。

忍这个字,原本是同谢府没有半文钱关系的,谢刃横行四处自不必说,宁夫人也是火爆脾气,至于谢员外,虽然看起来一直乐呵呵的,损人的功夫却不低,一家三口在杏花城里堪称无敌。

但今时不同往日,虽说曜雀帝君暂时没有为难谢府,看起来也信了他们不知儿子去往何处的说辞,不过长远会如何,谁又能说得准呢?更不知暗处还有没有眼睛在盯着杏花城,风声鹤唳,风口浪尖,风雨如晦,多低调谨慎亦不为过。

宁夫人叹气:罢了,只盼着阿刃与小雪能平安度过这一劫,别的都不重要。

她食不知味,没吃几口就撂了筷子,睡得也不踏实,做了一整晚莫名其妙的梦。第二天中午昏昏沉沉起床,想去厨房里看看,却见刘婶正坐在院中整理着食材,青菜碧绿挂露水,肉也新鲜,墙角胡乱堆了七八只鸡鸭,一只比一只肥。

夫人,你怎么来后厨了。刘婶赶忙丢下手里的活,这里乱七八糟的,小心弄脏了衣服。

今日是谁去买的菜?

我啊。刘婶道,夫人,我正准备收拾好了去前院找你,今天怪得很,市场上那些人像是终于吃对了药,突然就热情了起来,尽挑好东西给咱们塞。

宁夫人听得皱眉,事出反常必有妖,没道理全城的人都在一夜之间睡醒了脑子。她拎着佩剑出门想去探究竟,结果恰好遇到对面酒楼的伙计,对方将她请进雅间,压低了声音道:宁夫人,这是几位小公子的主意。

主意也是在城里传谣言,传谢刃此番并非真正叛逃,而是受曜雀帝君之命,要装出叛逃金殿的落魄模样,好诱骗出天地间的最后一名大妖。至于琼玉上仙,当然也就不是天生邪灵了,而是同谢刃一样,在假装自己是邪灵,名为亡命天涯,实为保护烛照,毕竟倘若被那大妖抽走神剑剑魄,可不得了。

情节活灵活现,传得煞有介事,乍一听还真能唬住不少人。

宁夫人迟疑:这

酒楼伙计道:夫人放心,这事我们做得极隐秘,更何况最近关于谢公子的传闻本就不少,多一则少一则,混在这真真假假的大队伍中,并不会显得十分突兀。

宁夫人问:他们能相信?

不全相信,但也不得不信。酒楼伙计解释,宁夫人您想,谢小公子天资过人,这一年斩九婴御红莲,是何等风光显赫,又是多少人艳羡的对象,这么一位前途无量的少年英雄,突然却被传出叛逃流亡的消息,整件事本就显得古怪离奇,如今有了这所谓的内幕隐情,倒是方便了外界将前因后果理顺。

少年忍辱负重假意投敌,再伺机绝杀,这种情节在话本故事中并不罕见,也挺符合谢刃平时玩世不恭、天地逍遥的形象。虽然每一个传流言的人都在强调,嘘,这事绝密,倘若被大妖知道不出来了,岂非白费曜雀帝君一番苦心,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但很明显并没有什么用,杏花城本来就不大,像此等重磅消息,只需要一个早上就传遍了全城。

那先前幸灾乐祸的、趁乱推墙的,可就都要掂量掂量了,毕竟从前的谢刃已经十分不好惹,倘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又一次斩杀大妖风光归来,那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肝发颤,膝盖也软。

于是嚣张气焰顿熄,行为也收敛不少。

宁夫人却担忧:不会连累风氏与阿焕他们吧?

酒楼伙计笑道:宁夫人不必忧虑。而且谣言这种事,只需要起个头,往后自会有人主动往下去编,倒不用咱们多费心。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已传来大型木雀煽动翅膀的声音。近几个月,修真界众人对于这种动静已经很熟悉了,无非又是庆祝哪里的诛妖台新建成,这项工程原是归墨家的,后来墨家人手实在不够,就陆续又从各大世家抽调了许多仙筑师,一座座参天高台耸立,像一柄柄利箭,横七竖八地插满了天地间。

弯月如钩。

谢刃正在桌边配药,他将砝码仔细放上小金秤,还未来得及凑近看,后背就软绵绵贴来一个人,慌得他赶忙反手托住:你怎么不等我扶,自己就下床了?

风缱雪带着鼻音应了一句:下来看看你。

我在备明天要用的药。谢刃扶着他站直,走,回去躺着。

不躺,我陪陪你。风缱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浑身依旧酸疼,伤也遭罪。谢刃看他强忍不适,脊背挺直,目光还要若无其事左右飘的模样,又笑又心疼,将人搂到自己腿上坐:我若真生气了,靠你这没诚意的道歉怕是哄不好。

风缱雪皱眉:谁要道歉,我被那些金光弄得疼死了,说话声音还不能大些?

然后身体很诚实地往过一靠,伸手搂住他的肩膀。

谢刃笑着亲亲他:都说了,我没生气。不过明日取金光时,你不许再胡乱发脾气了,若实在疼,就打我两下。

风缱雪问: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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