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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刃点头:明白。

行动的日期就定在本月初八,也是沧江会举办首日。白苹不知是出于什么暴发户心态,将原本节俭朴素、全凭本事说话的竞技搞得一届比一届花里胡哨,白日里有幻术歌舞,晚上还有机甲焰火,真是不夜城伴着不夜天,引得周边百姓也跟着欢腾起来,喧闹声往往传遍九霄。

风缱雪奇怪:这时候寒山怎么不出面禁奢靡之风了?东边放着焰火载歌载舞,西边却拆着齐氏的房屋花园,不准柳氏燃花灯,不准百姓饮酒作乐,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鹦二月道:根据白苹的说法,齐氏的奢靡也好,柳氏的花灯也好,皆是为了寻欢,而他的沧江会不一样,沧江会是为了激励广大学子,所以须得万分引人注目,这样才能吸引更多年轻人。

风缱雪无话可说。

更无话可说的,可能还有其余学府的一众弟子。因为赛事还没开始,琳琅学府就已经包圆了春潭城中所有的酒楼,大肆备酒备菜,好用来在沧江会结束之后,第一时间庆祝金薤才子再拔头筹。

谢刃在时,大家虽然也只能争个第二,但至少是输在了真本事上,不会不甘心,而琳琅学府,那是一群什么玩意啊,还要年年陪着一起演戏,实在累得慌。

春潭城中的每一派人,几乎都揣着不同的心思。

五月初八很快就来了。

一大清早,各种机甲小船便开始在天际往来穿梭,上头载满了学生。落梅生也受邀前去观赛,他一直是曜雀帝君面前的红人,所以白苹并不敢怠慢,两人看起来关系不错,这回也是一样,白苹原本是坐在赛场首位的,一见落梅生来了,立刻就站起来亲自迎上前,口中笑称:梅先生,梅兄,你可来迟了啊。

我来迟,还不是白兄的错?落梅生敷衍,若不是因为白兄将沧江会举办得如此盛大,吸引了数千学子前来参加,把路面与天空都堵了个严实,我也不必在原地等上大半天,最后一截路还得下车御剑。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躲开对方双手,侧身坐在位置上:粗粗一观,光是站在前排的,就已经有八家大学府了。

八家算什么,后头还有得是。白苹道,没办法,帝君爱才惜才,我便只有劳心费力一些,为了这沧江会,我可是大半个月都没顾得上合眼。

落梅生心想,你只是大半个月没合眼,但其余学府接到邀请函,估计已经恶心得三个月没睡好觉。他又将目光投向另一头,那里就是身穿金袍的金薤才子们,有没有学识暂且不论,打扮得确实美丽华贵,金冠金袖配金靴,拉上台立刻就能唱戏。

白苹也穿着同样的金袍,他站起来,满意地看着这天下才子齐聚一堂的盛大场面,道:既然修真界所有学府都已来齐

且慢!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呵止!

众学子齐齐扭头,就见在不远处,有二三十人正御剑踏来,长风过处,白衣翩然。

好像是长策学府!有人眼睛尖,第一个认出来。

长策学府的人来了!

现场顿时欢腾一片,不少人干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惊讶地伸长脖子往过看。学生们好像立刻就被分为两派,一边是如临大敌的金薤才子,而另一边,是其他人,其他所有人。

第105章

自从长策学府众人进入野风渡后,关于他们的传闻就一直没断过,流传最广的一则,是说竹业虚在一场雷暴中身受重伤,其余人也被巨兽吞噬大半,因为细节描述实在详细,所以就连白苹都一度当了真。而此时他看着齐齐整整的三十名长策学子,心中在想什么暂且不表,至少面上是在不易觉察的一抽搐之后,方才端出一个勉强能见人的表情,上前皮笑肉不笑道:竹先生怎么来了。

竹业虚道:沧江会,长策学府自然要来。

白苹又问:怎么,野风渡的妖邪已经斩尽了?

野风渡共分上、中、下三重境,长策学府已斩尽上重。竹业虚道,余中、下两重,白宗主若有兴趣,也可率门下弟子前去一探。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传到了现场每一个人耳中,引来一片细微骚动。能在短短三年间清剿完野风渡三分之一的妖邪,还是最为艰险的上重境,长策学府,当真是名不虚传。

白苹脸色越发难看,却又不好当众发作,此时落梅生也走过来,先是向竹业虚拱手行礼,而后便道:既然长策学府都来了,今年的沧江会想必会热闹至极,白宗主,咱们还是抓紧时间,现在就开始吧。

好,好,现在开始。白苹甩袖回到座上,道,不过得先换个规矩,每场比试,人数各不限制。

璃焕手持长剑,瞥了眼对面琳琅学府的数百弟子,不动声色地骂了一句,草包。

墨驰跟着一笑:姓白的若真有胆子,就该在人数不限之外,再加一句生死各论,我倒要看看此场对决后,他们还能剩下几人。

长策学府众人转身,随竹业虚一道步入座间。其余学府弟子纷纷避让,主动替他们让出一块空地,有互相认识的,也偷偷笑着抬手打招呼。原本一片沉沉死气的现场,因为这三十人的加入,突然就变得鲜活生动起来,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初,记忆中少年们的盛会,被呐喊与笑声填满,夏日阳光灿烂,有飞花逐月,有流萤万千。

落梅生也重新落座,心想,这回有好戏看了。

随着一声金玉声响,这一届的沧江会正式开始,而在另一头的镜湖,谢刃也拉着风缱雪的手,悄无声息潜到了最深处。

结界将黑绿的死水阻隔在外,风缱雪问:你先前可劫过狱?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才想起问我有没有经验?谢刃笑道,晚啦,我没劫过。不过不打紧,倘若连这点芝麻小事都解决不了,过阵子我要如何替你讨公道?

风缱雪摇头:修真界想救桑道长的人应当不少,他们都没得手,你却说是芝麻小事,传出去小心被人打。

谢刃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只将长剑单手半出,灵焰穿透结界,守在监牢入口处的十八名守卫尚未来得及回神,便已横七竖八倒在了地上。

风缱雪继续说:看你这吊儿郎当的表情,一样欠打。

谢刃撇嘴:怎么也不夸两句,人我是解决了,门留给你来?

风缱雪拒绝:将费事的留给我,你倒是会挑,我不。

一边我不,一边还要后退两步,撞得结界随水波晃动。谢刃笑着拉住他的手:小心。

就这么着,硬是将劫狱也劫出了风花雪月,有一种迷惑的浪漫。两人并肩前行,坚硬的玄铁在炽火与寒霜下,裂开道道纹路,灵焰如一把跳舞利刃,优雅轻盈地回旋在幽深回廊中,将所有的惊愕与惨呼都扼断在喉咙间。

喷溅的鲜血也被结界依次包裹住,像大小不一的水球悬浮于幽绿水下,明珠的光芒穿透这一片红绿,照得四周越发幽静奇诡。水牢的尽头,桑东方正在墙角打坐,他浑身伤痕累累,头脑也一片浑噩,已经感受不到外界任何声音,所以直到被人从腋下托起,方才稀里糊涂地睁开眼睛。

道长。谢刃搀起他,先离开这鬼地方。

桑东方声音干哑:外头

外头已经没有了守卫。谢刃道,走!

风缱雪匆匆跟在两人身后,在离开的一瞬间,反手扬出一剑,千重寒冰立刻将整座监牢裂纹重新封印,湖面依旧一片浪静风平。

守在岸边的鹦二月顺利接到桑东方,带着他一起回到了二十五弦。

春潭城中的沧江会还在继续。

那条不限人数的新规矩,并没有替琳琅学府增加太多优势,金光灿灿的金薤才子们依旧在各项比试中接连落败,输得惨不忍睹。慢慢的,其余学府就都看出来了,长策学府这回是半分面子都没打算给琳琅学府留,再没有传统的点到即止,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让对方输,姿态难看地输,被从飞剑上击落的,被符文捆成粽子的,活脱脱一场闹剧。

白苹怒不可遏:放肆!

白宗主不必动怒,我们在那苦寒荒蛮的地方待了三年,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礼仪规矩,自然记不住太多。璃焕说这话时,脚下仍踩着一名金薤才子,如有冒犯,还请多多包涵。

墨驰也将面前两人踢飞台下:还有谁?

白苹将目光转向竹业虚,面色铁青:竹先生,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

竹业虚微微点头:的确很好,多谢白宗主夸奖。

四周传来闷笑声,白苹脸部肌肉抖动几下,继续道:既然长策学府如此一骑绝尘,我看旁的项目倒也不必再比了,不过在座诸位,无论是谁家弟子,都该以守护天下太平为己任,所以最后这一比,是比斩妖除魔之力!

他一边说,一边命人抬出三十个巨大兽笼,由黑布层层遮盖,看不出里头是什么,只能依稀听到令人不安的锁链碰撞与闷吼声。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有人小声嘀咕,什么玩意。

白苹道:我琳琅学府的人,自认无法降服这大家伙,所以你们,全部给我退回去,坐回原位,等会好好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长策学府是如何斩妖除魔的!

金薤才子们松了口气,赶紧鼻青脸肿地滚回了座上,将场地大大地空了出来。

落梅生皱着眉头,正欲想个办法阻拦,白苹却已撤去了黑布与结界,巨兽砰一声重重撞到铁栏上,獠牙呲出腥臭的厚唇,双目几乎要滴出鲜血!

什么鬼东西!

是推山兽!

现世为何还会有这么多的推山兽?

谁知道呢。

落梅生知道。

这批推山兽,是白苹耗费大量人力从三界搜罗而来,原准备取血淬烛照旧剑,但兽笼还没来得及运回寒山金殿,神剑便当众自毁,自然也就不用再淬了。

白苹下令:场上有三十个兽笼,正好,长策学府也有三十名学生,那便正好一人一个,都进去吧!

一语既出,满座哗然。落梅生站起来:白宗主,斩妖素来都是先将妖邪放出,焉有将人与妖兽同关一笼的道理,这事若是传进帝君耳中,怕是不好听。

放出来?整整三十头凶兽放出来,若是伤了旁的学子,又该由谁担责?白苹道,况且长策学府的本事,梅先生方才也见识过了,他们出手狠毒,本事又高,对付这区区推山兽,该是小菜一碟才对,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些让他们进去!

他说得面目狰狞,此时倒是半分也不遮掩了,就是一脸的穷凶极恶。璃焕冷笑一声,单手将长剑举到眼前,还没来得及下令动手,身后却传来新的惊呼声,紧随而至的,便是一道熊熊烈焰,呼啸着自远处袭来,一路横扫断风,横扫断树,再轰一声炸开在天地四野!火舌席卷空场,幻出锋利长爪探入铁笼,掐上了那些不断蠕动的喉结

黑褐色的血液喷涌,再被极高的温度灼成腥臭的雾。

只一眨眼,三十头推山兽就变成了三十堆灰烬。

火势仍不休,被狂风卷着向四面八方扑去!台上台下顿时乱成一片,大家都闪身躲避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在滚滚浓烟与黑雾中,只有长策学府的人高喊:阿刃!

璃焕召出数道引水符,高声骂道:有完没完了,怎么回回都要替你收拾烂摊子?

谢刃飞身而落,扬手将所有火舌收拢剑中,在他胸前擂了一拳:骂就骂,哭什么?

璃焕抬手一抹脸,笑道:滚!

谢刃推开他,走到竹业虚面前,收了笑容,恭恭敬敬地行礼:师父。

竹业虚按着他的肩膀,眼底欣慰:回来了。

嗯,回来了。谢刃手中握着逍遥剑,转身与长策学府众人并肩,目光投向对面,冷冷道,姓白的。

白苹咬牙:谢刃,你竟还敢出现。

沧江会,所有学府都能参加,我身为长策学府的弟子,出现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吗?谢刃拔剑出鞘,直直指着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是你。

你好大的胆子!

这就叫好大的胆子了?谢刃嗤笑,那我若是杀了你,岂不是胆子要撑破天?

白苹看着那锋利的剑刃,一时也有些慌乱,只在口中强硬道:竹先生,谢刃如此肆意妄为,你是打算袖手旁观了?

谢刃回头:师父。

竹业虚道:长剑在手,除邪祟,惩奸佞,斩当斩之妖,杀该杀之人。

白苹瞪圆眼睛:你们难道

血柱霎时漫开在天,染红众人视线。

谢刃合剑回鞘,踢了踢脚下无头尸体:有什么话,留到地下慢慢去说吧,这儿没人想听。

第106章

在谢刃出现之前,所有人都没想过,今年的沧江会竟会以此种结局落幕。白苹在寒山金殿的地位无人不知,就连各大世家都要让他几分,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剑斩杀,消息若传到曜雀帝君耳中不过转念一想,即便不斩白苹,曜雀帝君难道就能饶过携烛照叛逃的谢刃?

既然如此,那这一剑倒也痛快。近些年来,白苹仗着身后有人撑腰,排除异己的事情没少做,连长策学府都能被他逼至死路,其余宗门的处境可想而知。看似风平浪静的修真界,其实早已是一张被拉满的弓,人人都在屏气凝神,暗中准备,等着长空被箭矢撕开的那一天。

而现在,因为谢刃的出现,这一天似乎要提前来了。

乌黑浓烟卷过余烬,噼里啪啦地燃烧出声音。

金薤才子们在座位上瑟瑟发抖地挤成一团,高台上的无头尸体似乎还在挣扎,鲜红溪流顺着台阶淅淅沥沥滴落,在地上溅开一片红花。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靠山,顷刻却崩塌得一干二净,他们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无法接受这种巨大的落差,更无法克服对谢刃的恐惧,只能看着不远处的对手夕阳笼罩着他,火舌拥吻着他,血腥红莲图腾依次绽开在剑身,再灵巧攀爬上那紧握住长剑的手,与他融为一体。此番景象,与话本中即将毁天灭地的魔尊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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