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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黑暗外的街市,灯火通明、璀璨繁华。隐约间,一个浑身是血、毛发凌乱的孩子挣扎着爬出小巷,她的双手早已被血迹和泥泞交错得看不出原本肤色,而她爬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道斑驳刺目的痕迹。

孩子的面目早已被凌乱似枯草的头发遮挡了大半,她一边挣扎着往前爬,一边颤抖着发出低沉的哭声,只是这样的哭声被落在她身上的皮鞭抽打得支离破碎,溢入风中。

不远处的行人侧头往此间瞧来,视线被街边的石狮遮挡,路人瞧不见,困惑不解:可是有人在哭喊?

别想多,春天到了,保不准是哪只小野猫在呼朋引伴哈哈哈哈

笑声远去,卧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头身后,黑暗的巷口步出几道人高马大的身影,他们一身黑衣掩住面目,暴露在外的眸子散发着狠厉的光芒:跑?想跑到哪儿去?

男人一把揪扯住她的头发高高提起,头皮被撕扯的痛苦下,她隐约感觉到一股热流自发间缓缓流出、顺着额角滴落在地。

跑?信不信老子打断你腿,狗东西!皮鞭猛然抽打在瘦弱的小腿上,孩子一声呜咽,干燥的喉咙因长久嘶喊已发不出任何求救声。她伏倒在地,觉得自己的血几乎要流干。

黑衣男子缓缓蹲下,嫌恶地用手中皮鞭支起孩子的下巴:想带着那些孩子一起跑?你当自己是谁?话音落下,黑衣人间哄然大笑。笑声落在耳际,刺耳极了。

被踩在地上的孩童,一双眸子隐在毛发下看不分明,可当黑衣人不注意的当头,她竟猛然昂起身子,企图咬断他的手,黑衣人敏锐地躲开,终于瞧见了她头发下露出的凶狠的精光。

真是属狗的,狗东西,你不是要跑么,嗯?老子告诉你,你的那些个小伙伴,死的死伤的伤,一个不留都被捉回去了,作为惩罚,老子断了他们一只手臂

彼时伏倒在地的孩子就像一只发了疯的凶兽,若非将她踩在脚下,只怕真要被剥皮抽骨、生吞活剥。见她发疯,黑衣人笑得更加猖狂:哈哈哈哈哈哈,跑啊,你能跑到哪里去?!今日,老子要把你的血抽干丢去喂狗!

握着水纹镜的白凡凡蓦然闭上了眼,她将镜子搁在一旁,沉重的呼吸暴露了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清宣直立若松,注视着她如今的模样良久才微微垂下眸,隐去眼中的无奈和不忍:你的养家,是云洲景城仙宗胡家对么?

她悄无声息握紧了拳,只是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神色变化:是,我是被胡家扔弃在秦山马棚的,他们以为我已经死了。

清宣默了片刻,广袖一拂、飘摇若仙,镜中的画面流转变化,被黑衣人殴打的孩童、已倒在地上没了生气。她眼中凶狠的光芒,最终为人击溃,沉如一汪死水。

她的双目已失焦,倒地的模样便如同一个活死人,唯有鼻息间微弱的气息昭示着此人还留有一命。黑衣人自然不敢真的杀了她,毕竟主家是胡家,胡家未发话,这些货物一个也不能死。

她缓缓闭上双目,紧抿双唇透出几分决绝。是不是死了,就能解脱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时,目光毫无征兆地落在了不远处街角的白衣女修上。那是一张极为年轻的面孔,一身雪色与凌乱的街市格格不入,脑海中蹦出的唯一一个念头便是是不是仙人见她悲惨,派人来救她了

可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位仙人十分眼熟。孩童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良久,直至白衣女修身形一动,视线悄无声息地定格在了她身上。

她看见了自己?!

孩童一怔,蓦然睁大了眼,微微张唇间仿似溺水之人捉住浮游的稻草,她眼中的光芒比之烛火还要灼目,几乎要将夜间的冷寂焚烧殆尽。双唇一张一合,无声地吐出一句:救救我

女修怔在原地,似乎正在仔细辨认眼前之人究竟是谁,而当她终于瞧见孩童身后掏出绳索的几名黑衣人时,目光一凛,抬步向她走来。

只是她尚未走近几步,孩童眼中的光亮便随着另一人的出现消失殆尽。

不知从何而来的另一位黑衣女修拦住了仙子的去路,二人低声私语了数句,白衣犹疑的目光尚未看向自己,便被行色匆匆的黑衣女修拉走。

两人消失在街角,带走了清丽的月色,也带走了她的希望。

白凡凡的目光扫过水纹镜,认出那名带走师姐的黑衣女修,正是君月。

看到这儿,身旁传来清宣长老的轻叹,似是在为爱徒辩解:那日景城外发生了大事,不少修士被妖兽所困、死伤无数,其中不乏绝尘山弟子,情况实是危急照卿毕竟身为大师姐,老身曾吩咐其无论如何灭兽为先,故而君月才会将其拉走

老者的叹息声融入空旷的丹室中:令你身陷囹圄,确有为师的一份责任。

白凡凡沉默得过于久了,好似感受到廖芥曾经的无助和绝望,她深吸了口气:廖芥与师姐萍水相逢,本就没有非救不可的责任

纵然,纵然绝尘山一心为民、仁爱苍生,可师姐任务在身,岂能

清宣瞧见了她眼中的深意,敛神沉思良久,才道:还有一件事,为师瞒不得你。说罢,他一挥衣袖,水纹镜中的画面再次变幻起来。

顺着清宣苍老的声音,镜中的画面缓缓转向了一座败落的神庙。

那时的你,方从胡家逃出,一身是伤,领着众多孩童躲在这处惨败的破庙中老者轻声解释,徐徐之音好似安抚,那日的照卿、甫一灭兽便及此庙落脚,她身上还带着伤,只是照卿这丫头,素来不喜欢将伤痛展露给旁人看。

回应着长老的解释,水纹镜中,泰然自若的白衣女修推门而入。庙外的雨下得极大,雨声淅沥,掩盖住了庙内的动静。携着风尘仆仆,白衣女修身上难得染上了几滴泥泞。只是这泥泞远远看去,误以为是何来的点墨之作。

他们在庙中落脚,很快便发现了藏身此处的诸多孩童。

镜中的孩童们,恐惧地盯着闯入庙内的两位女修,他们一一向后躲去,生怕前来的是来捉他们回去的坏人。

只是出乎意料,两位女修并未对其打骂,反而给他们送上了吃食。良久未曾吃东西的孩童们,虽犹豫却耐不住腹中空空,当即狼吞虎咽起来。

其中,便有那浑身脏乱、目光犀利如小兽的廖芥。

他们吃饱了,便打算继续逃,逃出景城,逃出云洲,去一个没有胡家没有坏人的安全的地方。纵使他们当中,有的自打有记忆起便不曾离开过那间阴暗狭小的囚室,可廖芥曾许诺,他们一定会一起活着逃出去!

趁着雨未停,孩子们一涌而出,四散逃去,落在最后的廖芥定住步伐,立在了白衣女修跟前。她的手中,是一株极为眼熟的草药。

这个给你。她将草药递与杜照卿,一双眸子被乱蓬蓬的头发遮挡而看不分明,这是谢礼。

说罢不及对方反应,将草药塞入其怀中便跑了出去。

杜照卿攥着草药,看清了这是一株用以敷疗外伤的药草,而攥着药草的右手、衣物下正是一抹尚未愈合的伤口。

抬眼看去之时,她已瞧不见那孩童的行踪,可她唯独记得乱糟糟的头发下,那孩子有一双充满着求生欲望的眼睛,她从未见过一个孩子有那般令人心痛的眼神。

水纹镜中的画面到这里就结束了,清宣拾起镜子,定定地注视着面色平静的廖芥:照卿她,一直记得你,她记得你的模样,记得你的草药之恩那日巷口,她最终认出了你,并在灭兽后返回小巷寻找你的踪迹,可是

可是她再也找不到那个孩子了,留给她的,是一地斑驳的血迹,和那夜深深刺痛她的目光。

照卿是一个极有责任心的孩子。老者的目光,轻轻落在了白玉床上的女修脸上,眼中的慈爱便好似在看自己的孩子,她曾在你这般大时,便扬言要竭尽一切扶助世间的困弱可她,食言了。

孩子,你会怪她么?

作者有话要说:心魔曾说,它是她对廖芥的自责和愧疚。

嗯,甜起来呀啊啊啊啊

第83章 我等你长大

瘦弱丫头的一张侧脸尽数埋藏在两鬓微垂的青丝下, 她伏在白玉床边,静静凝视着沉睡之人的面庞。水纹镜映照不出半分师姐的美, 纵然陷入熟睡,这张脸依旧给她紧紧相拥互诉衷肠的冲动。

怪?她有什么资格怪师姐

过去的一切,是师姐与廖芥的过去,纵然怪罪,那亦是廖芥应当做的事。

而她白凡凡要做的,是替廖芥完成任务,是竭尽全力满足廖芥的遗愿她没有资格评判过去的廖芥, 但她能够倾其所能去弥补师姐心中的愧疚和自责。

当着清宣长老的面,她牵起了师姐的手,像是护着珍宝一般轻柔地托着。这无疑给了长老最好的答案

你且放心,照卿她如今一切都好,只是心魔所困、于她修行无益。清宣见其并无怪罪之色,悄然吐出一口气,为师唤你前来,除了告知你此事,亦是有一事相求。

白凡凡回过头去, 眼中露出几分困惑。

为师第一眼见到你时曾在犹豫, 是否真的应当令你拜入绝尘山可为师亲眼所见,被心魔困住的照卿自打与你重遇、深陷痛苦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我已许久未曾见过她这般轻松惬意了, 为师相信你能带照卿离开那段痛苦的往事。

廖芥。他肃正脸色, 一向慈祥的面庞染上了祈求, 为师希望你今后誓死追随照卿,无论如何,护她、爱她、敬她, 为师不在的日子里,好好照顾她

师父打算去哪儿?能得师父如此要求,她心中已然狂喜,可依旧隐约从中听出了几分不对劲。

为师修行八百余年,再过些日子,便要飞升九重了见她愣住瞪大了眼,老者呵呵一笑,老身在绝尘山八百余年,此间物色风光最是熟悉不过,若说我唯一担忧不舍的,便是照卿了。

我离开后,照卿将继承老身的长老之位,我已嘱托诸位长老辅佐她,可她的心魔,为师依旧放心不下。

廖芥,为师要你在这里,在照卿面前立下誓言,今后绝不背叛、绝不抛弃、一心向她,如有违背迎着丫头单纯的目光,后面的话他忽而有些不忍心说,同是他的弟子,令廖芥牺牲自己来辅佐爱徒,这真的合适么?

哪知他尚未犹豫过神色,便见眼前的丫头蓦然屈膝行礼:弟子明白师父的意思,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弟子定护着师姐,绝不背叛师姐待我好,我也定会竭尽一切回报师姐!

清宣的千言万语,最终落在丫头身上时归于寂静,有她这番话,他还有什么可苛求的呢

他的目光扫过白玉床上的女子,沉默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苍老的背影依稀透出几分落寞。

直至师父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白凡凡收回目光,才豁然瞧见身后的师姐正微抬双目凝视着她,她神色一紧,立时上前扶起对方:师姐你醒了!感觉如何,身体可好些了?

顺着她的臂弯,白衣女修缓缓起身,只是双目一直未敢注视着她:你都知道了。

曾经温柔出尘的师姐,竟在她怀中微阖双目,陷入沉默。她收紧手臂,内里除了心疼便再无旁物:师姐,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无需对过去的事如此在意

杜照卿微一侧身,支撑着身子站起,离开了她的怀抱:我食言了,身为绝尘山弟子,却亲眼见他人被凌虐而无动于衷,何况那人,曾在我受伤时给予草药是我无能。

师姐白凡凡亦随之起身,面对师姐的背影一时语塞。

我一直记得你的模样,四处询问也未曾找到你的身影,廖芥,我甚至以为你死了她回过头来,眼底竟浮现几分虚弱和无助,可是上天垂怜,竟让我在秦山脚下的马棚再次与你相见。

所以我没猜错,那夜秦山脚下师姐替我解开绳索后确实去而复返,故而我受这么重的伤依旧能留着一条性命。想起这儿,白凡凡忽而激动起来。

不错杜照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注视着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见到你,心中纠缠许久的躁郁竟前所未有地沉寂下来,我欠你许多,应当还。可当时君月在,为了不引起旁人怀疑,我不得不封住你的伤口暂且离开,而后找时机回来救你。

心魔一事,她一直瞒着君月,若让她知道心魔乃是源自自己对廖芥的执念,只怕

小丫头灼灼地注视着自己,她头一回享受这般直白的注视,甚至渴望更多。

杜照卿蓦然笑了,虚弱的笑意令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今后,你与我同处师门,便真正是我的小师妹了。她伸出手来,对上丫头的目光,身为你的同门师姐,便要对你的修行之路负责,在我手下,今后的修习绝不能偷懒。

白凡凡怔在原地片刻,笑意浮上眉梢,赶忙小跑上前牵住师姐的手:遵命,今后凡凡定勤加修习,不负师姐的期望!

杜照卿轻勾着唇角,牵着丫头离开丹室。

师姐,那日的答案

那日的答案,我想了许久。两人走出丹室,温暖的阳光透过林叶倾洒在地,将二人包裹,杜照卿轻轻一笑,侧过头来轻柔地抚摸她的脑袋,我等你长大。

白凡凡僵住,睁大的双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真真的吗?师姐愿意

我等你长大你一定不能负我,凡凡。

那日的天光很是刺眼,可笼罩在师姐身上似是镀了一层金,来往修士的注视她一概忽略,眼中心中俱是师姐的身姿。她轻轻踮起脚,将眼前爱人鬓角的碎发捋至耳后,师姐脸侧细腻的皮肤,灼得她心神荡漾、挪不开眼。

众目睽睽下,白衣女修将她揽入怀中,馨香的气息紧紧将其包裹,令她沉醉、令她着迷。

而内心从未有过这般充盈的杜照卿,面带笑意地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她紧拥着属于自己的丫头,却不知内心某处,早已沉沦入更深的心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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