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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沉静的压抑扑面而来,孩童们听见井口传来的脚步声,纷纷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和恐惧。甬道两旁一一对应的是蚁穴般密密麻麻的囚室,里面除却一张稻草铺作的席子,再无他物,甚至连一点光也不曾施舍。

她走在其间,纵然修行良久,亦承受不住那种压抑带来的窒息感。

而每一间狭小.逼仄的囚室,皆关押着双手难以数尽的孩童,里面没有落脚的地方,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小块蹲坐的位置。

走廊的尽头,是刑讯室,亦是抽取孩童们血液的地方。

白凡凡一路走去,避开地面早已腐烂的吃食和呕吐物,其间星星点点,还有斑驳的血迹。

她不敢再看,顺手将最靠外的一件囚室打开,本欲呼唤他们随自己跑,可当神识探查其间,感受不到分毫人气时,她顿在原地,蓦然鼻尖一酸。

她慌忙打开对门的那间,留给她的亦是满屋子层层叠叠的尸体,是这两日他们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尸体。这些瘦小得几乎能单手拎起的身子,只需一滴化尸水,便可自此在世间消散无踪。

而那日她能存活,纯粹是因为赶往秦山参加斗兽大会的胡家修士,担忧化尸水的浓重气味激怒灵兽,顺便将尸体栽赃嫁祸给马棚外客栈内的修士们。

他们与胡家有何恩怨她不得而知,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廖芥活了过来。

她顺着狭长的甬道一一亲手将牢门打开,终于在靠近走道尽头的几间囚室内,发现了存活的孩童,只是他们状况极其差,几近脱水死亡。

她用灵力封锁住了几人的血脉,简单的医治后,瞧见几人恢复了些许精神,这才将目光投向了尽头那间大开的朱红木门。

她欲起身的手被身旁的男童紧紧拽住,男童摇了摇头,虚弱而沙哑的嗓音缓缓溢出:别去,那里吓人。

她又怎会不知里面是什么,安抚般轻轻拍着孩子的手背:别怕,姐姐在。

本以为甬道上的血腥味已令她麻木,可当真的步入其中时,那浓重而骇人的血腥和腐臭,才真真正正震慑住了她。

昏暗的刑讯室内,她甚至不敢使出灵力来照亮全貌,仅是一角,发着幽光的刀斧器具便令她内心寒战,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冰冷的刀剑匕首,最终落在了一盏灯笼前,灯笼并未挂起,而是像优雅高贵的宝物一般陈列在桌上,内里幽幽的光辉透不出灯笼,细腻的纹路却令她下意识脸色一变。

她蓦然撑住一旁的木桌,止住了强烈反胃的念头。

只因罩着灯笼的并非糊纸,而是一层完好无损的人皮。

人皮灯笼

她骇然退后了数步,全身都因愤怒而颤抖不止,她猛然咬紧牙关,直至口腔内传来一阵刺激的血腥味,她这才恢复了几分神志。指尖散发的幽幽灵光一路照去,直至落在了一张狭小的木床上。

上面静静卧着一道人影,双目微阖似是陷入熟睡,可那眉心深深蹙着,即便睡着了也没能逃脱噩梦的侵扰。

白凡凡走近几步,轻轻握住小女孩的手,可除却冰凉,她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云锦,我来接你离开

沉睡的女孩儿没有回应,微张的双唇毫无血色。

她轻轻拂开对方紧蹙的眉心,压低的声音微微颤抖:胡云锦,廖芥让我来接你走,你醒醒

身后传来了孩童们的低声啜泣,心口的位置令她堵得喘不过气,她忆起那日梦境中,自己信誓旦旦地答应廖芥,一定救她出来

我带你出去。

她轻轻抱起木床上瘦小的人,听得身后传来男童微颤的哭腔,他在安抚另一名孩童:别哭,小锦姐姐昨天说了,哭是没用的,只有坚持下去,坚持下去才有出去的一天你看,我们得救了。

她的步伐微微顿住,聚集在眼眶的泪珠终于沉寂无声地点滴滑落。

她来晚了,一天就差一天

白凡凡收拢了手中的力道,分明与她同龄,可胡云锦瘦小的身躯便好似八九岁的孩童,还有长期被凌虐留下的伤口,最明显的便是她腕间层层叠叠的刀伤。

她收拾了脸上的神色,一步一步坚定地领着他们往井口处走去。直至站定在了黑黢黢的井口,她将胡云锦轻轻搁在一旁,转头对身后的孩子们说:姐姐带你们出去,你们答应姐姐一个要求,好吗?

瘦小的孩子们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点了点头。

答应姐姐,把眼睛蒙上,不要听、不要看,跟着我走,不要回头。

杂乱沉寂的深井,渐渐有了人气,孩童们被一一带出,而弥散天际的冤魂们好似心有所感,并不打算攻击他们。黑沉的炼狱不是他们该看见的,他们还小,还有光明磅礴的仙途大道,她不想让这一切成为他们永远的阴影。

孩童们纷纷闭着眼,一道微小的咒术封锁了他们的五感,一人拽着白凡凡的衣袖,另一人则拽着前一人,一个接一个,形成一条冗长的队伍。

她指引着他们来到胡府边缘的墙边,指尖轻轻一点,便见厚重高大的石墙落上一道迷蒙的云雾:出去吧,在外头等我。

墙外热闹的街市声令他们有片刻犹疑,他们一一跨出云雾、穿墙而过,云雾撤去了他们五感上的禁制,而他们也终于瞧见高墙外的川流不息、车水马龙。

直至云雾褪去,孩童们带着胡云锦的身体离开,偌大的胡府,黑沉沉的只剩了她一人。

她回过头去,是时候该清理此处的余孽了。

恶鬼冤魂们被收入八珍琉璃瓶中,死寂的胡府恢复了几分光明,她沿着小径一一摸索,重复走着自己曾经逃离时走过的路径。一路而去到处都是人石,她干脆随意寻了一处风景不错的树梢,栖息其间望向禁制相隔的遥遥天际。

这一坐,就是整整一天。

直至夜幕低垂,耳畔传来了系统的低声提示:【还有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她没忘,这里的恶孽,一个也不能剩

她收回目光,觉得此处配不上天际璀璨的星河:这一切早该结束了。

胡府上空的禁制支离破碎,街市的人流渐渐退去,百姓们乘兴而归,纷纷收摊入睡,沉入夜色的云洲景城,一如往日般静谧祥和,直至景城一角,亮起了丁点火光,而后火光弥散,愈演愈烈,燃起的熊熊火光吞天蔽月,几乎映照得四周明晃如白昼。

万家灯火纷纷亮了起来:走水啦!走水啦!

【恭喜宿主完成30%任务目标:逃离绝尘山,放火屠养家。】

【请问是否诶宿主,你要去哪儿?】

她晃了晃手中的八珍琉璃瓶,走向了墙外偶有靠墙陷入沉睡的孩子们:带冤魂入轮回,带他们找养家还有,沈万渠。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长终于结束啦,下一章就是二十年后了,女魔头要归来了!

第96章 女魔头

老人家, 敢问郦城可是往这条路走?

郦城?你去郦城做什么?荒凉冷僻的密林小径上,顾飞剑拦住了一名挑担老者的去路,他身后负剑、一身劲衣, 数年的修行令他身形高壮、眉眼俊朗。他一路而来未曾遇见旁人,总算在此处瞧见了这位步履稳健的老人。

老人似乎眼神不好,仔细辨认了许久才扬起颤巍巍的语调:你不是本地人吧。

对, 晚辈从川江来,乃是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赶往郦城。

话音落下, 见老人笑了一声, 摆摆手:回去吧, 那里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老先生说这话, 莫非也是因为那个人?

也?林间的风很是森冷, 老者徐徐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与往日里碰见的那些修士并无异处,他方才挑担子时所渗出的些微薄汗已叫冷风吹散,竟觉得有几分凉意, 在你之前, 老身也曾指引几位年轻人前往郦城, 只是他们下场并不好,死的死、伤的伤

是因为女魔头?!话音散入风中,洋洋洒洒地被推往密林深处, 顾飞剑虽一身浩然, 模样却又不似那些修士一板一眼, 那名屠杀云洲景城胡家的女魔头, 销声匿迹了二十年,听闻不久前于郦城再现,道友们前往诛杀魔头并不稀奇。

所以, 你也是去杀她的?听闻女魔头的名号,老者并未表现出前人那般震悚和恐惧,反倒心平气和,仿似口中所述不过一个遥远的故事。

不错,晚辈奉师父之命捉拿女魔头

既如此,那便去吧,一直往西走,翻过那座山岭约莫再行一日就能到了。

老人家您不怕吗?见老者面露困惑之色,顾飞剑低声解释,瞧您方才一路自不远处而来,想来距那郦城不远,晚辈一路来都未曾瞧见人烟,不少百姓听闻女魔头的名号逃走,您为何

老者的怔愣转瞬便化作一声笑意:老身祖祖辈辈都住在郦城,难道因为一个女魔头的出现便要离祖上远去么?

可女魔头再现,已在郦城杀了不少人顾飞剑忽而神色一凛,上前半步,即便是微小的动作在高大身形的映衬下也难逃痕迹,还是速速离去,避险去吧。

对方本欲挑起担子的姿势略微一顿,随即呵呵一笑:那些年轻人也曾这么说老身一直住在郦城,除了上门挑衅的修士,未曾听说城内出现杀人之事。

女魔头擅长幻阵欺瞒,重现杀人已然传遍四海八洲,水纹镜上显现的不会有假

你想说,老身看见的听见的,都是假的?老人家炽热直白的目光令他的思忖无所遁形,我不是什么修士,你所说的水纹镜是何奇珍异宝我也不知,老身自小住在郦城如今已然七十载,早已看淡一切看淡生死,真真假假也只有你们这些年轻人爱折腾了

他挑起了担子,继续朝顾飞剑来时的路行进:郦城虽于西域魔城和鬼域交界,数十年来却一直相安无事,若说唯一骇人之处,想来也只有接二连三赶来捉拿女魔头的人了,你想去便去吧,亲眼瞧瞧也好。

嘀咕声悄然远去,顾飞剑尚未从他的话中回过神来,挑担老者的身影便已然渐渐消失在视野中。他劝老人家躲避魔头速速离去有何错,莫非他当真看淡生死?可他的家人呢,难道也不顾了么?

心中的费解叫林间冷风吹散,他收拾了神色,继续朝郦城的方向行进。

二十年前的那一晚,云洲景城的火光滔天打破了百姓们宁静的生活,半个景城几近陷入永昼。火光毁了胡府的一切,也令那片地界至此封存,成了无人敢靠近的人间炼狱。

因过于凄清冷寂,那片漆黑可怖的土地,竟比之鬼魅肆意的阴森宅院还要骇人,不是没有修士前去探看,只是除却四仰横陈的焦黑尸体,半分痕迹也寻不得。

狼藉废墟中,他们未能发现任何生灵的气息,甚至连半分魂体也无踪无际。

胡家的事转瞬便传至四海八洲的角角落落,与胡府交好的仙宗门派纷纷派人前来探查,灵力搜寻尸体的当即,一个惊天消息传来府内尸体身上无不留着一个可怕的咒印,锁魂咒!

是魔族!魔族出现在了云洲!

而后愈来愈多的修士现身证明此人乃是魔修廖芥。廖芥与师门争斗时坠落深渊,消失了半年,再出现便是在一艘灵船上。

曾与廖芥同搭乘灵船的几名散修声称其于云洲上空不见了踪迹,定是冲着胡家而去。修士们拿着廖芥的画像前去一一比对,终于在几名商铺伙计那儿确认了她的来往形迹。

她大方而来,大方离去,毫不遮掩,瞧见她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可为何是胡家?

众人寻不得廖芥的踪迹,便将矛头指向了她的师门绝尘山。那日,百门齐聚于胡府,将府外街市围得水泄不通。一声声严厉的斥责和谩骂落在了绝尘山弟子身上,他们默默忍受,一言不发。外围众人并未瞧见里头喧闹的画面,自然也未瞧见人群中,一身素净白衣、沉默不发的绝尘山大师姐,脸色究竟有多苍白无力。

顾飞剑远远望见一道恢宏庞大的城门横亘在山岭间,郦城二字刻满了风霜与厚重,此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一座极好的阻隔西域魔城和鬼域的要塞关口。

正因位置特殊,此地鱼龙混杂,人仙妖魔各族混迹其中,数十年来相安无事,想来也正是因为各方势力的权衡较量。

顾飞剑收敛了思绪,继续步入飞尘深处。

摩肩接踵、车水马龙的闹市间,两名相貌怪异的阴兵正为了一副勾魂戟闹得不可开交。仔细一看,才瞧见他们生着人的身子,脑袋却是牛头和马面。

平素里集市上为了宝物相争而打起来早已不是新鲜事,可阴兵争夺倒是稀罕得很。只听得耳畔响起一道粗砺的侃笑:怎么,你家鬼王忘了发吃饭用的家伙什了?

听说是不小心丢了东西,怕回去遭到鬼王指责,这才上万象市来搜罗搜罗,没曾想竟真让他们寻到了勾魂戟

众人哄笑,牛头马面气得扔下灵石便走。灵石骨碌碌在摊位上转了一圈,稳当当落入了商贩的口袋中。

人群虽散,万象市的车水马龙却不曾褪去。忽而,拥挤的人潮中传来了一阵阵有规律的猛兽低吼。行人纷纷让开,终于瞧见了那座熟悉的雕梁画栋般的庞大兽车在两只凶兽的牵引下,缓缓向前驶去。

这般肆意张扬、渲染孤高身份的兽车,他们已然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可每每瞧见依旧心生艳羡。

兽车像往常般停在了一座酒肆前,一只修长干净却染着鲜红脂蔻的手自内里缓缓掀起了帘子,露出一张苍白美艳的面容。只是这面容冷冰冰的,没什么微微弯起的弧度,看起来甚是不好亲近。

她抬眼望向酒肆二楼,沉默片刻,起身下车。她一身红衣如同火蛇,腰肢扭动间满是道不明的魅惑和风韵。她每行一步,便听得旁传来男人倒抽凉气的惊叹。直至火红艳丽的蝰蛇扭动爬上了酒肆二层,众人才不舍地回味着方才的画面。

女人站定在了长廊最深处的一扇客房门前,这里能将郦城的繁华万象尽收眼底,是那个人最喜欢来的地方。她默了片刻,抬手未及叩门,便见门自里头豁然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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