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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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还在廊下镌着木雕,因为他的眼神不太好,所以要十分小心。

他的手艺算不上好,粗糙的纹路一刀刀被削出,也就大概能看出来是什么部位,什么五官,只是他很有耐心。

玉藻前听了一阵削木和落雨的声响,一只手放到膝盖上,另一只手微抵下巴,神色不明,我准备离开一段时间。

贺茂朝义应了声,没什么大反应。

鬼王神出鬼没很正常,连百鬼夜行都经常不去,他住着人家的屋子,哪会有什么意见。

对,不论是百鬼夜行还是贺茂家后山这间屋子,其实都是玉藻前的。

大妖怪行迹不可捉摸,来去声势如虹,贺茂朝义住进这里的时候觉得对方应该不会介意一间小木屋,结果因为不放心安倍晴明,玉藻前经常也会跑来这里坐坐。

两只狐狸平时针锋相对,只有在更小的狐狸跑来的时候,玉藻前才会隐去身形。

贺茂朝义手没停,忽然问:找到人了?

玉藻前应了一声,又说,有点线索了,不过要去个麻烦的地方。

麻烦?

贺茂朝义低声重复,能让玉藻前都觉得麻烦的地方,看来很棘手。

平安京从来不是任何一个鬼王的地盘,五十年前,玉藻前来平安京,是因为他曾丢失了一尾妖力。

那一尾妖力,说是丢失,其实是玉藻前都没想到会有咒术师胆大包天会打他的主意。

那是一个额头有缝合线疤痕的人,利用了咒术的布局和种种狡诈的手段想要玉藻前为他所用,然而玉藻前狠狠地让他吃了个亏,却也被他夺走了一尾妖力。

几年前的芒月夜,和新春鬼车鸟事件后三月,京城中再起的狐魅作怪,都是那个咒术师来到在利用玉藻前的力量滋事。

当时朝臣诗鬼与鬼车鸟一事,也是出自这人之手。

他极会躲藏,人类一方的安倍晴明和妖怪一方的玉藻前都在探查他的踪迹,没想到他竟然直接离开了平安京,让狐魅消失了几年。

安倍晴明曾询问贺茂朝义鬼车鸟是否会与狐魅有关,那时候玉藻前就坐在两人不远处,年轻的阴阳师还无法察觉到大妖怪,贺茂朝义只能摇头。

能算计到玉藻前一尾妖力的咒术师,先不说玉藻前要自己去对付,他们都觉得现在的年轻的阴阳师还无法和这样的咒术师较量。

因为这比的不是咒法术式,而是阴谋诡计和人心。

夺得狐尾之力是在五十年前,根据玉藻前的描述那是一个十分高大的武士打扮的人,现在出现的又是一个僧人。

这么一看对方恐怕还不是人,小狐狸怎么斗得过,哎。

平安京是人类的地盘,城池走势皆利于人类,还有宫廷与阴阳术师存在,鬼怪再嚣张,也不可能成为平安京的主人,所以无法涉及的地方虽不多也不少。

这样的情况恰好就是为那个咒术师提供了保护伞。

玉藻前要找的,就是关于这个咒术师的踪迹。

然后贺茂朝义就看到玉藻前起身,当着自己的面施展起妖术。

金白的狐面一戴一摘,妖气四溢,狐火翻腾。

华贵万方的天狐从层层烟云中走出,丰美的衣饰逶迤琳琅,馥郁高雅的香气随着袖蔓的摆动,将狐得天独厚的姿容貌美展现得淋漓尽致,大妖怪的气势更张烈昂扬,却和之前有所不同。

因为就连性别也跟着变了变。

贺茂朝义:

贺茂朝义:果然是个麻烦的地方。

金红描绘的上挑眼尾细细微眯,玉藻前勾起红唇,再度用扇子抬起青年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曼声说道:可惜了,你学不来。

依旧低沉却柔和了不少的声线听起来毫无瑕疵,贺茂朝义这次就默默偏开了眼睛,语带诚恳,我也不想学。

天狐沉沉地笑了。

贺茂朝义的确也不合适这样的打扮。

玉藻前离开后,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从青石、泥地、瓦片上敲打出来的,寂而不静的音色。

贺茂朝义想了想玉藻前刚刚的样子,又看了看手上的木雕,沉默了半晌,才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

大妖怪太可怕了,真的。

牛车行在朱雀大道。

车板外的雨声被身边一位源氏官员的喋喋不休推远了,白发的阴阳师表面上没有露出半分不耐烦的神情,但心中仍在叹息。

鸟啼疾解决之后,恰逢元日祈福,安倍晴明在醍醐寺召出凤火,从那时起,他的名望就如同水涨船高。

唯一遗憾的是,新年后没几天安倍晴明拜访源氏,得知源氏贵女没能熬过高烧的一晚,离去了。

阴阳师还没来得及心生歉意,就立刻被源氏的人阿谀奉承,好不谄媚地想将他请进宅邸。完全不在乎族中贵女的消亡,只想尽可能拉拢他的姿态让人反感。

现在因为下雨,源氏的人又拦住要离开宫廷的阴阳师,借着顺路的由头,开始尽心尽力地游说。

安倍晴明:脑壳疼

不止源氏,更高的名望就代表着会有更多的拉拢,仿佛身边所有人都在揣摩他究竟会选择哪个势力依附,眼神中都带着打量和考究。

年轻的阴阳师聪敏目慧,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却什么也不能说,也不能直白地拒绝。

如果是以往,被念叨烦了的阴阳师都会回到贺茂家的学堂拜会老师,然后登上后山,和青年坐在廊下,听着山中的声音洗洗耳朵。

雨声、风声、雪声,夏天妖怪们在阴凉的树下的低语,冬日火炉中发出钢针折断般的小小声音,秋天的落叶簌簌作响,春天的百草回芽莺啼婉转,如果能和身边的人谈论一下妖怪与咒,时间的流逝就变得像是抓不住的流水。

他仿佛在谈笑间说的几句话,就赋予了你披荆斩棘的力量。

安倍晴明看向牛车外,淅沥的梅雨带着清冷的味道,呆在牛车里,那湿沉沉的感觉极易让人心情郁结。

他突然喊停了在外跟随的侍卫,施施然起身。

大人

源氏官员匆匆跟着起身,就看见白发的阴阳师含笑说,梅雨时节天气阴郁,刚刚路过的一处宅邸里似乎有些有意思的存在,晴明想先去看看。

官员身体一僵。

阴阳师说的有意思的存在还能是什么,不作他想,官员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京城里的香饽饽跳下牛车,朝来时的方向走进雨里。

牛车渐行渐远。

安倍晴明走了几步,雨女的伞便出现在了他的头上,他接过伞,女妖便隐回雨中。

少年独自走在朱雀大道上。

因为和贺茂朝义发生了一点争执,安倍晴明其实已经有小半年没有登上过贺茂家的后山了。

褐面的围墙上有绿枝垂垂,但在雨露中显得颓唐许多,年轻的阴阳师脚步不急不缓,绕过一个巷口,离开朱雀大道,穿过一条又一条小道,终于来到了前几日接到的委托人的家中。

前几日清凉殿有落雷,阴阳寮因此事务繁忙,拖到现在才来,真是不好意思。少年声音清朗,毫无宫廷中人士作态,说出来的话自然而然让人百信不疑。

在后门迎接的官员感激道,您能答应来帮忙看看已经十分感激了,请往这边走。

安倍晴明进入府邸。

醍醐天皇时,当时的右大臣菅原道被放逐太宰府任九州太宰。

菅原道真酷爱梅花,在平安京的府邸中种了很多梅花,他被流放之后,据说他所养的梅花就跟着他飞到了九州,就有了飞梅的传说。

庭院中,那一株数十年前没有跟随菅原道真而去的梅花正等待着安倍晴明的到来。

水无月是阴历六月,梅雨之季,池蛙咕叫,虽然带了梅字,却早就与梅花的花期距离遥远。

连绵的阴雨下,仍然怒放的红梅星点飘落着花瓣。

白发的阴阳师走进庭院,对面前这一株报以惊艳的目光。

赤红的色泽落在雪月般的白发上,安倍晴明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哭声。

【莺,莺不见了】

【请帮我,找找莺,我要支持不住了】

无助的、微弱的哭声。

安倍晴明轻声安慰,问道,莺为什么会离开你呢?

【我们,吵架了】

第109章 梅上莺(三)

那是如月到来之前发生的事。

冬去春来,望日一过,梅花的花期也就要过了。

在东山道以北的山野,有个小地方叫作飞騨国,在这一年冬爆发了一场巨大的雪灾,难民迁移,直到有一支贵族后裔不得不逃回平安京,朝野才得知这场雪灾的可怖。

飞騨山脉下,茫茫大雪淹没一切,形成了长达数月滴水成冰的环境,人民纷纷挨冻饿死在茅屋中,还有时不时冻风嚎啕的雪崩。

这种声势的灾害一向和风花雪月沾不着边,京中贵人恐慌,便开始谣传起什么是什么雪怪雪妖怨灵山鬼在作祟。

阴阳师们因此就忙起来了。

安倍晴明那时还对青年抱怨,东山地区一直都有大大小小的匪乱,又山高水远,所以贵人们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去恐慌和谈论,没有真正把天灾,和天灾后的流离失所放在眼里。

平安京过不久说不定又要迎来一波诅咒和怨恨的侵袭。

樱树的新芽在夜色中摇摆,夜间的大气融汇了花草树木发酵似的气味。

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地用木筷夹出火炉里黑色的炭,天气回暖,火人变成拇指大小坐在火炉旁,发出蚊子一样不想被放回仓库里的不满声,可也没敢阻止贺茂朝义给它清理炭灰。

安倍晴明发现这次自己的抱怨,青年没有说什么,就稍微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

贺茂朝义悠然抬头,这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山高水远,没有亲眼见到的灾难,人们总是不放在眼里,所以平安京才深受妖鬼们的喜欢,也才有阴阳师的存在。

一国之都,京中之京,朝野上下自然都是无数诅咒和怨恨的滋生之地,汇集之所。

当然,这里同时也是天地巨大气脉流入交汇之所,北侧船冈山一带的地龙与东侧贺茂川的水龙流汇于此,神泉苑的池水就是龙要饮用的水源,东边与西边的佛寺佛塔阻止气脉的流散,城市的形状和结构又有着非同一般的作用,于此,才成为了平安京。*

不断地接收人民的诅咒和怨气,又不断地有灵脉而生的纯澈力量抵消,调和在两者其间的,就是阴阳师。

贺茂朝义平淡地说,阴阳师,毕竟是要为朝政服务的一类人。

他面前白发的阴阳师皱起眉,深深看过来,你是也要我尽早答应某一家的招揽吗?

这其实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只是安倍晴明不乐意,那贺茂朝义就懒得说那么多。

距离那真正说出此世圆满的朝臣的诞生还有好一段时间,急什么。

见少年眉间生懑,青年想了想,于是就说,要不我给你吹一首笛子吧。

安倍晴明:

阴阳师脸上严肃了起来,全无刚才的不满,态度十分认真且坚定地回答他:不用那么麻烦,我会好好考虑的。

贺茂朝义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笑得像朝映新雪,让他一阵后怕。

几天前,万年竹送来笛子的时候安倍晴明也在,他见到青年执着那支青色的篠笛,手背被衬得比庭院里将化未化的雪还要白。

贺茂朝义坐在廊下,长睫如羽,黑发落影。

阴阳师满心期待着将会有鬼神都倾倒的乐曲,或者如山中清风一样的舒适小调出现,结果第一声吹出来的时候。

白藏主立刻惊出原型轰隆隆跑了。

珍惜地捧着这个季节最后一点白雪的樱树啪地折断了枝。

花草树叶形如被狂风吹过,纷纷换了一个边垂头,半死不活。

安倍晴明:

贺茂朝义吹完一曲,放下笛子,若无其事地问身边的阴阳师:好听吗?

少年浑身僵硬,艰难点头,违心道:好听。

青年眉梢都带上笑,也点头,赞同地说:好听就是好笛子。

不愧是万年竹亲自做的。

安倍晴明:

自那天起,年轻的阴阳师决定认认真真地去黑夜山学好笛子,他得赶紧把那根万年竹的笛子要过来,理由?没什么理由,他喜欢吹笛子,以后就由他来吹!

谁说贺茂朝义没有能力的,遇见敌人掏出笛子来一首,十拿九稳都能不战而胜!

美人吹笛,多风雅啊。

就是让人想不通,怎么能没有一个音在调子上。

火炉里焦黑的炭被清理干净了,火人跳下去,最后余下一点点猩红,就要在年末转冷的时候才能再见。

白发的阴阳师眼底里闪过一丝对季节流转的不舍与惋惜,就在这么一个出神里,他看着青年放下木筷擦干净手,直接捧起火炉,把火人吓得亮了一下。

安倍晴明:!

贺茂朝义:啊。

糟了。

不经意的举动往往会有人的疏忽大意藏在里面,习惯了一个状态就会情不自禁地放松警惕,任何人都是这样。

贺茂朝义知道安倍晴明看似对人和妖怪的事情非常通透,聪明又敏锐,但实际上总有一个柔软的地方源自狐的悲悯,这样的悲悯并不会令他做错什么事,只是有时会因为无奈的世事而受到伤害。

贺茂朝义觉得,那至少不要让对方因为自己无所谓的事情介怀。

焦黑色的炭洒落到地面,青年的手上有着过热的火炉灼伤的痕迹,白发的阴阳师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背,一双眼睛在外廊的阴影下色泽幽蓝,盯着贺茂朝义的脸。

我早该发现了,安倍晴明不可置信地低喃道,脑中回忆起之前发生的桩桩件件,能接近雪女,摸过鬼车鸟的羽毛,只喝妖酒,刚刚吹不成调子的笛声

你不止是看不太清东西。你你实际上还感觉不到冷热,尝不太出味道,听不太清声音,是不是?

幽蓝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大概是一种说谎肯定骗不过去的眼神。

一个人的神态举止,结合周围的环境情况,想分辨出模模糊糊的人声里的内容,不是很难。

贺茂朝义尝试着慢慢抽出手,是。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虽然半妖可以保持年轻的面貌很久,但我毕竟已经上了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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