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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不敢质疑您,不过殿下,您也太厉害了罢,连这个都会。

被夸的那个神色如常,面庞隐在热雾后笑意不减。

半晌。

风旸捧着一包白布裹紧的东西跑进小厨房,人将走进,就一股脑摊开示在慕裎面前。

殿下,您瞧还缺什么不缺?

白布里包的大大小小全是方才抽空吩咐他去寻的药材。

慕裎挑起其中几味闻闻,又对着炉火仔细研究片刻,点点头道:成色十分上品,都拿来了?

风旸晃晃手心纂着的一根银簪,略有些得意的眨眼。

奴分不清好坏,担心少了您不够用,就全都拿了。那铁锁看上去结实,没成想从外面一顶就能打开。

唤月在一旁听的发懵。

难怪打完水不见风旸的人,还以为他是到里间偷闲去了。

合着偷的不是闲,是放在柜阁里的药材。

照惯例这些药材从御药房出库前都得登记造册,便于知晓哪间宫殿领了多少份例。

周德公公送来的都交由厨子保管,每日称克佐用在膳食里。

此刻已入深夜,再叫醒宫人开锁取不免麻烦。

慕裎想到一大帮子人诚惶诚恐围着劝他歇息就觉得脑子疼,索性让风旸悄悄去偷,顺便试一试那柜锁究竟牢不牢靠。

和药材一齐被偷出来的还有本《百方册》,上面百种药膳方子应有尽有。

唤月相当贴心,率先顺着书引找到上书滋阴补阳四个大字的板块。

风旸更贴心的紧随其后,在板块中指出几行小章节。

太子殿下瞥了瞥,神情变得极其复杂。

巴戟天:强筋健骨、补肾壮阳。

鹿茸:增益精血、补肾壮阳。

仙茅:祛寒除湿、补肾壮阳。

这几味药汤若给蔺衡灌下去........

嘶。

狠了点儿罢?

好歹是五年朝夕与共的交情啊。

太子殿下望了望手里恰好一样不缺的药材,颇为人性未泯的摇摇头。

而后毫不犹豫择了最大且药性最猛烈的丢到陶罐里。

开玩笑。

如此有意思的事情。

傻子才白白错过呢。

蔺衡:做个人很难吗???

煨了大半夜的汤是早朝后送到宣政殿的。

蔺衡刚结束和几个肱骨大臣对于西川事宜的商讨,姜来公公看准时机,将青瓷碗盅摆到他手边。

陛下,歇歇罢,保重身子要紧呐。

国君大人目光仍旧紧锁奏折,端起抿了一口才发觉口感好像与往日不同。

并不是常喝的那种带涩味的补气汤。

反而鲜香浓郁,色泽通透。

只是莫名感觉,哪里怪怪的.....

姜来公公心里一惊,赔笑道:陛下,这是太子殿下亲手做了送来的,吩咐奴务必要呈给您。

皇帝陛下所用膳食都由专人焙制,没有御令,一般不会随意变动。

姜来公公念及这茬儿本不想应下,又恐误了太子殿下的事惹得国君不悦,只好依言照做。

眼下见蔺衡蹙眉,他忙惶惶道:陛下,这汤......可是不合您胃口,要不奴撤了,重新给您呈一份?

算了。皇帝陛下掩住眸子里的微动,淡声道。替孤将那几件锦裘送到池清宫去,算是谢过太子殿下辛劳。

虽说不知道碗盅里面黑咕隆咚的都是一团团什么东西,但味道终归比补气汤好上太多。

况且还是慕裎亲手做的。

沉浸在原来也没有这般憎恶孤的美好情绪里的国君大人,相当愉悦的将汤连汁带药材一齐解决了个干净。

这种愉悦状态一直持续近三日,直到今儿廉溪琢出现之前。

有着大学士之职的小舅舅,几乎是垮着脸破门而入。

你手底下就一个能领军的人都没有了?中央将军非要纪怀臣那个老东西?

此类言论在慕裎来南憧前,平均每隔三天都会出现一次,蔺衡早已见怪不怪。

如你所见,你瞧得上的有限人员中,能带兵打仗的只有孤了。

廉溪琢一怔。

显然是没想到皇帝陛下还能将话头给噎回来。

蔺衡不睬他的疑惑,敷衍道:说罢,怀尘又怎么招你了?

廉溪琢愤愤哼了声,抽刀子一样,从腰间抽出张皱巴巴的信笺扔到他面前。

这是你让我去查的事情!

在外奔波数日,好不容易查到点眉目,我犒劳犒劳自己还不行啦?哪知前脚刚踏进浣歌坊,后脚纪怀尘就冲进来了。

说什么近日皇城中也不安生,不少他国细作伪装成歌姬来刺探消息,硬生生把我刚搂住的姑娘带去了大理寺!

廉大学士生平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唐突美人和搅扰清梦。

偏巧纪怀尘回回两样全占。

廉溪琢越说越气,尤其听见门外不合时宜响起的回禀陛下,纪将军到。

他四下找寻几眼,最终抄起被蔺衡舀的连鸡骨头都不剩的碗盅。

........里面的汤勺。

朝门外直直扔去。

老东西,给本王爷死远点!

第10章

到底在国君面前,即便是大学士兼小舅舅的廉溪琢也不敢太过放4。

扔个汤勺,就当是给自个儿撑撑场面罢。

能让他如此气急败坏的,整个南憧恐怕只有纪怀尘可以做到了。

蔺衡印象中,他极少自称王爷。

理由一是听上去太老气,与他风流倜傥的外形极为不符。

理由二是身份这个东西,只有在压人一头的时候拿出来才能发挥最大效用。

非常不巧。

中央将军纪怀尘是个能和蔺衡过上百招的厉害人物,对此廉溪琢毫无挣扎的余地。

论文学才干,他也远超寻常大将,对此廉溪琢虽然勉强能挣扎。

但基于武力值相差甚远,挣扎得太用力容易遭到打击报复。

所以廉大学士选择曲线救国。

拿王爷的身份压个中央将军属实解气。

蔺衡佯装若无其事,将碗盅悄悄藏在案阁后以防遭小舅舅毒手。

这回召怀尘来是有正经事,你且忍忍,孤的江山还指望靠他稳定的。

我呸!廉溪琢狠狠翻了个白眼。

三条腿的驴不好找,俩胳膊俩腿能领军的人难道还找不到了?就池清宫住的那位,好歹是个太子殿下,稳定江山这样的事他未必不能胜任!

蔺衡懒得与他较真,颔首示意宫人将纪怀尘请进来。

传言中威风凛凛,宛如修神罗刹的纪将军,看上去却远没有在战场上那般淡漠。

大概是不在军营里的缘故,没穿厚重的乾银盔甲。

而是一身玄色长衫,外披了件簪有赤璎的披风。

发髻高束,肩背宽阔挺拔。

入殿见到赌气靠在一旁的廉溪琢他先是微微叹了声气,再恭谨对国君单膝跪地一礼。

臣纪怀尘,参见陛下。

蔺衡淡淡点头。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太过拘礼,坐罢。

纪怀尘道谢称喏。

皇帝陛下拾起本奏折,才想询问他有关近日皇城中别国细作的事。蓦然发觉爱将依旧杵在原地,连腿都没抬一下。

侧目去看廉溪琢。

果然瞧见小舅舅以一个相当霸道的姿势,占据了大殿剩余两把檀木太师椅。

宣政殿召大臣议事,往往都是站着与国君对谈,极少有恩赐能坐下说话的。

因此唯二两把太师椅,不过当做摆设,以显得大殿不那么空荡。

其中一把廉溪琢常坐。

横竖他在宫外找乐子的时间比在宫里长上一倍。

有些事情须得他出手才能打听到,蔺衡索性没撤上面铺着的雪狐毡和锦毛软枕,方便人不时来履行一下身为大学士的职责。

此刻小舅舅心情不佳,人一歪腿一横,只差没在脸上写你不配三个大字了。

皇帝陛下蹙眉,敲了敲手里的奏折本,示意他不要闹。

纪怀尘拱手:无事,臣站着回话就好。

说罢,他将近日查到的蛛丝马迹一一回禀。

西川那边的动静如蔺衡所料,派出千余人在河套地区与南憧军周旋。

围而不打,剿而不杀。

充分给淮北变故争取空隙。

明面上南憧军的重心全放在平定西川上,实则蔺衡早已防范对方来验收战果,看他是否真的上套。

纪怀尘道:陛下猜的不错,西川疑心您识破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恐暗地里有其他部署,便派细作前来刺探。

南憧自攻下西川和东洧后,与周边附属国商贸交融,以往也有很多商队带当地货物入境售卖。

臣借由例行检查密切注意最近半月进入皇城的生面孔,果真发觉新开的浣歌坊里情况有异。

说到此处,他往廉溪琢所在的方向定了定目光。

隅清,你抱的那位姑娘,正是被西川国君派来刺探消息的细作。

隅清,是廉溪琢的字。

纪老将军生前给他起的,大抵是感念幼时双亲皆亡,嫡姐早逝,在宫中日子过得苦。

朝起东南隅,心清胜玉洁。

字里行间满是对自家小儿一般的期许和训告。

外人多称他一声廉大学士或小王爷。

乃至蔺衡,遇上年节要到永芳殿祭祖先灵位,不能直呼全名才肯冷着脸道声小舅舅。

从不唤他名姓,多年如一日只唤隅清的,有且仅有纪怀尘一人。

你说什么呢,老东西!

廉溪琢面庞微红,不知究竟是被气的,还是嫌臊得慌。

那姑娘香玉软怀,能是细作?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没得空口白话诬陷人家!

纪将军头摇的十分无奈,转向国君道:陛下,臣安插在浣歌坊里的暗线搜缴出数封密信,看样子细作什么也没打探到,西川那边预备加大力度,再送一批人过来。

闻言,蔺衡眸色沉了沉。

既然他们那么想查清孤在部署什么,不妨让他们得逞好了。怀尘,即日起撤掉对皇城的监管,细作之事,只盯不抓。

纪将军一顿。

陛下,撤掉监管吗?那皇城中的安危..........

呵!廉溪琢终于找准机会插上话头,堵过去一声嗤笑。

这四肢发达的人呐,头脑就是简单。陛下的意思是将计就计,西川国君压根没长攻于谋略的脑子,本来就蠢,你手再伸那么长,他查得到才有鬼。

不止。蔺衡一笑,只是那笑深不达眼,无端透出股子狠戾。孤要与西川合作,撤掉监管,以表诚意。

廉溪怔住,探手往国君脑门上摸了摸,眨眼的功夫捂着被拍红的手背讪讪缩回来。

不是!你疯了?与西川合作?合作什么?一起出兵攻打淮北?

蔺衡面色阴翳,不答反问:淮北十六州的兵符在孤手里,你觉得,西川国君和他背后的人,会如何想?

还能怎么想,你要将淮北归为附属........等等!廉溪琢陡然正色。蔺衡,你该不会真的,想对淮北出兵罢?!

难道孤说不想,旁人会信?皇帝陛下缓缓舒了口长气,目光不自觉落到案架后的碗盅上。

罢了,有慕裎在孤身边,足矣。

纪怀尘不清楚这句话的份量。

但廉溪琢了然。

出于对大侄子的关心,廉大学士再次出言提醒:这步棋极险,稍有不慎,你的至尊之位可就保不住了。

蔺衡斜眼睨他。

放心,只要你不拿孤的大将军撒气,保证他在战场上可以如常发挥的话。孤的皇位,能一直坐到给你主持入殓大典。

廉溪琢被噎得脸颊都气鼓起来,不能拿国君怎么样,干脆抽出腰后垫着的软枕,冲着纪怀尘面门将他砸了个趔趄。

纪将军简直有苦难言。

知道他还在为浣歌坊的姑娘一事怄恼,想稍稍安抚几句。

不料廉大学士甩过衣袖,头也不回的冲往别处撒性子去了。

陛下,这......我......他......

蔺衡不耐烦挥手。快去追罢,一路多盯着些,他若踢坏宫里草木石砖。照老规矩,从你月饷里扣。

纪怀尘:这个月饷银二十两,贴补十两,加上廉大学士的,一共负债三百七十两。

打发走这对要命冤家,蔺衡真觉得有些头昏脑胀。

不禁揉了揉眉心,歪进檀木椅靠上稍作休整。

在一沓奏折前呆坐了半晌,恍惚想起是用晚膳的时辰了。姜来公公早备下菜品,只等陛下传召即可端上案几。

鲍汁酿小肚、八宝野鸭羹、绣丝乾贝、蒜蓉山药、还有一道炝炒叶青。

菜肴很精致,可惜国君大人实在提不起半点胃口,便长叹了口气,吩咐全数撤下。

蔺衡挥退随侍的宫人,只身踏出宣政殿。

暮色中的南憧皇宫看上去既庄肃也很孤独。可见度不太高,只有远处几座挺拔的殿宇檐顶还清晰可辩。

深深一嗅,冷冽的空气从鼻息直入肺腑,倒让他觉得满身的疲惫消减了许多。

月光练白如水,淌淌抛洒在堂前和脚边。他望着,突然就想起了慕裎。

原本那日太子殿下愤愤说想弑君,他心里是很怅然的。

而这种怅然在几日不见面中,又衍生成了一种说不明白的失落。

他心里十分清楚,慕裎有着绝对的理由去怨怼自己。

好好的太子殿下忍辱负重,换了谁都不免想宰了那个始作俑者。

慕裎即便真的翻脸也好。

大不了被指着鼻子骂忘恩负义、小人得志嘛,或者气不过上手锤他几拳踢他两脚。

可慕裎没有。

不仅没有,反而还亲手熬汤送到宣政殿来。

这番体贴举动让皇帝陛下在不解之余,额外生起了一种孤很不是个东西的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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