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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针对照着上百穴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导致气血溃涌,击断浑身经脉。

温泉汤池的水经过药材长久浸泡,拿来擦拭淤积血污绝佳合适。

剩余没用完的紫灵芝和龙涎,也无需熬成药汤,切成薄片含着用以培元固气。

诸葛神医切实是累了。

交代完后续的疗养方法,他便先一步告退,赶去殿宇内就寝歇息。

照料心上人这样的事蔺衡自当不会假他人之手,是以小舅舅和小舅妈在长明殿几进几出,愣没找到半点可帮忙的活计。

慕裎尚未从昏迷中醒来。

不过穴道打通,枯竭的经脉受药物催补,脸色看上去要比之前好上几分。

惨白褪去,凹陷消瘦的脸颊更显颧骨支棱。薄唇微微抿起,入眼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

蔺衡温柔探手,抚过他的墨发。

似乎觉得不够,又弓身在他鼻尖处轻吻。

这一幕全数落进了两位旁观者眼中。

哎.....你们做甚?!

蔺衡蹙眉,挣脱纪怀尘桎梏的动作。

左相在必要时可顶替国君行责,趁我耐心尚余,自觉去偏殿睡一觉。

廉溪琢冷着脸下达指令。

但凡捕捉到自家大侄儿有一丁点不依,立即使唤中央将军加大拖拽力度。

显然纪怀尘如今是唯廉大学士马首是瞻。

双手绞拧,轻而易举的就将蔺衡从床衔扯到了门口。

国君大人试图挣扎来着,奈何连日不进食水,内伤郁结成疾,真动起手来仅剩被安排的份儿。

我再留一小会,这里离不得人......

我们不是人?小舅舅忍不住瞪眼:性命之忧解除,还需倾注内力循环调养,怎么?陛下打算把自个儿耗死在榻上?

话是不错。

好意也不假。

可这用词,听起来怎么就.........

蔺衡无奈,争不赢、扭不脱,只得眼巴巴的望着人不放。

廉溪琢自然明白他想守着等慕裎清醒的心思。

但蔺衡长时间处在精神紧绷的状态里,现下觉得身子无恙,是因为这颗心没彻底放下。一旦缓过气,多日的虚耗不说要了半条命罢,总少不得要叫他掉脱层皮的。

打持久战最忌讳将合一家。

何况先前差点领兵屠城的胡闹帐还没同国君大人清算呢。

长辈终归是长辈。

仗着小舅舅的身份,硬给做国君的那个强压下一头。

你走不走?

孤.......

蔺衡好不容易才提起气势,没成想惯常老实听话的纪怀尘,竟直接发力去掰他抠在门边的手指尖。

行行....我睡觉!但你们得答应我,阿裎醒来一定要第一时间知会!

这倒不必他说。

廉溪琢点头,在人即将被带入偏殿之际,没好气揉了揉那张同样消瘦的面庞:傻小子,别什么事都想着自己扛。你可是有小舅舅的人,偶尔依赖下,不丢脸。

蔺衡睡了近七八天来最好的一个觉。

不知是因廉溪琢的那句话,还是为慕裎脱离鬼门关。

总之长达三个时辰的全身心投入梦乡,等再度睁眼,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松快。

四肢充沛有力,关节甫一活动便听得见脆响。内力游走开始畅通,淤挡阻塞的症状逐步缓解。

国君大人的甜美小憩,与那边廉溪琢和纪怀尘的忙碌形成了鲜明对比。

依照诸葛神医嘱托,张臻留守在长明殿。

随时观测慕裎的体温是否正常,以及对五感的敏锐程度。

廉大学士事无巨细,记录了一整页的起伏变化,纪大将军则根据两道曲折线条,增减倾注多少内力。

眼瞅大侄儿忙不迭过来,小舅舅先检查了一遍睡眠质量,得到满意的结果后才将青瓷碗递到他手边。

换班换班!你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到了。

诚然,昏迷不省的小祖宗是不可能自己爬起来喝药的。

偏偏五感趋于恢复,药汁子还未靠拢,人却下意识发出几声闷哼。

国君大人一叹,环顾四周,几双看热闹的眸子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权衡片刻,最终还是认命含好药汤,唇齿相交一点点喂给慕裎。

病去如抽丝,这是细致又琐碎的功夫。

看够好戏,小舅舅也不存心找茬惹得侄儿害臊。交接班一做完,他就赶忙拉纪怀尘走。

顺道提醒张臻适当收敛下眼神。

碍于施针慕裎不着寸缕是一回事,可直勾盯着蔺衡喂药时有没有伸舌头就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混迹宫闱多年,张太医深谙保命法则。不等国君大人杀人的目光投射到身上,他立刻提起药箱找足借口开溜。

长明殿便重新陷入静谧。

只是现下的静谧和过去几日都不相同。

两道频率不一的呼吸声传进耳廓,昭示着他的爱人不久后即将苏醒。

蔺衡说不出现在的心情。

大悲大喜。

百感交集。

莫名的,他有点忐忑。

想着慕裎若醒来,应该要说上点什么呢。

好久不见?或者,幸而我没失去你?

前者过于单调。

后者难免落俗。

蔺衡不禁垂眸思忖,甚至自顾自排演几句重逢能用的话语。

摇摇头,又全都否定掉。

而这世上很多事,往往在猝不及防间,猝不及防的就发生了。

四目促然相对。

坐着的那个仿佛被烫了一下,猛地起身,连瞳孔都迸出星芒碎片。

半晌。

阿裎

那声音犹如梦呓,颤抖清晰,柔情也清晰。

嗯.......小祖宗轻哼回应。

字节是含混的,清明却可闻。

抱.........

他还不能活动自如,想钻进心上人怀里,得借助外力才行。

国君大人抹了把湿漉的脸,扬开双臂,圈住骨架凸起的身子细细摩挲。

阿裎......阿裎........

蔺衡一遍遍唤他。

组织好的措辞在这个当口完全失效。

能说的,只有那个包含千言万语的称呼。

良久,慕裎被放开。

大病初醒禁不住折腾,有些许意识已经难得。

他眨眨眼,喉间干涩说不完整句话,就翕合唇瓣向蔺衡示意。

再唱一遍。

国君大人微愣,旋即想起了那首摇篮曲。

好。

蔺衡唇畔勾笑,低沉的嗓音在寝殿内蜿蜒流转。

又是一个夜幕时分。

等今夜过去。

会开花的春天,就该来了罢。

农历二月廿六,是南憧的立春。

此时距慕裎初次醒来,已经相隔九日有余。

小祖宗身子康复的尚可,虽说还是睡的时辰多,醒的时辰少,但总归是一次比一次好了起来。

在这九日里他被伺候的像极一尊活菩萨。

别提穿衣用膳了,玉足压根就没挨过地,连沐浴都是国君大人亲自给抱着去的。

来,吃这个。

从慕裎能如常进食起,蔺衡便致力于投喂工作。

因而每顿饭都似进年货一般,满目琳琅挑花眼,换了三四个案几,那重叠开来的碗碟仍旧摆不下。

以致于慕裎如今一听到吃这个字眼,居然没来由的后脊隐隐发凉。

算了,乳蹄不好啃。吃这个罢,琵琶虾烩冬菇,加了蟹黄的,香得很。

.....不不不,蟹黄性凉,还是吃江米煨鹌鹑,养胃补气,最适宜体虚的身子。

唔......不行,江米偏糯不易消化,要不尝尝松瓤豆腐?

蔺衡专心挑菜,全然没注意到小祖宗黑沉下去的脸色。

待他抬头,望见的却是一张温润笑脸。

笨蛋。

慕裎先发制人:不许狡辩。

国君大人倒没想狡辩,挠挠后颈,大白牙咧得有些傻气。

当我是猪呀,喂了又喂,这么多哪吃得了嘛。

不多啊。蔺衡扒拉跟前的菜碟。都没几样。

是没几样。

也就是手脚指头加一块儿的两倍而已。

这是?

看着蔺衡抖露出份老长的纸张,慕裎不由扶额。

养身.....计划书?

嗯!

国君大人一脸殷切,那殷切中还带了些许傲然:这东西是我特意整理出来的,每个时辰都有相对应的事。

喏,午时用膳、未时泡药浴、申时诊平安脉,酉时陪你去御花园散散心。条条框框罗列出来,劳逸结合,极符合初愈的患者,怎么样?

实话实说。

不怎么样。

挺详细,不过还有几样你没写上。比如什么时辰你该亲我了,什么时辰又该抱我了,什么时辰用什么姿势陪我睡觉。这些,是不是也该列在计划书里?

啊?

迷瞪须臾,国君大人这才反应过来是被调戏了。

说正经事呢。

我知道啊。

慕裎含笑,夹起根青菜叶子送进他嘴里:阿衡,你别紧张。

别紧张,在你身边,我很好。

我不会离开你了。

这是安慰?蔺衡声线蕴起黯然。

这几日他的谨慎作为大概称得上惊弓之鸟。

事事行一步望三步,唯恐半点疏漏,惹得心上人受委屈。

原以为将情绪藏匿的够好了,不料一举一动,顷刻被人望穿。

是保证。慕裎道。

保证往后每次的晨初和入梦,你身边都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躬!

第93章

南憧的初春远比淮北来得要早。

三月将至,草长莺飞,嫩芽枝叶似乎在一夜间萌发。

昨日花圃还是一团沉寂,今儿暖阳高照,入目已有嫩黄花蕊新绽。

诸葛神医在宫里小住了半月,这半月光景他倒没闲着。

间隔替慕裎号脉,同国君大人研究根治内伤的良方,与其他太医切磋医术。

眼瞧小祖宗渐渐复原精神力,他便以惦记药草长势为由请辞。

来时匆匆,去时也匆匆。

临了婉拒掉蔺衡给的所有贵重谢礼,只带走了张臻独家编纂的话本,说是要收藏一抹红尘气息归隐山林。

晌午时分。

政务休罢,蔺衡换下厚重朝服,和心上人一齐倚在红藤长椅内享用佳肴。

三五样家常菜,荤素均衡,鲜香扑鼻,足矣给这闲适的午膳时光增添温馨之感。

以往廉溪琢和纪怀尘隔三岔五会上个门,关怀病情,或者打趣闲谈。

而今儿来的却仅纪大将军一人。

他是来送东西的慕裎的继位诏书。

彼时小祖宗正跟扇贝上的软肉较劲儿,闻言头都懒得抬:假的,随便找个地方搁罢。

浑不在意的模样。

纪怀尘不由闷哼,一脸早猜到如此的表情。见国君大人感兴趣,便折身将锦盒递给他。

物归原主,任务完成。臣该走了,否则隅清非得在二重宫门外撒泼不可。

一场涉险生死改变的不止两位当事人,连带着小舅舅也彻底放飞天性。

先是强迫自家大侄儿给放了长达整月的疗养假,而后拾掇起之前没来得及闹腾的劲头,在将军府上蹿下跳,非嚷着要找纪怀尘掰扯冷落过他的账目。

可怜纪大将军白天为社稷效犬马之劳,入夜还得想法儿安抚精力过剩的小王爷。

稍有不顺,轻则行迹失踪(多半在长明殿和侄媳妇儿唠嗑),重则寝屋大门上三层锁(单锁某纪姓男子住的那间)。

日子难呐。

对于小舅舅的欺夫行为蔺衡多少有所耳闻,一听此话赶忙摆手:我是拿他没辙,放你们一个月的假,爱上哪玩儿上哪玩儿,别家宅不睦闹到我俩面前就成。

纪怀尘一笑,棱角分明的面庞笑起来竟有种少见的腼腆。

他刚要抬步,慕裎蓦然道:解药呢?

嗯?

蔺衡面色陡变。

他现在对这类的词极其敏感:什么解药?

既然诏书是假的,那所谓的毒药自然也是假的了。

慕裎已然从纪怀尘的神情变化猜出大概。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告黑状。

你以为纪大将军那么轻易就肯配合的?要不是我拼死服用药丸,怎能成功说服他调兵设局。不知那药丸是什么配方,总之一个月内不服解药就会肝肠寸断,七窍流血而死。

唉......难为我满心想替南憧扫平叛贼,到头来还是落个受制于人的下场哟。

小祖宗唯恐天下不乱,一面咬嚼嫩滑软肉一面唱作俱佳。生是惹得国君大人目光如炬,几差没把爱将当场给扎成莲蓬头。

纪怀尘叫苦不迭:您行行好少说两句罢,哪就毒药了,分明一颗糖豆而已。

是了。

小糖豆,还带花香味儿的那种。

慕裎眼眸弯弯,笑得俏皮。认哪门子怂呀?那会儿拍桌质问,逼我吃药时可不是这副做派。

纯粹在煽风点火。

偏架不住有人愿意上套。

拍桌质问?!还逼你吃药?!蔺衡咬紧后槽牙,手里的银箸蓄势待发。

纪怀尘无奈,清楚两位玩心大起解释只是徒劳。打从后腰抽出本薄册,往案几上一扔便飞快逃离现场。

直至走出甚远。

屋内那两道笑声仍明朗可闻。

午膳在舒适愉悦的氛围中结束。

慕裎茶足饭饱,又打起了糖蒸酥酪的主意。蔺衡就陪在他身旁,有一搭没一搭的翻薄册、做批注。

隔着窗扇,半截身子浸在阳光里,端地是说不出的慵懒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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