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2)(1 / 1)

加入书签

只是写得多了, 他并记不得具体的内容,但自己的字终归是认得的。

村长见他盯着校门口的牌子, 有些感怀,这是过去姜老先生叫人送来的, 多漂亮的字, 旧了也能看见风骨。

写得一般。姜颂轻声说。

他写这几个字的时候年纪还轻,不懂得这世界上的许多缘故。

学字也只是九成学形一成学韵, 难得有精气神。

走在旁边的书记听见他这么说, 很低地嘁了一声, 不懂装懂。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顾长浥轻轻笑了一声, 偏头看向书记, 看来您很懂字。我恰巧认识这位写字的人, 要是他愿意重新给你们写一副字, 你愿意亲口向他道谢吗?

长浥。姜颂微微向他挑眉。

书记看了看顾长浥, 多少带着些不以为然, 你要是能请这位老师来,就算你不提,我也会向他道谢的!

他又转向村长,我上课去了,有什么事再喊我。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村长有些尴尬地看看他们,不好意思啊, 书记也是我们这个小学校的校长。今天估计又有家长来办退学,他心情不太好。

退学?姜颂皱眉。

是。村长无奈地点头,因为这几年学校的资金不足,留不住老师。除了来支教的,三个年级也就一个老师。

姜颂没说话,跟着村长参观学校。

操场一看就是很久没有维护过了,红绿的橡胶早被踩破了,露出底下陶色的土地,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教学楼是完好的,但大部分教室都空着,为数不多的学生挤在一楼的两个教室里。

楼体上的白瓷砖脱落了一些,但也还能看出当初刚建成时的光洁方正。

姜颂还到教室里去溜达了一圈。

就像是村长说的,一个班里的学生学的东西参差不齐。有的还在认拼音,有的就已经在学乘除法了。

这教学楼大概是什么时候盖的?姜颂问村长。

村长几乎没怎么想,差不多十年前了,姜老先生的基金会拨过来,和操场一起建的。

那后来呢?姜颂很平和地问他:后来不是应该每年都有款项拨过来吗?

是,之后的三年都是有钱的。村长叹了口气,那时候老师的工资都是从捐款里面出,每年都有新的课桌和书本送过来,学生在学校吃的牛奶和鸡蛋也都是拿那个钱买的。

姜颂看了看顾长浥,没接着问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可问的了,村长的意思已经很明白。

再之后就没钱了,所以才会有今天这副败落的样子。

村长有些支支吾吾的,你们都是大城市来的贵人,我好多话说得不动听。但是您也姓姜

姜颂看着他。

老人舔了舔因为年迈而干瘪的嘴唇,很紧张,您姓的姜是姜老先生的姜,还是,姜正忠和吴总的那个姜?

小颂!姜颂还没开口,就被杨广源在肩上拍了一下。

杨总。姜颂略看了他一眼,打了个招呼。

真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我以为就邢杨广源看见姜颂身后站着的顾长浥,立刻两只手伸过去,顾总,您怎么也亲自来了?我打一老远就觉得这扇面身子像您,但是愣没敢认!

村长稍微有些尴尬,可能是怕杨广源听见刚才自己问姜颂的话,局促地笑着,你们都是认识的,是吧?

不算认识。顾长浥直接忽略了杨广源伸过来的手,微笑着回答村长。

杨广源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依旧赔着笑,嗐!那是!我认识顾总,但是顾总怎么会认识我们这种虾兵蟹将。

他随意地看了看四周,喏,这学校还不错,楼和操场都挺好的,根本不像这么穷的地方嘛!

村长的笑里带着焦灼,可是我们都留不住老师,每个月都有学生不上了,光有楼和操场

哎你不要这么急嘛!我们这不是带着钱来的吗?杨广源两手叉着腰,派头十足,罗马也不是一日建成的,就算我们一口气把钱全给你,你也得花时间来请老师对不对?

老村长脸上有遮不住的忧虑,可是去年和前年还有

诶呀老村长!我说了不要急你就不要急!杨广源打断他,今天我们在这儿,好山好水都见到了,光说钱的事情,太俗气了!

村长似乎对这个流程也不陌生,无奈中强打精神,那我找人带你们到山里转转去。

这就对咯!杨广源一拍手,要去揽姜颂的腰,我听说这山上的鹿不少,这么重的湿气不得来点火力壮的

不了。姜颂从他身边站开,我不感兴趣。

杨广源并不善罢甘休,还要拽他的胳膊,难得到这种原生态的地方来一趟,穷乡僻壤的享受不了好床好铺还能没吃没喝吗?

他说,他不感兴趣。顾长浥很轻地开口,微微垂眼,看着杨广源。

那一眼把杨广源整个身子都看凉了,他不明就里地问顾长浥,哦,那顾总和我一起?

顾长浥偏头看着他,一侧的嘴角小幅度地抬了起来。

那个表情,就像是小孩子在把盐撒在活蜗牛上之前,那种期待又纯真的残忍。

杨广源嘴巴嗫嚅了两下,最后小声说:那你们先回招待所休息。

说是招待所,其实也就是两排脸对脸的板房,薄薄一层墙皮,白漆都快掉没了,露出来里面蓝灰色的合成板。

地板也是三合板直接摞在土地上铺的,一走嘎吱嘎吱响,有的地方还会泛上来泛红的泥水。

邢策上午没跟着他们一起,早就到招待所落了脚,盘着腿在房间里核对书记给他的财务报表。

听见姜颂进门,他抬了抬眼,回来了?

姜颂懒懒散散地摊到床上,嗯。

姓,顾的呢?邢策朝门口扫了两眼,也没看见别人。

不知道,到外面跑着玩去了吧,小孩子待不住。姜颂翻了个身,看着他的电脑屏幕,查得怎么样了?

这个账抹得就离,离谱。邢策把屏幕转给他,全都是修缮费和,管理费。你,你上午看得怎么样?

几年分到白云山大几百万,全都用来修理?没有一点儿实物?姜颂挑挑眉。

还有劳,劳务,给老师的。邢策抓抓头,给老师们一个月开十多万,这种地方,有多少老师?

姜颂冷冷地笑了,一个月十多万。

快,快比我挣得多了。邢策撇了撇嘴,开了句玩笑。

这种能查吗?如果没有查到钱最后落在本校老师的户头,姜颂问他:算不算是诈捐?

只要钱到了就,就不算,邢策摇头,如果他们变着法儿地把钱拿,拿回去了,也没办法。

那就只能抓现行,是吗?姜颂用指节摩挲着下巴。

对。邢策叹了口气,不会很容易,但是我会留人在,在这边盯着。

嗯,如果能坐实吴家诈捐,多少能让他们老实一阵了。早上起得早,上午又走了不少路,姜颂稍微有些没精神了,摸出一支黄金叶点上。

抽抽抽!邢策不满意地瞪他,破身子板儿还这,这么能作!

想事儿呢。姜颂被烟呛得轻轻咳了一下。

甭想呢先,先想中午吃什么?邢策伸手夺他的烟,被他躲开了。

不饿。姜颂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吃饭是真的,老大难!邢策忍不住发愁,我儿子要,要是你这德性,早给他揍扁了!

虐待儿童犯法啊我警告你,姜颂拿烟点点他,不许打小孩儿。

招待所的门还是那种最老式的包铜圆把手,一拧开嘎吱一声,顾长浥从外面进来了。

邢策意见挺大,哎哎,怎么不,不敲门呢你?

顾长浥看了一眼姜颂手里夹着的烟,把一只贴着牡丹花纹样的保温桶扔到姜颂面前,喝了。

姜颂盘腿坐在床上,把保温桶拧开,看见里面卧着一只安详的老母鸡。

他抬着头看顾长浥,忍不住笑了,这都是坐月子的人喝的,你给我这个干嘛呀?

邢策正含着一口水,噗地就全喷在地上了,谁跟你说的坐,坐月子才能喝?

姜颂抱着桶莫名很开心,抽了抽鼻子冲着顾长浥笑,很香,你从哪儿弄来的?

顾长浥看了看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姜颂从床上跳下来,抱着罐子追出去,我喝我喝,我又没说不喝,干嘛不高兴呀?

姜先生随意,没人逼着你喝。顾长浥穿着帽衫和休闲裤,让姜颂想起来过去他还在上学时候的样子。

你生什么气呢?姜颂歪着头,笑嘻嘻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笑,顾长浥缓慢地转过头来,用冷冰冰的眼睛凝视着他,我就会感到生气。

这话说得姜颂心里一梗,但他还是忍不住逗逗顾长浥,那我就不笑了?

顾长浥盯着他没动。

姜颂的笑有些绷不住,自己给自己台阶下,鸡汤我一会儿就喝,现在还有点事儿,先回去了?

顾长浥挪开目光,兀自走了。

姜颂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眉头拧得很紧,怎么越来越魔怔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在短信界面打下一行字。

*

消息是准备发给周秘书的,姜颂打好了字,最后还是全删了。

他慢吞吞地回了房间,看见邢策还在电脑前面忙活,就抱着鸡汤慢慢喝。

那个味道姜颂一尝就能尝出来,肯定是顾长浥亲手做的。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鸡倒是好说,他从哪儿找的地方亲自炖汤呢?

他稍微把顾长浥回国以来说话做事的方式琢磨了琢磨,眉头皱得越紧。

邢策一抬头,急忙站起来走到他旁边,不舒服了?脸色怎么这,这么差?

姜颂摆摆手,没有没有,你记得长浥十五那年吃过一阵子药吗?

邢策愣了愣,记得,你不说他,上学压,压力大,情绪不太好吗?

姜颂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后来他去国外上大学的时候,药还是继续吃了一段时间?

是,记录我还在网盘上备,备份了呢。邢策在云盘里翻了一阵,他连着一年,每周都去看同一家私,私人的心理咨询室,吃的药都,都是安神帮助调整节律的。

那年姜颂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床上躺着,但是心里始终挂念着地球另一头的小崽子。

顾长浥成绩好生活规律,没有任何不良习惯也没结交任何不三不四的朋友,比当年被姜父压着走正道的姜颂还要规矩。

标准得就像是比着尺子在生长。

可能是我想多了。姜颂看完邢策的记录,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你担心什么呢?邢策有些不明白,姓顾的现在不说是叱,叱咤风云也差不多了,没有任何值得你这,这个病秧子操心的了。

是是是,姜颂喝完汤,暖暖和和地钻进羽绒被里,病秧子睡会儿。

邢策自己有房间,怕吵着他睡觉,拎着电脑出去了。

招待所的墙皮很薄,外面人来人往的,能听见忽高忽低的脚步声。

姜颂就着琐碎的人声,睡得并不踏实。

他梦见当年带顾长浥去朋友那做心理咨询,也是很冷的天气,一呼一吸都起白雾。

咨询时间家属只能在外面等着。

朋友和顾长浥在咨询室里聊了很久,天快黑了才把姜颂叫进去。

朋友拍了拍顾长浥的肩,很不错的小伙子,你在外面等一下,我和姜颂说两句话。

咨询室里暖气开得很足,绿萝放在加湿器附近,表面凝了一层水珠。

姜颂原本是天塌下来都不吝的性格,其实很少紧张。

但他一见朋友把百叶窗掩好,立刻压低声音问:怎么样?他还好吗?

朋友给姜颂也倒了一杯水,还好还好,你别着急,先坐下。

姜颂端着那杯温水,眼睛随着朋友走。

是这样,我给他做了一些量表,也和他聊了聊。朋友把几张纸递给他,没有什么特别不好的表征,现有的这些数据也不能证明他有人格障碍,别紧张。

姜颂很敏感地抓住他话里的关键,没有特别不好,那是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也不能算是问题。朋友说话的声音很温和,年轻人嘛,来做心理咨询,尤其是被动的,都会本能地抵触别人探究深层的信息。

你是说他说谎?姜颂不由皱眉。

我并没有证据。朋友耸耸肩,因为长浥在清醒状态下,所有量表中的指标都过于恰到好处。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不是完美,而是平常的、大众化的。他的性格不突出,也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需求,他是我见过最沉稳的青少年。

但实际上,过于圆滑本身就是一种异常。社会人群在心理的各个方面都是正态分布的,没有人可以刚好所有指标都处在正中央。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在伪装。朋友轻声下结论。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