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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头,笑得很轻。

你怕我看见,你怕我被牵连,顾长浥很认真,好像真的在问什么人,你是不是觉得,没了你我就能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他笑得越来越厉害,像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事,你怎么敢呢,嗯?姜颂?

他的笑逐渐没了声音,只是让他安静地躬下腰,发出衣料摩擦的细小声响。

笑得太久,顾长浥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轻轻地咳了两声。

咳他捂住嘴,也捂住脸上充了血的红,咳咳

但他还是想笑。

顾长浥捂着嘴,捂着掺杂了呜咽的笑声。

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湿意,眼尾却像是滴血一样的艳丽。

姜颂,你休想。

姜颂在邢策家里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下午苗红云还想留他,今儿在家吃饺子呗!你非回去冷冷清清的有什么意思?

长浥在家呢,姜颂一边围围巾一边说:他伤口总是渗血,我得回去给他换药。

中间顾长浥搬走又回来的事苗红云没听说过。

她不免有些吃惊,哟,他受伤了?严重吗?欸我还说那孩子怎么也不来家吃饭了呢!

他身子骨儿好着呢,您就甭,甭跟着瞎操心了!邢策把孩子递给老婆,诶哟你们别给他塞东西了,跟谁现在还稀,稀罕这些点心似的他又拿不动,到时候都我给他提着!

送姜颂回家的路上,邢策又是一顿操心,我妈给你拿了好,好些饺子,吃的煮咯,不吃的要冻起来。

我知道,你能不能别总跟我生活不能自理一样?姜颂在邢策家里调整了一下,心情不错。

这话,你跟顾长浥说去邢策嫌弃道:住酒店我都住,住不了你那么朴素。

那是你奢靡。姜颂舒舒服服地窝在座椅里。

到门口的时候,姜颂看见家里的灯都亮着。

邢策眯着眼看厨房的窗户,哟,该不是在做,年夜饭吧?

他提着大包小包把姜颂送进门,闻见满屋子的香味。

他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

好家伙,一桌子山珍海味,顶头就是条大个的东星斑。

我先走了。邢策见顾长浥也没出来接,小声跟姜颂打了声招呼,直指地上的塑料袋,冰箱。

姜颂轰他,走走走。

等邢策走了,姜颂提着饺子和点心到厨房里。

他跟顾长浥说:邢策妈妈送的,我们晚上可以煮点。

顾长浥很淡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听见了。

姜颂走到他旁边,手怎么样了?该换药了吗?

我自己换过了。倒是难得的顺眉顺眼。

等晚饭全都上了桌子,姜颂才意识到这是多少菜,我们就俩人,不会有点夸张了吗?

先吃饭。顾长浥把他喜欢的菜朝他推了推,吃完我有话和你说。

东星斑很鲜,开水白菜也合姜颂口味。

但他心里挂着顾长浥那句话,等顾长浥把饺子端上来的时候,就没忍住问他:你有什么话,能不能先说?

顾长浥把饺子摆在他面前,先吃一个。

姜颂只能夹起来一个咬破。

里头有一颗硬糖,水蜜桃味的。

因为一些机缘,我大概知道了你当时为什么把我送走。顾长浥一句话就让姜颂嘴里的饺子没了味道。

他拧着眉看顾长浥,谁告诉你的?

不会是邢策,因为他犯不着。

那就是顾长浥查了他。

事情既然做了,就会被人知道。顾长浥穿着衬衫和羊毛开衫,锋芒似乎完全收敛了起来,我道歉。

姜颂放下筷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你要道什么歉。

我之前误会了你送我出国的初衷,我道歉。顾长浥的语气很诚恳,叔叔,我之前对你的态度很不好,我道歉。

他这两句话,让姜颂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还有之前,我让你误会了我对你的感情,我道歉。顾长浥看着他的眼睛,我保证,我从前和现在,对你都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姜颂盯着碗里剩下一半的饺子,五味杂陈,那就好。

如果说机场的纠缠不算,解除监护关系也不算,那现在大概算是真正给他们过去的关系画了一个句号。

咻啪!窗外一束烟花升上夜空,炸成漫天火彩。

顾长浥长久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得姜颂眼眶滚烫。

我们私事说完,来说说公事。顾长浥向后一靠,身上的气场完全变了。

他鹰隼一样的金瞳里闪烁着一种锐利的老辣,和我签订的一小时合同,你还记得吗?

姜颂抬起头,嗯?

他以为那只是玩笑话。

合同你签过,自然是生效的。顾长浥看了一下表,即使从小年那一天开始算,你离开我视线的时间也已经将近一百小时了。

按照我们合同条例中的计算方法,包括你在姜家公司所有股份在内的产业都将在年初开账后移交到我名下。顾长浥甚至拿出了一份纸质合同放到了姜颂面前。

而你本人,即将以代股东的身份继续你在公司的局部管理,你有知情权,但所有涉及商业事件的决定权都在我。且因为我的股份占额已超过半数,既决定权只在我。姜颂第一次见人能把傀儡这个词说得这么委婉。

即使是这样,顾长浥微微靠近他,面容在暖黄的灯光下竟似有几分柔情,你还额外欠我十六个亿。

姜颂被这一串通知弄得有点懵。

他的确是想把家产留给顾长浥的,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自己甚至还活着。

顾长浥又向后退回阴影里,脸色晦暗难明,姜先生,你不能再让我滚出去了,因为这些现在都是你用来抵债的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仿佛不再带有半分情感,房子,车子,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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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听顾长浥说完十六亿的豪言壮语, 姜颂的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好像突然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零散的念头像是抓不住的光斑,一伸手就消散了。

他觉得顾长浥身上多了一种陌生气质,一种不再属于男孩顾长浥的气质。

姜颂又想起来那首《海青拿天鹅》。

当然如果顾长浥没在当天饭后立刻烧得说胡话, 那肯定会更有威慑力。

当时刚吃完那顿意义重大的年夜饭, 姜颂抱了一杯热茶在沙发上看春晚。

他盯着电视屏幕, 眼睛一眨不眨。

顾长浥刚刚的话犹在耳边。

自己欠了他十六亿。

其实别说十六亿。

姜家归了顾长浥的话,多一块钱姜颂也拿不出来。

他倒没觉得顾长浥是想要这笔钱。

但是他又说对自己没想法, 那他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透过客厅的玻璃门,姜颂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顾长浥的影子。

没多大一会儿, 顾长浥端了一碟切好的橙子出来。

电视里在演的小品很有趣, 座下的观众时不时发出哄笑声。

那些欢乐反而显得房间力尤为沉闷。

水晶碟落在茶几表面上,发出稍重的咔哒一声。

顾长浥从碟子里拿起来一瓣橙子, 捏住一角把皮撕开一半, 递给姜颂, 不凉了。

姜颂现在对自己的处境还有些困惑, 不知道这瓣橙子是要他自己吃了还是要剥好了还给顾长浥。

顾长浥切橙子很有技巧, 姜颂轻轻一撕就把剩下的皮完整地剥下来了。

他把橙子还给顾长浥。

顾长浥没接, 稍微歪着一点头看他。

电视里的人哈哈笑了起来。

顾长浥身边暖烘烘的, 好像房间的温度升高了许多。

顾长浥把目光转开, 姜颂只能把橙子自己吃了。

橙子的汁水很足, 味道也酸甜爽口。

姜颂看着电视里做鬼脸的小品演员,又拿了一瓣橙子,我可以在公司做代理股东,但是不管你给我发多少钱,十六亿我这辈子应该也是还不完了。

那你只能这辈子稍微辛苦辛苦,努力长命百岁, 给下辈子减轻一些负担。顾长浥的口气里难得带了几分开玩笑的意思。

姜颂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沙发侧袋里摸出来一个红信封,估计已经是你的钱了,但还是当压岁钱先给你吧。

那红封上的图是他亲手画的,红纸也是他调了草木灰和红芍药染的。

顾长浥看着那个红包上抱着锦鲤的胖娃娃,态度很温和,姜先生,压岁钱,是长辈给晚辈挡灾的。难道我有了什么灾祸,是你能压得住吗?

确实。

顾长浥位高权重,要真遇上什么事,也不是他一个家道中落负债累累的姜颂能替他抵挡的。

姜颂让他说得心里有点难受,递红封的手沮丧地低下去。

顾长浥的确不是小孩子了。

或许那些传言里的顾长浥才是真实的。

老辣,果决,雷厉风行。

姜颂说不上来为什么。

顾长浥长大变强有力自保是他最希望的,甚至如今的顾长浥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期待。

但他心里就是委屈。

似乎也不光是单纯的不被需要的失落。

姜颂放下那个没人要的红封。

电视里又传来观众快乐的笑声。

一瓣接着一瓣,姜颂一边吃橙子,一边目光空洞地盯着电视。

过了一会儿,顾长浥自己拿过了那个红信封,把大沓的老人头抽出来,剩了一张在红包里收起来,算是你还了一部分债,好吗?

姜颂嘴角沾着一丁点果汁,目光稍微有些涣散地抬眼看他,什么?

顾长浥把红包收进胸口的口袋里,很慢地低下头,碰了一下他嘴角的果汁。

姜颂下意识地向后退,顾长浥的手就握住了他的后颈。

顾长浥身上的味道似乎也变了,从冷淡的木质香变成一种有侵略性的烟草皮革味。

姜颂被他握在手里,感觉他呼吸中的灼热。

这也是还债的一部分吗?姜颂的嘴角被压住了,气息不大稳,却不甘沉默。

那半个亲吻一触即离。

顾长浥依旧凑得很近,只是不浪费橙汁。

他稍稍退开一点,用拇指蹭了一下姜颂的嘴角。

他的手沾了信封上的红颜料,把暧昧的水光擦干净了,却留下一抹胭脂似的薄红。

姜颂看见他朝自己压过来,本能地绷紧了身体闭上眼睛。

顾长浥没再亲他。

姜颂身上的分量却有些出乎意料的沉。

他睁开眼,发现顾长浥其实是倒在了自己身上。

他的额头贴着姜颂的侧颈,呼吸很粗重。

姜颂皱了皱眉,用手背贴顾长浥的脸颊,你怎么这么烫啊?

顾长浥没出声,手指还抓着他的绒衫。

姜颂觉得他贴在自己脖子上的滚烫往下流,冷却成一道细长的凉。

姜颂一蹭,是眼泪。

他顾不上想顾长浥这又是哪一出,扶着他的背轻轻拍,怎么了?难受吗?怎么哭了?

顾长浥也不抬头,眼睛一直压在他脖颈间。

你别让我着急行吗?姜颂扒拉他的脸,到底怎么了?你哭什么啊?

顾长浥伸手搂住他的腰,声音很低,叔叔,我不舒服。

发烧了能舒服吗?姜颂今天晚上那些九曲十八弯的思绪一下被他一声叔叔抻紧了,我去拿温度计。

等一会儿。顾长浥的手臂圈紧了,把姜颂的腰勒得微微向前挺。

顾长浥小时候就这样,不舒服的时候离不开人。

他每次生病姜颂都从头守到尾。

姜颂犹豫了一下,把手搭在顾长浥后脑勺上揉了揉,我拿了马上就回来,好吗?

不好。顾长浥很直白地拒绝了。

姜颂没办法,但是也不能让他就这么烧着,那你跟我一起去。

顾长浥的声音很轻,你欠我十六个亿,让我抱一会儿怎么了?

别哭了。姜颂低头给他擦眼泪,欠钱的人是我,你委屈什么呢?

我疼。顾长浥揪着他后背上的衣服,很用力。

姜颂很慌,哪儿疼?我现在叫车,我们马上去医院。

顾长浥半天没出声,最后轻声说:伤口疼。

那你松开我,我给你看看,万一感染了就麻烦了。姜颂扭着身去看他的胳膊。

顾长浥更用力了,像是要把他拦腰勒进自己胸口。

大约是伤口崩开了,血一下从纱布底下洇了上来,漫成了狭长的红。

顾长浥,别任性!姜颂看见血一下就急了,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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