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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宁妃。

皇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作势要起身,本宫与昙儿同去。

盛安一愣,刚准备开口劝阻,却见旁边的明昙上前半步,手上施力,反倒率先把皇后按回了座位当中。

外头更深露重,母后还是莫要出门了,当心受寒遭罪。

白裙少女微微一笑,转身望向盛安,眼中情绪莫测,语气却足够平和地说道:既是父皇之命,那自然耽搁不得盛公公,这便请吧。

坤宁宫到天鸿殿的路程不远。

如今是暮春时节,夜里虽不如之前那般寒冷,但有风吹过时,还是裹挟了几分凉意袭来。

明昙的襦裙偏薄,忍不住被吹得打了个哆嗦。即使动作幅度很小,却也引得旁边观察力敏锐的盛安询问:殿下可是冷了?

明昙摇头,无碍,劳公公费心了。

盛安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不再开口,脚下步伐反而加快了几分,不多时便领着明昙来到了天鸿殿外。

二人登上石阶,尚未进殿,便听到里头传来女人的阵阵哭声。细听片刻,果然正是宁妃在向皇帝诉苦。

晓晓的脸颊、手臂都破了大口子,带着一身血回到崇乐宫,可把臣妾和暄儿都吓了一跳!她一介公主,从小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也不知九殿下究竟与晓晓有什么大仇,才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害她!您可千万要为晓晓讨个公道啊!

盛安有些尴尬,转头看了明昙一眼。

后者依旧神情自若,就像是没听到宁妃的控诉一般,甚至还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示意盛安快些通传。

盛安有点惊讶于她的冷静坦然,赶忙点了点头,快步走到殿门前高声道:陛下!九公主殿下来了!

屋内的哭声收放自如,顿时消失得无隐无踪。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大约十息后,方才传出皇帝含着怒气的嗓音。

朕平日里可真是太惯着这个明昙了!竟敢在上书房之外,便做出如此长幼无序之事,公然打伤皇姐如此行径,理应当罚!让她给朕跪下!

明昙咬了咬唇。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可被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训斥,她的眼眶却也不由得微微发红,心中无端生出些孩子气的委屈来。

罢了,不就是跪么?母后说得不错,这就是自己冲动行事的代价。

她抽了抽鼻子,压抑着心头酸涩,一撩裙角便要下跪。

可身侧却突然伸出一只手,不偏不倚,稳稳托住她的手臂,刚好将明昙的动作拦了下来。

明昙愣了愣,转头看去,只见盛安公公正冲她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慈祥,悄声道:殿下莫急,垫上这个再跪。

说着,他偷偷摸摸地朝殿内张望一眼,把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了出来,正拎着两只厚厚的护膝软垫。

明昙这下可是真的惊讶了。

她茫然地看向盛安,但后者却像是早已知晓了她的满腔疑问,一边吩咐旁边待命的几个宫女给明昙系上护膝,一边压低声音,给明昙简练解惑道:这是陛下亲口吩咐的。天鸿殿外石阶寒冷,公主若直接跪着,万一伤了膝盖可就不妙

膝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明昙眨眨眼睛,刚小声道了声谢,盛安就转头朝里面高声喊道:陛下,九公主已跪着了。

哼,殿中,皇帝的声音倒是仍旧听上去怒气冲冲,半点听不出是在做戏,就让她跪着罢!

明昙:

天承奥斯卡非您莫属。

她稀里糊涂地赶紧跪了下来。

膝盖上是柔软厚实的棉花垫子,完全隔绝了石阶的凉意;晚风微冷,见明昙衣裳太薄,盛安还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条斗篷给她披上;一旁的天鸿殿宫女们手捧点心与热粥,压低嗓音,凑在明昙身边嘘寒问暖,公主可冷么?可饿么?、陛下特意嘱咐了婢子们,一定要让您用些热粥,千万别冻坏了身子

几名小太监也个个如临大敌,绷着身子随时待命。盛大总管更是贴心无比,干脆把自己团成了一个胖球,蹲在明昙身边,事无巨细地问:要不要奴才再给殿下拿个汤婆子来?殿下膝盖还觉得冷吗?可要奴才再为殿下铺上一层软垫?

明昙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甜粥,摇了摇头,开始思考自己会不会被捂出汗来。

面面俱到成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是要罚自己,反而是要让她体验一下天鸿殿的五星级服务吧?

明昙抬起眼,望向天鸿殿敞开半扇的殿门,只觉得口中热粥的甜意丝丝缕缕,从舌尖一直甜到了心底。

她垂下眼睫,将粥碗放在一旁,交叠双手,放在额前,端端正正地面朝向天鸿殿正门,深深弯腰叩首下去。

不曾想她重生一遭,竟遇难成祥,能侥幸得到父皇如此厚爱

龙鳞愧不敢当,明昙低声道,必以一生尽诠孝道。

第10章

于是就这么众星捧月地跪了小半个时辰。

接过盛安递来的帕子,把唇边龙井酥的碎屑揩掉,明昙拢了拢身上厚实的披风,觉得自己已经单靠吃零食吃饱了。

这是什待遇哦

此时,远处忽然跑来了个神色焦急的小太监,他朝明昙匆匆行了一礼,然后便凑到盛安身边,与后者低声耳语了一番。

盛安听完面色一变,赶忙屏退四周举着托盘的宫女,矮下身子,冲明昙歉意道:殿下

明昙眨了眨眼,立刻会意,一把将身上的披风扯下,还顺手理了理裙子遮住护膝,挺直腰背,端端正正地在原地跪好。

盛安迅速接过披风,刚让那传话的小太监带走,远处便响起了脚步声,是有人正匆匆向着天鸿殿走来。

仪妃娘娘!

明昙一愣,转头看去,只见盛安一溜小跑地迎上了来人,陪着笑脸,姿态语气都足够小心翼翼。

陛下正在殿中与宁妃娘娘议事

这位仪妃娘娘,明昙也认得。她是将门之后,定远大将军的独女,宫中三妃之一。闺名唤作华瑢。

夜色之中,后者穿着一件金纹玄色披风,身量纤细高挑,显得十分飒气凛然;长发被随意挽起,似乎是匆忙出的门,眉眼间尽是如霜刃般冰冷锋利的美感,自带三分锐气,却让人根本无法移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华瑢抬起眼来,淡淡望了望跪在殿前的明昙,开口时的嗓音如同冰裂玉碎,巧了。我今夜来此,也是有要事须与陛下商议。

盛安干笑两声,为难地踌躇:这

还劳盛公公为我通传一声,华瑢勾了勾唇角,把话说得慢条斯理,端看陛下愿不愿意见我便是。

对方都这样说了,盛安一时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愁眉苦脸地行了个礼,进殿去问皇帝的意思了。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殿中,华瑢收回目光,几步走到跪着的明昙身边,淡淡瞧她一眼,九公主,请回坤宁宫去罢。

明昙茫然地抬头,刚想开口,华瑢却俯身将她一把捞了起来,一边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对方裹上,一边冲自己身后的侍女说道:七星,送九公主回去。

明昙张大嘴巴,对事情的发展始料未及,仪妃娘娘?

遵命。

侍女七星躬身应是,走到明昙身边,向她深福一礼道:九公主,请让婢子来护送您回宫吧。

等等,娘娘!

明昙被这变故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但脑袋还算清醒,立刻担忧问道:我若就这样离去了,娘娘岂不是会触怒父皇?

见她竟知道为自己着想,华瑢怔了一怔,眼神不由得温和下来,轻轻摇头道:无妨。我与陛下议事时,天鸿殿外一向不许有外人停留,你且安心回宫即可。

明昙还在犹豫不决,盛安却刚巧从殿内走了出来。他对已经起身的明昙视若无睹,只朝华瑢行了一礼,恭敬说道:仪妃娘娘还请稍待,宁妃娘娘正在殿内梳洗,陛下一会儿便会传您进去。

华瑢饱含嘲讽地冷笑一声。

盛安不愧是盛安,居然像是没听到这声冷笑一般,又转向明昙,笑眯眯道:九公主也请回吧不过,陛下吩咐了,还请您记得明日下学之后,到天鸿殿来走一趟。

明昙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还没说话,一旁的华瑢却率先皱起眉头,满脸愠怒地斥道:那四公主不过是脸上划了几道子红痕,一点小伤而已,连药膏都不惜得擦,难道还要没完没了了么!

盛安被她陡然发难吓了一跳,赶忙窘然道:娘娘您有所不知

这话卡在半途不上不下。

皇帝表面上给宁妃和明晓撑腰,暗地里却生怕九公主吃半点苦头如此表里不一之行径,盛大总管一时竟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好在明昙反应很快,赶紧拽了拽华瑢的衣角,甜甜笑道:娘娘不必担忧,父皇一向是今日事今日毕的!想了想,似是觉得说服力不够,便又补充道,若他明天还要罚我,我保准立刻差人去和我母后告状,肯定不会白白吃亏啦。

不知是明昙笑得足够可爱,还是她提到了什么关键词语华瑢闻言,周身戾气顿时一收,不由得再度柔下了面色。

她抬起手,轻轻抚了抚明昙的发顶,声音微带叹息,你母后那温吞性子,如何能护得住你罢了,先回去吧,改日定要请九公主来我宫里做客吃点心。

眼看对方松口,明昙立即加深笑容,用力点头,那明昙就等娘娘的请帖了!

在七星的陪送下,明昙安安稳稳地回到了坤宁宫。

没想到,深更半夜,皇后竟然披衣站在殿门外,像是等了许久一样,一见明昙便扑了上去,紧张地颤抖问:昙儿!你父皇是如何罚你的?可有伤到哪里?

明昙:呃

她迟疑了会儿,眼珠一转,又使出了那套小孩子的把戏,扯着皇后的袖子转移话题:先别管这个啦!母后母后,这位是仪妃娘娘的侍女七星姐姐,是她把我送回坤宁宫来的哦!

皇后蹙了蹙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狠狠点了点明昙的额头,直把后者戳得痛呼一声后,方才起身,朝七星感激地笑了笑,此番辛苦阿玉了。

阿玉?

谁是阿玉啊?

明昙瞪大眼睛。难不成是仪妃的小字?

而且还说什么此番辛苦莫非,仪妃今夜恰到好处的救场,其实是受她母后所托?

七星微微一笑,恭敬垂首,暗示性地说:皇后娘娘言重了,今夜之事不过是碰巧而已。是我家娘娘有要事与陛下相商,刚好见九公主在殿外罚跪,遂命婢子将公主护送回宫,并无辛苦之说。

她说前半句时,皇后还在会意的点头;可听到后半句却面色一变,登时大怒,捂着胸口咳嗽了好几声,不敢置信道:罚跪?!陛下素来宠爱昙儿,怎会忍心怎会咳咳

明昙吓得赶紧扶住皇后,一边给她拍背顺气,一边慌忙说:母后莫气!其中另有隐情,昙儿等下与您细说

七星顺势福身告退,锦葵机灵地前去相送。明昙和渡叶扶着皇后回到殿中,饮了两杯热腾腾的水,这才好不容易把后者的咳嗽给压了下去。

昙儿,皇后挥了挥手,让渡叶退下,忧心忡忡地问,今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明昙便一五一十,将盛安和天鸿殿宫女太监的所作所为如实转告,还特意声明他们是受父皇吩咐,这才总算让皇后消下了气。

殿中也因此寂然了好一会儿,皇后扶着额角,情绪低落道:都怪母后无能

明昙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皇后的出身并不显赫。她是淮陵郡王家的女儿,既比不得婉贵妃世家勋贵,也比不得仪妃将门之后。

郡王早年曾替先帝征战西北,将进犯而来的羌弥国打退,却也不幸在战中落下了病根,只得回京疗养,至此多年无所作为,就此沉寂下来。

若非昔年的太子明熠铁了心,指名道姓要求娶郡王之女顾缨不然,以皇后的门第家世,是万万无法入东宫为太子妃的。

母家在京中默默无名,自身又是个不愿争抢的温吞性子,如何能压得过父亲为朝中重臣、整日盛气凌人的宁妃?

何况眼下还是沅州大旱的特殊时期,皇帝自然要给宁妃大大的脸面。

天承朝由于历代遗留下来的种种问题,官员臣子们牢牢把控着自己的司职。即便皇帝是最为尊贵的天子,至高无上,却也不得不被处处掣肘,行事束手束脚。

譬如此次。

要是宁尚书不肯放手出钱,沅州灾民们还真就等不到这口救命的粮食。

明昙下意识收紧指尖,头一次为自己的冲动行事而后悔。

明明是她踢了明晓一脚,却要让三皇姐为自己愧疚,让父皇为自己善后,让母后为自己自责

她垂下眼,握住皇后的手,低低道:母后,昙儿知错了。

皇后惊讶地看着女儿,又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她伸出手来,温柔地拍了拍明昙的肩膀,缓声道:不,昙儿,你没有错。

但是我

你当然可以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

皇后笑着说:昙儿,你可是一个公主呀。

明昙蓦然睁大了双眼。

良久之后,她才咬住唇瓣,极力将喉中的酸涩吞咽下去,闭起眼重重点了点头。

嗯。昙儿是一个公主。

翌日上书房。

我才一日不来,殿下怎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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