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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因为除去明曜和明昭两人之外,其他人的试卷皆已无法判阅,皇帝便拍板决定:本次春考的最终名次,还是要等下午考背之后再做比较。

至于今天这出闹剧由于双方各执己见,最终也只得不了了之。

明昙倒并未有什么不甘心。

反正在她看来,只要没吃亏,那就已经是大获全胜了。

这会儿临近午时,正巧到了散学的时候。

皇帝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明昙,却终究没说什么,转身便与秦先生一起率先离去。

其他学生们也纷纷准备回宫:明暄扶着明晓,满怀恨意地瞪了一眼明昙,急匆匆地赶紧出了殿门;明曜思量片刻,忧心上前,宽慰了几句九皇妹受委屈了之类轻飘飘的话,便也迅速告辞回宫。

只剩明昭和明昙二人相伴走出上书房。

昭昭姐,方才多谢你为我说话。

小九何须谢我,明昭叹道,我不过是将事情如实禀报给父皇罢了。

明晓泼墨时,明昭正坐在明昙正后方的位子上,自然将事情看了个一清二楚。

明昙心头一热,握着她的手,摇头笑道:那我才更应当好好谢你才对呀。

好啦,这么客气作甚?若真算起来,那也是该我谢你才对呀。

明昭微微一笑,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眼神温柔却隐含低落,若不是你及时提醒,只怕父皇便要把我忘个彻彻底底了。

见她因为这个情绪不佳,明昙不禁抿了抿唇,微叹口气,试探着提点道:昭昭姐与瑛贵人娘娘素日太过低调,也无怪父皇一时想不起来不过,今日恰逢其时,你的春考试卷倍受夸奖,便理应抓住机会,与娘娘到父皇面前多多露脸才是啊。

明昭垂下眼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道:前面就快到瑶华轩了,我便先行一步。小九回去之后,可要记得好好看书,以备下午父皇的考问呀。

既然对方不愿多谈,那明昙也不会强求,只点头道:好,昭昭姐也是。

两人自此分道扬镳。

明昙一路琢磨着下午的考试,慢吞吞地回到了坤宁宫中。

上书房里发生的事情尚未流传开来,而她自然也不会多嘴告诉皇后。用罢午膳后,正当明昙倚在床头,纠结是要睡会儿觉还是看看《左传》时,外头却忽然传来了锦葵的通传声。

殿下,林大小姐来了!

林漱容?

明昙怔了怔,跳下床榻,噔噔噔跑过去打开了殿门。

门外,林漱容一袭天青色的对襟短衫,下着同色祥云纹褶裙,正静静站在明昙面前,朝她莞尔一笑。

你进宫干嘛?明昙被她仿佛神妃仙子一般的美貌晃了晃神,扶着门框,半晌才扬眉问道。

林漱容弯了弯眼睛,袖着双手,曼声说道:自是进宫来监督殿下温习。

明昙侧身让她进来,一边摆手让锦葵不用侍奉,一边撇了撇嘴,故意冲林漱容怪声道:林大小姐当伴读可真是当得尽职尽责,要不要我去禀明父皇,给你发点俸禄,以慰大小姐这段时日中的辛劳啊?

这话说得辛辣,可林漱容却视其讽刺如过眼云烟,只淡淡笑了笑,反而坦然道:殿下若当真有心,直接给我便是,又何须拿这点小事去搅扰陛下?

明昙白眼一翻,你脸皮真厚。

对方笑得温婉淑静,承蒙殿下夸奖。

两人就坐于桌案两旁,林漱容一边将《左传》摆到明昙手边,一边随口问道:上午殿下发挥如何?

明昙沉默片刻,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面无表情道:根本没有发挥。

林漱容茫然一怔,抬眼看向对方。在发现明昙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后,她也立即坐直了腰身,蹙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明昙轻嗤一声,唇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淡淡地说:除了明晓,还有谁会成天无事生非?

她撑着腮,略略思忖,在脑中整理了一下上午发生的事情,便将它们原封不动地复述给了林漱容。

后者耐心听完,不知不觉把眉头皱得更紧,手指在桌上轻敲了两下,眼神中也随之流露出几分不赞同。

还请殿下恕臣女直言。

过了好一会儿,林漱容方才说道:您今日这番行径,不仅堪称睚眦必报、枉顾大局,还更是当着秦先生与诸位同窗的面如此实非君子所为。

几乎是在对方语落的下一秒,明昙便沉了脸色,寒声怼道:那依你所见,难道忍气吞声便是君子所为吗?

面前的小公主认真生起气来,粉雕玉琢的脸上阴云密布。林漱容斟酌词句之余,多看了对方两眼,竟还觉得她颇有几分可爱。

深知礼义的相府大小姐在心中低笑两声,语气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反问道:《左传》之中,宣公十二年有云,止戈为武。殿下可知这是何意?

这句话的意思是化干戈为玉帛,明昙半怒半疑地答了一句,眼神愈发阴沉几分,你不会是想让我对明晓以德报怨吧?

那架势凶的,就好像林漱容若胆敢说一句是,她便会抄起茶壶,把整盅冷茶都给泼到前者脸上一般。

非也。林漱容平静道。

我只是想让殿下明白:古往今来,处世之道中,动手总为下策,动口只为中策,唯有动脑方为上上之策。

明昙容色之中的怒火渐渐消退,反倒是疑虑更占上风,拧眉半晌,终于道:我不知你是何意。

很简单,林漱容微微一笑,不吝解答道,只要您方方面面俱能强过旁人,以智取胜这样一来,那些宵小之徒便不会再用那种低劣的手段来试图辱没殿下了。

第15章

寅时,上书房。

众人皆已到齐,皇帝也被秦先生请到主位,他向下望了望个个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的孩子们,淡淡说道:曜儿,你且上前来。

明曜丝毫不觉意外,也不见半分紧张,应了一声后便利落地站起身来,施施然走到了大殿正中的位置。

他气度从容,即使沐浴在众多兄弟姊妹的目光之下,也依然镇定自若,大方地朝皇帝行礼道:儿臣所治之经为《尚书》,请父皇提问。

皇帝点了点头,也无须翻书,只略作思量便直接问道: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你可知此句出自何处?

短短十字,却要在《尚书》的古今共计五十余篇中搜寻而出不仅是与明曜同治《书》的明暄倒抽冷气,就连站在皇帝身边的秦先生本人,都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然而明曜却不显半分慌张,只思索了约莫三息的时间,便胸有成竹道:禀父皇,此句应当出自《虞书》之中的《大禹谟》一章。

《尚书》分为虞、夏、商、周四大部分,每个部分对应相应的朝代。《虞书》中记载的就是虞朝的事情。

不过

明曜想了想,犹豫片刻,还是继续开口补充道:并且,《大禹谟》这篇属于《古文尚书》之中,乃是晋人梅氏所献的伪篇。

古往今来,《尚书》作为儒家五经之一,公认的作者一直是先秦诸子。

然而,由于秦时焚书坑儒、历朝战乱不休的缘故,《尚书》的原本、手抄本和口述本几度散失。直到东晋初年时,才由一位名唤梅赜的官员向朝廷献上了一部《尚书》,其中就包括二十五篇伪作古文尚书即非先秦所著之篇目。

哦?

皇帝挑了挑眉,转头问秦先生:你连这个都教过?

后者摇了摇头,肃容否认道:五皇子暂未学完《尚书》全本,所以微臣还不曾将伪作之说教导于殿下。

于是皇帝又转回明曜,兴味盎然道:那曜儿是如何知晓的?

回禀父皇,明曜的脸上油然浮现一丝自得,二皇兄也曾治《尚书》,是他亲口教导给儿臣的。

二皇子明晖,与五皇子明曜都是婉贵妃所出,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噢,是,老二当年也治的是《书》,皇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笑着感慨道,朕两个月前命他去乾州办差,如今倒是也有一段时日了

宫中年岁稍长的皇子其实并不多。

先太子明晏是皇帝的嫡长子,七窍玲珑,温润如玉,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惜虽福厚却命薄,于十六岁那年下江南时不幸遇刺客所害,护卫不及,就此薨逝。

二皇子明晖是婉贵妃的大儿子,如今已将近弱冠之年,要才华有才华,要远见有远见,几乎与当年的明晏所差无几,因而被许多人在暗地里视为储君的最佳人选。

至于三皇子殿下

听到皇帝提起在外的二皇子,明昙垂下眼睛,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三皇子明景亦是皇后顾缨所出,也是明昙的第二位嫡亲兄长。

当年,明景诞生之后,曾有无数人以为皇帝定会再立一名嫡子为太子但渐渐的,随着年岁的增长,明景却不知为何,变得愈发体弱多病,几乎常年卧床不起

宫中太医均束手无策,皇帝也曾为儿子各处寻访名医,但却从来劳而无功,没有一人能够将明景治好。

久而久之,兴许是在榻上躺卧太久,明景最终熬出了腿疾,连站都站不稳当,行动也只能依靠轮椅,终是失去了争夺太子之位的资格。

没有人会立一个半残的皇子为储君。

皇后自个儿本就身体不好,总觉得明景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所以一直认为是自己害了孩子,整日愧疚自责,闷闷不乐的,差点也把自己折腾出了抑郁症。

好在最终,否极泰来,万事皆有希望。

三年之前,皇帝向天下发布的寻医令,终于得到了天下第一医百草谷的响应。

这个百草谷虽叫这个名字,实则却并非山谷,而是一个悬壶世家的自称。他们代代相传,行医百年,在民间有很高的声望,号称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却从来不会接受别人求医问药的请求。

皇帝也曾派人找过他们,然而一直无功而返。

但三年之前,百草谷的当代家主却主动进宫求见,说是三皇子此疾蹊跷,闻所未闻,引起了他们世家上下的兴趣,因此希望能请三皇子暂住到百草谷中,由他们全权负责医治,或许日后还能有些转机。

这话说得其实很不客气,就像是在找实验小白鼠。

皇帝盛怒之下本想拒绝,可明景却瞅准时机,亲自来到了天鸿殿,当面向那家主表示:哪怕只有一线生机,自己也甘愿去百草谷治腿。

皇帝无法,只得首肯。

然而,明景这一去,便已经去了三年。期间与皇宫只有一些书信往来,谁都不知道他究竟何时回来,也不知道他的腿疾至今如何了、是否快要康复。

而五岁便与三哥分离的小明昙,则是到死,都没能再见过记忆里对她百般宠溺的亲生兄长。

明昙飞快抬手,用袖子揩掉眼角不知为何溢出的泪光。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来,却忽然发现明昭都已经被抽背完毕,此时正转身回到她的座位,还有些担忧地看了明昙一眼。

明昙眨眨眼,正准备回她一个安抚的笑容,便听皇帝说道:明暄,明晓,你二人既是兄妹,便一同上来答罢。

两兄妹相视一眼,乖巧离座。

明昙不耐烦看他俩,于是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往桌上一趴,干脆闭起眼睛开始假寐。

皇帝随便抽了几个稍难的句子,见两人虽然需要思考良久,却都背得还算流畅,便也夸道:嗯,不错。尤其是明晓,进步很大,理当继续像这样一般勤勉才是。

明晓被夸得飘飘然,就连步子都轻快了两分。她洋洋得意地走回座位,在路过明昙的时候,忽然压低了嗓音,低骂道:

倒要看你这小贱人,如何能赢得过我!

明昙理都不理,只轻轻冷笑一声,连半个眼神都欠奉给她。

龙鳞。

恰在此时,皇帝带着笑意的声音随之响起,等什么呢,还不快些过来?

明昙拂袖起身,诶了一声,一溜小跑到皇帝跟前站定,笑嘻嘻道:龙鳞背得可好了,请父皇随便考我!

哦?挺有志气嘛,皇帝问道,你所治之经为《春秋》,可有觉得艰难晦涩?

龙鳞近日学得是《左传》,其中故事颇有意趣,倒不觉得有多晦涩。

明昙口不对心地否认了一句,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眯着眼又补充道:还要多谢父皇隆恩,为我寻了个好伴读。

林相家的大姑娘才名远播,冠绝京城,有她和秦先生在,朕对你放心得很。

皇帝抚掌而笑,挑一挑眉,顺势道:既然你方才说,近日在学《春秋左传》?那朕便考你这个吧。

当今圣上明熠幼时便饱读诗书,登基后也一直勤学不缀。四书五经这些与治国密切相关的经文典籍,他一直都记在脑中,时不时还要翻书复读一番。是以论起博学来,倒也未必会比专精此道的秦先生差上几分。

明昙扬了扬头,倒也不曾胆怯,神采飞扬道:父皇请!

在林漱容的魔鬼教学方针之下背书这块,已经被她完全拿下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皇帝却并没有像考校其他皇子公主那样,仅将古书中的原文篇目拿来让她抽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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