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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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无奈地笑了笑,你这话倒也没错。

他这之后就没再追究此事了,却还是在步尘缘将要离开的时候,叫她谨记这句话。

尘缘,你听好,父亲沉声道,顺势而为,没什么不好的。

步尘缘不疑有他,却总是难以做到袖手旁观。

那幅泼墨山水画则被她挂在墙上,一挂就是好几年,从没取下来过。

一念至此,步尘缘却是莫名地缓了神色,凑近那被沉甸甸的繁花压得垂下枝头的枝桠,嗅了嗅那开得极为绚烂的花蕊,用指腹轻抚光滑至极的花瓣,忽然在好一段难捱的时光中,又好像得了一丝清闲般,难得地感到了欢喜。

山中无忙事,不远处的小村子虽出现了些怪异事情,但步尘容自告奋勇地去了,步尘缘想着是时候锻炼锻炼她,她又是已经替人驱过好几次鬼了,于是便准了。

然而,仲叔守在门边定定地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步尘容回来。

现在是几时了?

头发花白的男人的视线飘忽,不知道正看向何处。

他艰难地问上了一次,问到第二遍的时候却哽在了喉咙处,顿了顿,才又问道

现在是几时了?

仲叔绷着一张脸,年过半百的一张枯萎的面容竟显出了狼一般的狠厉来,手中的铜铃好似有千斤重一般,竟是无论如何都摇不动了。

该摇铃了,仲叔。

步尘缘忍不住说道,她失手扯下了雪白的花朵,望着手中渐渐泛黄的花瓣,终是从心中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来。

还没人回答我,仲叔握着铜铃的手上青筋暴起,他近乎恳求地看着步尘缘,说道,尘缘,还剩第三次,再等上一等行不行?容儿或许只是路上贪玩,耽搁了时间。

摇铃后的一炷香后,宅邸外的步家人就不得回来了。

身为步家人,学的又是窥破天机,驱使厉鬼的秘术,本就违背天道,要是晚上的时候被留在了宅邸外,第二日找到的必定只剩被万鬼啃噬后的残躯了。旁系的或许只是略知一二,但步尘缘怎么可能不明白?这座宅邸本身就是为了保护步家而建的,顶上设了阵法,从上方完全看不见,而她从生下来就没见过月亮,则是因为晚上的步家宅邸,若是去掉了顶,步尘缘只要抬头一看,就能看见数不清的青面厉鬼疯狂地撞击着外墙,试图进来杀死所有人。

而这挂在步家各处角落的,人人都有的铜铃,则是他们最坚固的一道屏障。

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仲叔何其宠爱这个他看作亲女儿的步尘容,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步尘缘自然也很喜欢活泼可爱的小妹,然而步家所有人的命运不允许她草率地做出决定,她沉默地看着仲叔,又环视了一圈站在自己身边的步家弟子,才开了口,你们愿意等吗?

容小妹还小,兴许真是路上耽搁了。

再等等吧。

我们愿意等!

身边的一堆人顿时七嘴八舌地回答了起来。

步尘缘始终低头不语,过了几秒才抬手止住他们的话。

下一刻,步家所有人便听见一阵沉闷的、如鼓点般紧凑的响声,那唯一的一个红色矮楼,上边二层本来落了锁的房门啪地一声开了,霎时间阴风阵阵,卷起了一地的落叶,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只听见身侧厉鬼尖啸,一时间竟什么也看不清了。

仲叔刚咬着牙将宅邸的大门敞开了,就感觉到炎夏时节完全不该有的刺骨寒意从身侧传来,他却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并不害怕,甚至条件性反射地觉得有些安心。

步尘缘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了松紧皱的眉头,沉声道:那就等,等一刻钟。

她说完后,就再也没开口了,其他人也纷纷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宅邸内只剩呼吸的声音。

他们遥望着木桥对岸,心中隐隐期待着步尘容能忽然从那边蹦出来,手里拿着糖葫芦之类的东西,傻乎乎地笑着,向他们挥着手,向上回犯了错那样说一句师兄师姐们对不起,又或者是不道歉也无伤大雅,只要能平安回来就行。

然而,时间仍然在流逝,对岸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倒是宅邸外逐渐出现了撞击或是抓挠的声响,仲叔甚至有一次感觉到了有一股强烈的杀意从门口涌进来,身侧却是寒意翻涌,硬生生将那杀意逼了回去。其他恶鬼似乎也知道门口的那些不好惹,弱的那些从宅邸的外墙找缝隙去了,而更强一点的则是想方设法地找办法从门口进来。

今日的天似乎比冬日里还要黑得更快一些。

门内的年幼弟子们哪里见过这种景象,他们虽然看不见,心性差一些的却已经哭了起来。

夜里驱鬼更为困难,其他弟子们见到步尘缘面上没有任何松动,心里暗暗佩服,殊不知她的指甲已经嵌进了肉中,硬生生逼出了掌心中的好几滴血来。

再等下去,不要说步尘容等不到,连步家都会因此毁于一旦!

步家人虽有驱鬼的能力,却是无法直接看见它们,只能凭着感觉驱使,而步尘缘不一样,她生下来双眼就能看得见鬼魂。此时她不过是遥遥一望,就能清晰地看见她所驱使的厉鬼身上的盔甲已是有了裂缝,好像下一刻就要碎了似的。

她一直看着门外试图往里挤的青面獠牙的众鬼,密密麻麻的狰狞脸庞挨得极近,顿时使步尘缘感到了一阵反胃,她深深地呼出几口气,正欲启唇说话的时候,却忽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如同那日,面容稚嫩的少年远远地瞧着她,却被她发现了一样。

步尘渊与步尘缘擦肩而过之时,似是怕她分神,只在她手背上轻轻碰了碰,一触即分。

步尘缘的瞳孔急剧缩小,她翻过手想要拉住他,指尖却只碰到了步尘渊扬起的袖摆。

鲜红的血迹染上了红色的袖口,然而颜色却并不明显,不过深上了些许。

她喊道:步尘渊,你站住!

步尘渊却是一刻未停,大步向前走去。

步尘缘听见身旁的那些弟子们,有不认得步尘渊的,还惊异地问上了一句这是谁。

这是二当家的大儿子啊,年纪轻轻却和他父亲一样有此种气魄了

步尘缘忽然觉得心里针扎一般的,细细密密的疼痛渗了出来。

父亲,我去把妹妹带回来。

步尘渊向仲叔草草地一拱手,也没等他回答,径自出去了,眨眼间已经跑进了万鬼之中。

红衣女子陡然慌了神,她正要念出通邪两个字,招出第三层的厉鬼去保护步尘渊的时候,就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目眩。

其他人甚至都没感觉到,步尘缘却猛然回过头,看向步尘渊所住的那个矮楼。

二层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个踏着熊熊烈火的厉鬼,一手缠着锁链,一手持着红缨枪,似是感觉到她的视线了一般,用冷得能让人结成冰的眼神扫了她一眼,便飞快地跃了出去,一枪挑开了试图接近步尘渊的鬼魂。

没想到步尘渊所能驱使的厉鬼竟然就这一个。

步尘缘神情复杂地看了看自己所驱使的那四个厉鬼,心想,虽说只有这一个,实力却强悍得惊人,现在和她的四鬼相比还是弱上了许多,但是再过上几年或许就完全不同了。

若是招出第三层的那个,不说她自己会元气大伤,步尘缘甚至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完全驱使它,此时见了步尘渊有自保的能力,当下便没有再想招出其他厉鬼了。

不过,见到宅邸外的鬼向步尘渊涌去,步尘缘便冷哼一声,右手捏诀,口中朗声说个镇字,那四鬼中最小的鬼就化作一道金光射向了步尘渊,像个护盾一样贴在了他的身后。

一个人,她步尘缘想守还是守得住的。

步尘渊所驱使的鬼过于暴烈,他的身子又像铜墙铁壁一般纹丝不动,其他鬼一见在他这里吃不到半点甜头,过了一会儿便回到了宅邸处,继续撞击着墙壁。

仲叔失魂落魄地倚在巨大的绞盘上,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步尘缘的父亲离不得祠堂半步,维持整个宅邸已经耗去了他的寿命,自然只能由他这个二当家的来撑起步家,而不是年纪轻轻的步尘缘,更何况她已是脸色苍白,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更别说站稳身子了。

步家人,招鬼!

仲叔暴喝一声,拖着久病未愈的身子,双手一抬,自己的那个矮楼二层三层便尽数开了。

其他人竟齐齐应了句是,没有一人有丝毫迟疑。

霎时间,将近二十个矮楼的二层尽数开了,一时间整个宅邸只听得见门响。

步尘缘看着无数厉鬼向着门口飞去,自己身上沉重的压力才一松,她擦了擦唇边的血迹,重新定神,竭力维持着四鬼的现身。

或许是过了好几天,好几个月,又或者是好几年。

步尘缘都快因为这无边漫长的等待而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步尘渊终于出现了。

他向着这边跑过来,身上的金光已经褪去了大半,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不是血淋淋的,却能看出都是皮外伤,至少没有缺手断脚的,比步尘缘想象中好了许多。

紧接着,他身后的中年男子也紧跟了上来,背上还背了个半边脸都被撕烂的昏迷少女。

步尘缘顾不得仔细去看步尘容的伤势,她咬破了舌尖,喊道:摇铃!

是时候摇铃了。仲叔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这几个字,他已经瘫坐在地,却勉强从腰间摸出铜铃,用力摇响了。

瞬间,宅邸内的数百铜铃遥遥相应,门外的厉鬼面上显出类似于惊恐的神色,竟纷纷向后退去,不敢再靠近一步了。

而此时,步尘渊和中年男子先后踏入了宅邸。

仲叔使出全身力气一拍那个巨大的绞盘,绞盘飞速回转,木板立刻收回,门轰隆一声,在步尘渊和中年男子的身后合上了。

第15章 、梦魇

步尘缘收回四鬼的时候,眼前只剩一片模糊的残影。

她看到步尘渊和背着步尘容的中年男子安全进入宅邸后,就再也支撑不住了,身子一斜便要软倒在地。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却是步尘渊将她轻轻扶起了。

他顾及着自己浑身是血,就只用双手托住步尘缘的两臂,说道:我送你回去休息

步尘缘倏忽间觉得有些安心,她摇了摇头,稍稍将身子的重量放步尘渊肩上,免得他的手臂受不了重量而拉大伤口她仰起头看向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恍恍惚惚间,竟是看不清面目,只能隐约瞧见那低垂的眉眼,辛苦你了。

步尘渊的身子一僵,低低说了句无事。

此时其他人已经招呼着把步尘容送进了屋,郎中也跟了过去,倒没几个人注意他们。

步尘缘眼前逐渐能看清的时候,念及步尘渊身上也受了许多伤,便轻轻推开了他,等郎中替小妹看过之后,我就叫他也来为你医治伤口。

步尘渊的手悬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放下了。他眼中情绪复杂,却是被垂下的眼睑给遮了去,最终只剩下了一片朗月似的清明,他下意识地用上牙咬了咬下唇,说道:不必了,我身上所受的都是皮外伤,你去看小妹吧,她身上的伤很重。

他如此推拒,步尘缘便不好再提。

我一会儿去看你,步尘缘忽然皱了皱眉,右手掩住嘴唇,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她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抹去唇角残留的血迹,继续说道,现在我先去看看小妹如何了。

步尘渊所驱使的厉鬼身上也是伤痕累累的,必须得赶紧回到矮楼休养生息。它这时候正巧从一树繁花枝头上掠过,阴冷潮湿的大风卷起了洁白柔软的花瓣,纷纷扬扬地从树上落下,步尘缘顿时嗅到了浓烈的花香,倒是把令人心情沉重的血腥味给遮去了许多。

红衣少年的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虚虚贴在她耳侧,宽长的外袍袖子沿着他手腕滑下,温顺地落在了臂弯处。那绣了金丝的红袖一展,正好是把那些要落在步尘缘头上的花瓣给挡了去枝头繁花下,眉眼深邃的少年郎将头微微一低,说道:不用。

不来看我,也行的。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虚弱,在风声中渐渐地听不真切了。

从那之后,步尘缘每次见到白色的花,就能想起他这句话,和那时候的神情。

步尘容忽然吐出一大口血,醒了过来。

她疼得泪花在眼里打转,但被她硬生生地忍住了,而其他人见了却差点流下了眼泪。

别的不论,那个原本有着一双灵动的浅褐色眼睛的少女,大半张右脸被撕裂,伤口深可见骨,只是轻轻一动,步尘缘就能清楚地看见只剩了红色肌肉的那半张脸之下的森森白色,而她的脸上,俨然也只剩下了左眼,右眼眶中一片空荡荡。

见了这一幕后,许多人已经侧过脸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在步尘容醒之前,郎中已经为她上好大半的药了,步尘容的手臂、小腿处全是伤口,所幸都不是什么致命伤,不过从伤口的深度来看,至少也要大半个月才好的了了。

蘸了药的白布缠上了步尘容的右脸,她不敢动,又躺在床上,左眼竭力地向其他人看了过去,一个一个地念道:缘姐,连师姐,清师哥,小合师弟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眼见着已经有些和她年龄相仿的弟子小声抽噎了起来,步尘容正要出言安慰,郎中却是已经把布缠好了,在她鬓角处系了一个很是好看的结,她那只灵动的眼睛便滴溜溜地一转,脸上显出点央求来,也谢谢郎中先生了,我这些伤应该不影响我正常进餐吧?

毕竟是看着长大的,郎中本也很心疼,听她这么一说后,把手边装了瓶瓶罐罐的盒子一合,冷淡道:清淡为宜,甜食少吃,三餐喝药。

步尘容哀嚎一声,却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顿时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冷气。那原本要哭的几个弟子见了她这副模样,倒是扑哧一声,破涕而笑了。

步尘缘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先前背着她的那个中年男子适时地从一旁走过来,郑重地向步尘容一抱拳,实在抱歉,若不是我执意请求你们来替我村里人驱鬼消灾,或许

步尘容在一个弟子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她倒不怪那人,说道:村长,错不在你。

是了,这中年男子就是封雪山附近那个小村子的村长。步尘缘一开始没看清,等到后来仔细一看便认了出来想来,若是不认识的人,步尘渊是不会贸然让他进入步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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