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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将胭脂盒模样的小匣塞给宋潜机。

暗中传音道:书圣他老人家,就在宋院花架下等你,棋鬼也在,师弟啊,你看着办吧。

宋潜机不接,传音问:那个姓花的修士,假扮鉴宝的王土根、落难的白怜怜来我眼前晃,都是书圣的意思?

不错。院长点头,传音回:师弟,你不要此匣,总得当面退还家师,莫为难我一个传话的。

宋潜机苦笑接过:别、别叫师弟。

院长挥挥衣袖,与华微宗众人告别。

然而众人阵阵眩晕,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也忘了礼数。

虚云忽向后仰倒。

陈红烛眼疾手快,冲上前一把扶住他:父亲!

虚云闭目片刻,梳理体内暴乱灵气。

再睁眼时,仿佛瞬间苍老十岁。

天道不公,为何对宋潜机偏私至此。

他大笑,笑声略带哽咽:我宗弟子,竟在登闻大会有此贡献,于天下修士有此功德,奖,当然要奖!来人,将我华微宗属地地图呈上,我为宋师弟挑选一处宝地!区区一郡,何足挂齿!

众人盯着宋潜机左手的灵石储物袋,右手的宝匣,挤出微笑,齐声哭喊道:

区区一郡,何足挂齿!

宋潜机眨了眨眼,心想这也算因祸得福:

何时选定?

明日!

宋潜机诚恳道:夜长梦多,我赶时间,真人帮帮忙。

虚云咬牙切齿,齿缝渗血:今晚子时之前!宋师弟可满意?

宋潜机满意地点头:真人辛苦,诸位辛苦了。

他走出大殿,遥望无垠云海,笑容逐渐变得苦涩。

宋院还有两个人在等他。

第59章 棋差一招

逝水桥尽头, 站着两个人。浅白云雾中,青衫与紫色道袍迎风飘飞。

二位前辈,这是?宋潜机一怔, 哭笑不得,怕我跑路?

以防万一, 还是师兄送师弟回院吧。院长说。

观主道:家师交代的差事,不敢疏漏。师弟请罢。

两人一左一右,宋潜机走中间。

身后还跟着两队人马、四十余人, 一队来自书院, 一队来自紫云观。

表面友好,暗中提防,都怕对方半路耍诈抢人。

一路浩浩荡荡, 引人注目。

这令宋潜机想起上次来乾坤殿, 被徐看山、邱大成一路押送。

二位前辈实不必称我师弟,我消受不起。宋潜机说。

你曾亲口说, 你想要一座山头。不正是想拜书圣为师吗?

见宋潜机表情茫然,院长好心提醒他,画春山也是一座山头。

画春山怎么能是山头?

宋潜机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觉得很荒唐, 正常的山头可以开垦, 可以浇水、不会被人装在匣子里, 更不会突然飞出来砸死人!

院长治学态度严谨:它远看是山,近看还是山,本质就是山。你可以说它过于正常, 但不能说它不正常。

宋潜机袖中拳头握紧, 努力描述:我是说那种, 每天就在那里, 不会动、随时能种,普通正常的山头,前辈明白吗?

哦师兄我明白了。院长叹气。

画春山居然因为过于正常、不够普通,遭人嫌弃。

他对宋潜机微笑道:可惜晚了。家师心意已决。

师弟莫听他胡言,根本不晚!观主清微真人开口,二位圣人已达成一致,让你自己选。你选了紫云观,他们书院绝不敢拿你如何。

我两个都不选。宋潜机不假思索,我志不在此。

清微真人怔了怔。

宋潜机试图说服对方:我出身凡人,修为低微,天赋普通,我不配,这不合适。

师弟谦虚。清微真人笑道,师弟志趣高洁,棋艺、书画、花草样样精通。众人皆知,你统御外门弟子,是以德服人,并非武力威逼。

不、不敢当。宋潜机感到尴尬。

他不再说话,沉默地走完全程。

王土根兼白怜怜出现在登闻大会正式开始之前,他就被盯上了。

除了在华微城当铺写符,他没做过其他出格的事。

客人守规矩,店家三不问,黑店方能长久运行。

上辈子他进黑店如同回家,销赃倒卖的黑活干了不少,从没出过事。

这辈子第一次就翻车。

不仅如此,所有事都不一样了。

上辈子此刻,他为躲避华微宗的追杀令,藏在华微城中扮乞丐、装残障,多次死里逃生。

这辈子他即将光明正大、走正门离开。

上辈子修真界敬畏他,称他百战不死宋潜机。但在一些大宗门修士、世家豪族心底里,他永远是散修泥腿子,只会以武服人,类似俗世凡人的暴发户、大老粗。

这辈子他居然成了才情风雅之士,喜爱下棋、写诗、栽花,唯独不动武。

离谱,实在离谱。

棋鬼的阵法秘籍、书圣的画春山、琴仙的七绝琴,还有剑神最强的剑法,都该是救世主卫真钰的。

除了这位绝对主角,谁还能接这些天大机缘,烫手山芋?

救世主此时在忙什么?怎么不来闷声发大财?

卫真钰,你真没用!

宋潜机心里骂了一句。

山下华微城,春风如意楼。

沉睡的卫平抽抽鼻子,轻声打了个喷嚏,喷出浓烈的酒气。

谁骂我?

他含混嘟囔,拉起柔软的锦被蒙头,像一只鸵鸟钻进沙坑。

卫平,我到处找你!

忽然有人冲进厢房,将他从温暖的巢穴里拽出来。

窗户被打开,春风入户,吹散满室酒香脂粉味。

卫平不情愿地睁开眼。

他刚睡醒,五官虽保持着隐容术伪装,双眸却乌黑闪亮,启明星般耀眼。

李二狗不由愣了,下意识松开双手。

卫平眸中光彩一闪即逝。

他怒瞪来者,没好气道:来青楼都是找姑娘的,你找我干什么?!

卫平骂完,踢开被子下床。

他衣衫散乱,大咧咧露出光洁结实的胸膛,一把抓起桌上酒壶,仰头痛饮解渴。

我按你教的参加棋试,但我打出的决胜局,并不是这次登闻大会最精妙的棋局。李二狗说。

卫平正咕嘟嘟灌着酒,喉结快速滑动,听他说完,呛得连连咳嗽:

你、你说什么咳咳咳!

李二狗急忙为他拍背。

卫平用手背一抹嘴:不是你,还能是谁?天上掉下一颗星宿?

我先赢姚安,再胜赵霖,但我胜不过此人。李二狗从怀中取出一片玉简,双手递给他:

紫云观传出消息,棋鬼在棋试当夜,与一位后生晚辈在摘星台下了一场盲棋,那是百年难遇、三劫循环的奇局。棋谱在此。

一张制作精良的玉简谱,只卖一块灵石,对很多阵师而言,约等于白送。

有人买来学习,有人买作收藏,第一批玉简问世,瞬间抢购一空。

李二狗很珍视这张谱,伸出双手等着接。

他想起卫平许诺时,脸上那种漫不经心又无比狂傲的神情,生怕对方恼羞成怒,怒摔玉简。

他们萍水相逢,他摸不准卫平的脾气,更猜不透卫平的底细。

卫平没有生气,皱眉看了片刻,宿醉的昏沉渐渐消退,双眸越来越亮:

有意思、有意思!

此局名为摘星三劫。李二狗心生佩服,他拿到棋谱后,足足半个时辰才推到精妙处,如今修真界,凡有笔墨,人人争临英雄帖;凡见棋盘,人人争打摘星谱。

英雄帖又是什么?卫平问。

全修真界都知道,你不知道?李二狗惊讶道,英雄帖便是宋潜机在摘星台留下的四句诗,拓本在此。

卫平打开:拟将春风添醉酒

四句念罢,他的酒彻底醒了。

怎么少了三个字?到底求仙不如什么?卫平气道,

这是残篇!谁卖给你的玩意儿?拓印都印不全,缺德啊!

原本便是残篇。最后三个字,没人猜得到。或许写这首诗的人,自己也不知道。李二狗挠头,他笑容憨厚,我觉得笔者是故意留白。或许他想说,虽然我辈修士求真理、求长生,但心里总要有一件事、或一个人,比求仙成神更重要吧。若为仙途舍弃一切,就算成道,也不得圆满

卫平不说话,心想笔意未断,后面一定还有字。只是被人抹去,或者藏起来了。

李二狗道:因三字留白,每一个临英雄帖的人,看见的都是他们自己,而不是最初的写诗者。此帖必将流传百世,正如未弹完的《风雪入阵曲》。

卫平扣下玉简和拓本,低叹一声:我以为你学了我的棋,虽不足与前辈强者抗衡,同龄同辈却能横扫无敌算我棋差一招。

不,不是你的错!李二狗道,宋潜机此人从前修为低微,声名不显,直到登闻大会,才横空出世,这点谁也无法预料。英雄帖是他所写,摘星三劫是他所下,孟河泽是他所教。除了琴试魁首何仙子,其他三试他占尽风光,将所有人比下去了。

卫平挑眉一笑,心生好奇:他叫什么?你再说一遍。

宋潜机,潜龙在渊的潜,机变如神的机。李二狗说。

宋潜机。卫平低声重复,你可亲眼见过?

无缘得见。李二狗道,据说书圣棋鬼两位前辈,都有意收他为徒。大家正在猜测他的选择,已经有人开了赌局。你现在穿好衣服,带够灵石下楼,还能赌上一局!

卫平怔然,由衷高兴、庆幸之余,竟有点淡淡的失落和惘然。

他笑容忽然消失,表情苦恼,瞪着李二狗:按先前的约定,事若不成,你来此地找我,我该退给你二十灵石。现在要钱没有,你还想学什么?

李二狗摇头:你教我的已经足够。再多,我也学不会了。

卫平不耐烦道:那要不然,我帮你杀个人?你挑个仇家,值二十灵石那种!

真的不用!李二狗吓了一跳,我很感谢你,若非遇见你,我只是个门派落魄、一文不名的穷修士。我从山穷水尽到一步登天,再多不敢奢求。

卫平淡淡笑道:既如此,你还不走?

李二狗听他毫不客气地逐客令,心情复杂:我不明白,你有这样的本事,为何还过这样的日子?你若亲自出面,说不定能胜过那宋潜机!棋逢对手,你不想会会他?

卫平实在太奇怪,浑身谜团。

像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无赖,偶尔替人扬名或者替人杀人,混几块灵石花花,做事全凭兴致。

兴致来得快,去得更快。

卫平,也不是你的真名吧?李二狗问。

卫真卫假,卫平卫凡,重要吗?有区别吗?卫平又喝了一口酒,目光变得锐利,出了这道门,你从没见过我。

我明白。李二狗不再多说,艰难点头,反正我不记得你的样子,更无人可说。你多保重。

李二狗走后,卫平一边欣赏玉简和拓本,一边喝完一壶酒。

然后他慢悠悠起身,敲了敲墙:

隔壁的朋友,贴在墙上偷听别人说话,不太礼貌吧?

一墙之隔,忽传来一声闷响,仿佛重物落地。

不过片刻,一位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少年修士推门而入,赔笑道:我不是故意的。楼里都是这样设计,方便客人听墙角助兴。

对赵济恒来说,春风如意楼就是他第二个家。

他在这里的时间,比他在华微宗的时间长得多。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每种酒水、每个曲子、每间客房,比对华微宗功法数的多。

他见棋试魁首上楼,以为遇到同道中人,却看对方神情严肃,不像来找姑娘。

李二狗进门后,他好奇地闪进隔壁,悄悄打开传音管探听。

此时他见卫平不恼,脸上笑容更浓,带着探知隐秘的兴奋:

李二狗的棋术是你教的,对不对?

卫平也笑:你想不想学呢?

我赵济恒刚开口,脖子一凉,浑身僵硬。

冰冷剑气穿透皮肤渗入骨髓,他瞬间汗毛耸立,像被一双巨手狠狠掐住。

目光转下,看见一柄剑。

竟然只是一柄低阶剑?就能制得他动弹不得。

危急时刻,赵济恒生锈的脑子飞速转动。

这柄剑好眼熟!

到底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为什么拿着宋潜机的剑?!

卫平一怔:谁的剑?

那夜黑店当铺,这柄破旧的低阶剑,与数张嵌满珠箔宝石、光彩夺目的名琴并列桌上。

像一只灰扑扑的山鸡落在凤凰群里,毫不起眼。

但他一眼看中,觉得甚合眼缘,便耍赖犯浑,强行从当铺买走。

原来那夜宋潜机也去过黑店,还留下一张奸商符。

原来他们差一点就碰面了。

宋潜机,这是宋潜机的剑!赵济恒已带哭腔,你是不是他派来杀我的?

卫平收手,抚剑而笑,自语:果然有缘啊。

赵济恒腿一软,剧烈喘气,面如金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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