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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河泽灌酒太急,被呛得连连咳嗽,脸颊涨红。

宋师兄决不能沾酒,果酒也不行,醪糟都不行。

宋潜机为他拍背,笑道:你才多大,也学人家喝酒?

孟河泽嘟囔:我只比师兄小一岁。

刘鸿山轻笑,目露嘲讽。虽是武试魁首,也是出身低微的泥腿子,听见珍品灵酒就上手抢,不管自己会不会喝。

宋潜机为何不责怪他当众出丑?

的确不错。纪辰忽道。他啜饮一口,双眸微眯。

刘鸿山看向他。纪辰毫无所觉,摇头叹息:

可惜只有二百年,黄玉窖也差点意思。

你尝得出?刘鸿山瞠目。

要说玉液琥珀,还得五百年的红玉窖藏品,回味更醇厚,香气也不会如此轻浮俗艳。纪辰劝道:黄玉窖所出,都是大衍宗用来骗钱的边角料,刘道友,别再被当冤大头宰。

他竟放下杯子,不再饮了。

刘鸿山盯着他,我上哪儿给你找五百年的?剩下半杯不喝还给我!

宋师弟觉得如何?他压着火气问。

宋潜机坦荡承认道:我不喝酒,更不懂酒,刘道友自饮便是。

气氛沉默片刻,刘鸿山重打精神,轻咳示意司礼。

山水屏风后琴声倏忽一变,变为琴瑟琵琶、洞箫短笛合奏。

司礼赔笑道:这首曲子,名为《风雪入阵曲》,乃当下最时兴的曲目。本是七弦琴独奏,三日前,由妙烟仙子改编为合奏,曲谱还未传开,千金难求

刘鸿山笑道:居于凡间,也要仙乐飘飘,跟上修真界的变化。不然整天与凡人相处,容易沾染红尘俗气,宋兄以为如何?

许多修真世家、大宗门还未拿到此谱,他人在洪福郡,却已经捷足先登。

虽然一半凭借妙烟与华微宗的特殊关系,一半凭宗内他族兄的关系。若没有这些关系,旁人下再大血本,也买不来。

宋潜机一噎。

我造的什么孽,山都下了,还要听自己写的曲子!

他一边吃菜,一边心不在焉地附和,忽而皱眉:妙烟是不是骗你钱啊?!

怎可对仙子不敬!刘鸿山脸色一变。

这后面还有一段。她给你的是残谱吧。宋潜机劝道,你没听出来吗?第三篇没有弹完,却开始重复第一篇的中间段。

刘鸿山震惊失语,嘴巴微张。

宋潜机以为他因被骗伤心,劝道:刘道友,她这样是不对的,我建议你找她退钱,起码退一半灵石。

刘鸿山努力抽动嘴角:宋师弟玩笑话。

妙烟改编此谱,故意选用何青青未弹完的版本,末尾接续前章,而非原曲余篇。

这事鲜为人知,仙音门叮嘱过不可泄露,宋潜机从何处得知?!

神庙彰显权力、灵酒炫耀财富,新谱意味着出身和背景。

一连三招,招招被破。

宴席气氛更加沉默。刘鸿山笑不出。

纪辰小心翼翼地传音问:宋兄,我刚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宋潜机传音回:多吃菜。

孟河泽一手拿筷子,另一只手垂落桌下,始终在腰间剑柄附近。

菜过五更,杯盘狼藉,宋潜机笑道:刘道友热情款待,我们来做客,自当报答主人盛情。

刘鸿山冷着脸:好说。

我与棋鬼老人家下棋时,他传我一门紫云观绝学。这是他的不传秘技,叮嘱我轻易不可外露。

刘鸿山一怔,双眸精光闪过:望气术?!

紫云观双绝,一为阵法,一为望气术。阵法人人可学,望气术却极为罕见。

宋潜机摇头:我这望气术,更与普通望气术不同。不仅能看气运,还能看人道途、机缘、突破契机。刘道友可愿一试?

刘鸿山面色不变,眼神深藏警惕怀疑。

他即将突元婴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如果宋潜机想借此忽悠到他头上,可就打错算盘了。

小子,老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辟谷丹多。见过的神棍骗局和套路,与《海外修士上岸防骗手册》一样多。

既要施展望气术,这么多人,不方便吧?刘鸿山挥手笑道,清场!

随他话音落下,宴席骤静,礼乐歌舞鱼贯而出,司礼、司军等人行礼告退。

宋潜机也笑:去罢。

孟河泽、纪辰依言起身,却一步三回头。

大门紧闭,隔断话声。阵法启动,屏蔽一切神识窥探。

两人不肯随司礼去偏殿休息,直挺挺杵在殿外,神色紧张。

纪辰谨慎传音:宋兄真懂望气术?

孟河泽迟疑片刻,循记忆斟酌道:他或许,懂一点?

宋潜机对气运之事颇为不屑,当然不懂望气。但他懂刘鸿山。

他们是上辈子的老朋友。他是华微宗杀人越狱的外门小弟子,对方是戒律堂大长老刘鸿风的族弟,毫无意外地承担起追杀他的任务。

宋潜机屡次逃脱,直到顺利反杀,对方都没有突破元婴。

当然这一世,宋潜机不想再杀对方第二次。

随日影西移,远处神庙的金光由明转淡。

暮色笼罩大地,将两条人影拉长,投在光洁的青砖上。

孟河泽三次提剑。殿内是一个不怀好意的元婴大能,宋师兄需要他保护。

纪辰三次按住他:别坏了宋兄的大事。

孟河泽来回走动,像只焦躁的狮子。

一门之隔,宋潜机正和气地微笑着:

刘道友,近来可是打坐时心思漂浮,无法聚气凝神?你的本命法器可是五行属水,最近运转有些不灵?你可在修炼一门太极阴阳秘法,试图辅助突破,却与自身灵气不甚相容?你可是新得一柄金属性飞剑,炼化时遇到一些麻烦?

他语调缓慢,娓娓道来。

刘鸿山由冷笑到震惊,再到焦急,先前不屑之色一扫而空。

他握着宋潜机的手,几乎落泪:

宋兄弟神人,宋兄弟助我!

第75章 驾龙而至

星河迢迢, 一弯明月升起,挂上飞翘的檐角,正挂在孟河泽与纪辰眼前。

银辉勾勒出孟河泽脸颊细碎的绒毛。只有这时候,他才像十来岁的少年郎。

夏夜静谧, 同晒月光, 很适合交友谈心。

纪辰能感觉到身边人气息不稳, 心思浮躁, 于是主动开口:

你与宋兄相识多久了?像亲兄弟一般。

孟河泽沉吟道:

算来已有两年。但我觉得,是今年春天才真正认识他。从前我好傻,对他有很多误解, 他不计前嫌, 跳悬崖舍命救我

少年抱剑, 靠着朱红的圆柱看月亮, 认得他之后, 日子全变了。才知道以前的生活,哪是人过的日子。

我也不想再过从前的日子。纪辰笑道, 我总告诉自己知足常乐, 我已经拥有足够多, 其实哪里甘心?乐观,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人不能活在一个看不到未来的地方,哪怕是有很多钱。

哪怕是, 有很多什么玩意儿?

孟河泽愣了愣,低声道:这种话, 千万别对外人说。尤其是姓刘的那种人。明白吗?

纪辰眨眨眼,眼神像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你怕我被人笑话?

对月交心果然有用, 孟兄也拿他当自己人了!

他在这世界上, 又多一个兄弟。虽然与家里兄弟决裂远走, 但谁说真兄弟一定要有血缘关系。

孟河泽毫无所觉,翻了个白眼:我怕你被人打死。

纪辰搭他肩膀:你可是武试魁首,别人要打死我,你帮不帮我?

谁敢打你?我当然孟河泽忽然不说了,甩开纪辰的手,转向廊柱另一边,把后背留给对方,你腰缠万贯,那么多好法器,哪儿用得上我?

纪辰又绕到他面前:孟兄再聊会儿。

孟河泽轻嗤:不聊,我这种外门草根泥腿子,跟你这种修仙大族的阔绰少爷没有共同话题。

纪辰碰壁,却嘿嘿一笑。

他从前被称为人傻、钱多、话更多,哪肯轻易放过能聊天的。

孟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你觉得舍妹如何?舍妹虽然平时疯疯癫癫不像女的,喜欢闯祸不讲道理,还有隐藏的暴力倾向,但她是个好姑娘啊!

在我心里,她比妙烟仙子更可爱十倍,不,一百倍。你要不要与她相处一段时间试试?

孟河泽背靠廊柱,脚下一转就躲开,纪辰追着他转。

两个人绕柱演洪福二人转。

吱呀。

紧闭的殿门忽然打开。

两人面色一肃,同时转头。

推门的是刘鸿山。他握着宋潜机的手,微微躬身,好似面对救命恩人,转世亲爹:

以后你我常来常往!千渠洪福,本是一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孟河泽与纪辰默契地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茫然的自己。

怎么就一家了?谁跟你一家啊。

宋潜机矜持地微笑:好说、好说。

刘鸿山期期艾艾:那此劫的破解之法

我今夜便开始推算。宋潜机道。

老弟可为其他人开过天眼,使过这望气术?

宋潜机摇头:没有。

为你独家定制,专门忽悠你一个,是不是很感动。

刘鸿山大感庆幸:实不相瞒,元婴之后,为兄还想更进一步。能否把剩下的开天眼机会都留给我?

宋潜机心想,你想得倒是长远。

面上却为难道:屡次施术,我恐怕不好向棋鬼他老人家交代。

明白,一条小河哪里够?我与宋兄的情谊,难道不值得一条大运河?以后行舟船上,两郡通商。洪福产绢布,你这次先带一批回千渠。

宋潜机:普通布匹,我要来无用。

刘鸿山会错意:老弟太看不起我,我怎么能给你普通品!传我口谕,所有豪族乡绅,开库献藏品!

不必客气。宋潜机说,我该告辞了。

刘鸿山不肯:天色已晚,不急着走!来人,开宴!

两郡交接处,原本荒无人迹。此时车马辚辚,华盖云集,似要重现曾经的热闹市集。

但这些人衣衫华贵,气质倨傲,与普通农夫商贾有天壤之别。

隔着茫茫风沙,洪福郡巍峨的城墙屹立不动,无形暗示背后那位仙官的强大。

有人不耐:他怎么还没回来?

有人叫好:刘仙官准元婴,面慈心狠,哪能轻易放过他。

有人冷笑:让我们下地挖河沟,与那些乡野村夫一道上工,一处吃饭,他还真敢想。

七绝宝船在沙尘后隐现轮廓,各种声音忽然安静。

众人神色微变,纷纷下马,表面仍恭谨,腰杆却笔挺,好像有什么无形之物撑腰。

今日他们聚在这里,名为接仙官,实为下马威。

洪福回信到!报讯人从烟尘中跑来,洪福回信到!

众人精神一震,李太爷接过,慢条斯理地拆开。

人们连日劳神忧心,睡不着觉,太需要一个好消息,恨死他这般稳重:

怎么样?宋潜机怎么被教训的?

李太爷看到一半,沉稳脸色忽变,嘴唇颤抖,转头奔向马车:走,快走。离开这里,离开千渠!

家族后辈不解,不肯上马,仍问缘由。

洪福最大的地主是谁?

当然是白家!

李太爷摔信:白家庄子里养的猪和羊,今早被一只只拖出去,家里六座大宝库,空了一半!刘仙官亲自施仙法,日夜不歇,洪福的堤坝和水闸,已经快完工了!

众人惊愕,感到一种魂飞魄散、肝胆俱裂的大恐怖。

既然宋潜机没事,倒霉的就是他们。

宋潜机打地主就算了,他一个千渠郡的仙官,打地主能打到隔壁洪福郡去?

连即将突破元婴的刘仙官都奈何不得他,这还是人吗,还讲道理吗?

宝船轰然落地,像一声惊雷,吓得众人四散奔逃。

宋潜机远远看见熟人,刚想下船打个招呼,过问千渠这边施工进展。

却见一阵兵荒马乱,那些人连滚带爬上马,弃车而逃,瞬间消失无踪。

他们跑什么?鞋都跑掉了。宋潜机不解。

后来他听闻,千渠郡的大老爷们走了,向大荒泽上撑黑船的散修上贡,连夜买站票走的。

有些人宁愿去闯九死一生的新世界,也不愿意像普通人一样挖河道种粮食,过安稳平常的日子。

对他们来说,用双手辛勤劳作,比死更难受。

荒原之上,沸反盈天,尘土飞扬。

喊号声冲破云霄,沟渠两岸,千余人赤着膀子,弯腰埋头劳作。锤头、铁锨的叮当声连成一片,在旷野间震荡不休。

场面看似纷杂,却在指挥下有条不紊,没有谁的板车撞翻谁的土筐,谁的耙子打了谁的铲子。

千渠也曾水河环绕,有从前残余的河床、干涸的沟渠为基础,这次引水开渠,真正的工作量并不大。

火热日头炙烤下,健硕的河工们满面尘土。汗水顺额头脖子往下流淌,一条条蜿蜒着洗刷身上土灰,像他们梦里的水渠。

那洪福郡,真肯给咱们放水?

有宋仙官,等他回来,肯定能成的。

一阵锣鼓声响起,徐看山运足灵力高喊:开饭了,开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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