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八年苦等（1 / 1）

虹许看出羽然的紧张，也想到她一千金跟着诉卿混江湖必有蹊跷，所以没有咄咄逼人，先说道：“我先和你说说我，可好？”

羽然自然没有异议，她还不了解虹歌，虽她是诉卿的朋友，却也不敢因此全然相信于她将自己的身世道出。正巧自己是为了劝说她而来，自是了解一下为好。

“若能如此，自然是好。”

烛火点点，虹歌看着那抹弱光先叹了口气，徐徐说道：“我母亲生的很美，是那种妓子的轻浮之美，而她也正是妓——/院的人。我祖父当初身体强健，家业打理的很好，因此我父亲也有些钱，在这华贵京城中也有那么点子地位。他看中我母亲容貌，将她赎回家，后来就有了我。母亲曾经是妓子，不相信自己还会有机会生养，故此便异常宠爱我。……但我，一点也记不得这些事。”

虹歌拿起剪刀，剪了下烛芯，火光晃悠悠的，照的人难受。

“自我有记忆起，我母亲便死了，父亲成日喝酒，祖父身体不好，见家业落魄，便更是一愁不展。我祖父是造兵器的，造箭支可谓是一把能手，满龙华也找不出第二个他来。可他的手艺我父亲什么都没学来，倒是尽数传给了我。我不得不学，若我不做活，家里就没有钱。可我即便如数学来，也难挽回家业。因我父亲混账，自己做不好兵器，还耍混将老顾客全部得罪了一番。祖父最后，说不上是病死的，还是气死的。他一走，家里更具艰难，时常捉襟见肘食不饱腹。没有饭吃还好，若没有酒，我父亲便恼怒不已。我越来越大，相貌越来越像我母亲，他起了心思，总想将我卖入青——/楼。”

虹歌苦笑一声，喝下一杯醉虹茶继续说：“也是我命劫不到吧……我一直没有被卖进去。那一年我刚刚十五，认识了他，徐子洋。他家曾是不甚重要的言官，后来因跟翌亲王谋反，被免去官职，家中后备再不允许入朝成职。那时他只来及考了个秀才，满腹才华无处施展，郁郁不得志。我们偶然相遇，一见钟情。自我见到他那一刻起，我便爱上了他，此生非他不可。”

虹歌话说到这儿，语气明显带上了不一样的感觉。羽然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然满眼凄苦，嘴角却是笑的，显得越发心酸难诉。

虹歌并未注意到羽然在看她，自己幽幽的继续道：“也是十五岁那年，我遇到了只有十岁的诉卿。那家伙刚刚习武没有多久，瘦小无比还敢逞强。……不过也多亏了他，不然那次我真的要被卖入妓——/院了。此后，我便多了一稳定进项——给诉卿做箭。十五岁的冬天，徐子洋一夜之间有了钱，竟买下了这酒楼，起名梦归。”

虹歌伸手抚上鲜红的嫁衣，摸着那复杂的花纹，眼含嘲讽，冷漠道：“他特意造了这个暗阁，说要我红妆藏于暗阁，等他回来……说他一回来，即刻就会娶我，一分一秒都不耽误。”

虹歌拿起茶杯，盯着上面的印花笑着说：“他准备了一柜子的嫁衣，件件不同……把我困在这里，说是要保护我，以免有人当我是妓子，轻薄于我，怕我孤身一个女儿家无法反抗……”虹歌笑出声来，笑声愈来愈大，最后连脖子上的青筋都隐约可见。

她站起来，身子摇摇晃晃，不知是因为大笑还是因为喝了酒。

羽然被她吓到了，慌张而缓慢的站起来，愣愣的看着虹歌：“虹歌，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虹歌忽的砸了杯子，声嘶力竭的喊：“我就这么开始等他！从那天起！从梦归楼开业那天开始等他！这一等！……这一等，我就等了八年……”虹歌踉踉跄跄的，浑然没了力气一般，扶着床架，甩着宽大的嫁衣袖子：“你知道我是如何过的这八年么……啊，对了，你猜我是如何知道我等了八年么？因为年阔会进来给我送饭，每次他来，我都会问，门外是否有个清瘦的，书生打扮的少年打听我？年阔开始会说没有，后来他便只会摇头。我也识趣儿了，便只问问他，第几天了，后来便……便只问他，第几月了？第几年了……”

羽然难以想象，在这么窄小阴潮的暗阁等待八年会是什么滋味。也想象不到，一次次的询问，一次次的失落，直到最后熬得连那人的消息都不问，只问年月，是何心情。她听着都难受，刚想过去安慰，就被虹歌吓了一跳。

虹歌她本是没了力气，可不知怎么又扯着嗓子喊道：“你不是要劝我么！”

羽然吓得浑身一颤，底气不足的踱步过去，轻声道：“我，我是来劝你的……”

虹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捧住自己的头呜呜低泣：“你倒是劝啊……我怎样才能走出这里，我怎样才能等到他来迎娶……我怎样，才能压住心底的恐慌！我害怕出去，我怕万一我走出暗阁，他回来了看到我违背他的话，他会失望，会责怪，会抛弃我……自他把我送进暗阁替我披上嫁衣，连我想送他到酒楼门口都不允，在暗阁门口与我挥别后，我便再也没有走出这里一步。不……我不止害怕这些，我还怕……我是不想承认，不对，我是不知道……”

虹歌语无伦次，她把头抬起来，眼神惊慌的四下环视暗阁，颤抖道：“我不想承认……我根本已经不明白，自己是因为爱在等……还是因为……”虹歌最终看向装满嫁衣的柜子，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不知自己是因爱在等……还是因为恨在等……我已经，”

她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彻底崩溃：“我已经不知道还爱不爱他了啊……”

羽然眼睛也红红的，见了虹歌她才知道，自己刚才在外面自以为很懂虹歌的长篇大论，有多愚蠢。还承诺说要劝开虹歌……呵，八年苦等，岂能是三言两语便可劝开心结的？如此感情，莫说自己只是一个未经历过男女情愫的女孩，只怕换个步入婚姻十几载的人也不会懂。

羽然心有退缩，在这种庞大的感情压力下，她早已不知所措。

突然，羽然觉得自己袖子一沉，低头一看才看到是虹歌像孩子一样拉住自己的袖角。

羽然抬头看向虹歌，她还是捂着嘴，闭着眼的哭着。只不过她含含糊糊的，带着哭腔求道：“你倒是劝啊……羽然，你倒是救救我啊！”

闻言，羽然浑身一震。她总算知道，自己做的这些，并不能算是愚蠢，而是给了虹歌，一种希望。

虹歌好比是已经溺水濒临死亡的人，羽然则是手里握着一根稻草。刚刚，羽然心存退缩，本想将这稻草一扔便抽身逃走。可虹歌一语求之，使她改变想法，决定扔掉稻草，伸手将虹歌从水里拉出。

属于逃兵的退缩已全数散去，羽然微微笑着，坐在了虹歌身边，搂住虹歌的肩膀，轻声道：“虹歌，几日前，我家破人亡。”

她说的异常轻松，丝毫听不出难过：“我的父王兄长，因忠惨死。我是麓亲王的女儿，杭羽然。”

虹歌一抖，睁眼看向羽然，震惊万分。她早知道诉卿带着的是个千金，没想到，这千金竟是个王女！

羽然浅笑着，温温和和的迎向虹歌的目光，道：“皇上派人杀了我的父王和哥哥，单单留了我一命。我被诉卿救了下来，现在，我想要报仇。你知道的，报仇……太难。”

虹歌又是一颤，从心底涌出恐惧来。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女孩来头这样的大，也没有想到竟背负如此身世。报仇？皇上杀了她的家人，她要报仇，跟皇上报仇？那不就是造反么？！

羽然发觉到虹歌已经害怕，便说道：“虹歌，你若害怕，我现在便不说了。”

虹歌自然是怕了，但她素来爱逞强，从不示弱。硬是说：“我都在暗阁里藏了八年了，对外就是个死人，哪里还需害怕。”

羽然一笑，继续道：“我也不知到底为何要帮你，总觉得似乎帮了你，我自己的事情也有了希望似的。所以虹歌，我选择忘记身份上台献歌来见你。”

“其实你怕又有何用？难道你就因为自己的胆怯，不迈出这一步，继续苦苦等待，让自己的余生全数葬送在害怕里？你觉得你还在衷于他么？还在衷于你和他的感情么？”羽然叹道：“这种在暗阁的衷不衷又如何？你现在连爱他还是恨他都分不清了，早就没有在衷于你们之间的感情了。”

虹歌闻言，两行清泪唰地掉了下来：“我早就……不衷我的感情了？”

羽然摇摇头，道：“虹歌，我不知道能不能以分不清爱恨，来辩别你是否衷情。我只知道，只有你敢，现在一切都可以重来。走出暗阁，和你的衷情没有矛盾。只要你爱，你可继续等待他，无需在这昏暗无光的暗阁里浪费你最美的生命。”

虹歌眼泪滚落，泣不成声，拼命的摇头，表示自己没有那个勇气。

羽然叹了一口气，视线转动，停在那个香炉上。她站起身子走到桌前，灭了熏香。悠悠的说：“你长年点着这种重熏香，只是为了掩盖暗阁里难闻的闷潮气吧？”

羽然不等虹歌回答，把盖子往地上一摔，怒道：“掩耳盗铃！这就跟你躲在暗阁里不敢面对现实是一样的！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为了隐藏你的懦弱而织成的金衣！包括所谓的衷情，都是为了掩饰你的懦弱而戴上的金冠！”她猛地转回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虹歌：“你有什么好逃避的？你不是想要坚强么？那你又在懦弱什么？！你知道何为坚强么？就是你随时随地敢于面对残酷的事实，哪怕！你只有自己一个人！”

虹歌本来脑子就乱了，被羽然一喊，更加崩溃，口不择言的吼回去：“所以你的坚强就是敢造反？！”

“对！”羽然不否认，腰背站的很直，没有丝毫心虚：“这就是我所谓的坚强！我可以为了我的执念而面对最强大的敌人，不畏飞蛾扑火，只为浴火重生！”

“只是话说的漂亮……”虹歌吼了一句后也舒服了一些，语气回归淡漠，轻道：“哪里就都能浴火重生呢？”

“不试，哪里就知道不能？”羽然不予回答，反而回问。

虹歌把头往后一仰，枕在床边，闭上双眼，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她没有再说话，羽然也站在那里，不再出声。

时间就这么过去，两个一坐一站，不动不语，直过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羽然吐出一口气，松懈的坐在椅子上，精神全无。

虹歌睁开眼睛，抹掉泪水，哑声问：“羽然……如果我离开暗阁，你会是我的朋友么？”

羽然闻言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本以为自己劝不动虹歌了，这半个时辰的沉默，她自己已经放弃了。没想到最后，虹歌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快步走过去扶起虹歌，欣喜道：“自然会，我连我惊天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不和你做朋友，莫非要与你做敌人？虹歌，你莫要再怕，你身边不止有我，还有诉卿，还有年阔。”

“年阔？”

羽然点点头：“你不知道。诉卿本怕伤害我，不肯告诉我，你让我上台表演一事。是年阔担心你，才悄悄告诉我，希望我来试一试，救你走出自己心底的畏惧。”

虹歌又默默许久，终是点了头。

此刻，诉卿正站在门口。他晃晃手里的弓箭，阴阳怪气的问：“年阔，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吧？”

年阔一笑，侧身让过：“少侠请。”

诉卿踹门而入，打断两个女孩的话，笑骂着：“你们哭够了？吵够了？真是不要命了，造反这种话都敢喊，是不是嫌命长了？”

虹歌擦擦脸上的眼泪，回嘴：“要你多管闲事？你以为我梦归楼的暗阁这么不安全？最多也就是能让雅间的人听到，外面绝对不会听到。怎么，雅间里除了你和年阔还有鬼不成？”

诉卿知道不会被外人听见，只是为了打破这种压抑的气氛才会这么说。他含着笑走到桌前，斟上三杯醉虹茶。

“对了虹歌，方才上台献歌，也许会暴漏我的行踪，只怕过几天梦归楼会被搜查……也许会拖累于你，你千万要小心。”羽然苦笑一下，满目歉然地看着虹歌。

虹歌爽快道：“是我偏让你上台，想试试你的心境。如今你已是我虹歌的朋友，岂有什么拖累。我不怕有人搜寻，反正无人能搜到暗阁，外面的事，都交给年阔去管。”

诉卿叹道：“年阔上辈子啊，定是欠了你条命。”

虹歌刚想和诉卿抬杠，就被诉卿拦住：“你想开了？”说着，递给虹歌一杯醉虹茶。

“嗯……”虹歌接过茶来，一口饮尽：“其实我早知道，心魔罢了。我与他，相恋不过半年，守了他八年……终究是这样了，没有结果。”

“不是没有结果，而是为了要一个结果。”羽然也接过一杯茶一口饮尽，把茶杯倒过来，示意自己也喝光了这杯名为茶实为酒的醉虹茶。

“八年后，你不再在暗阁空等，只为了给你自己一生，一个结果。”诉卿一手拿茶壶，一手拿茶杯，给两个女孩重新倒满酒。

三个人在弱弱的烛光下，相视而笑，一举碰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