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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没能答应上来,闷了半天,伸手推了推南一的肩膀:“你往里点,我也躺一会儿行不?”

南一往床铺里面窜了窜,给明月腾出来些地方,明月脱了外面的袍子就钻进去了,从南一的藕荷色大棉被里面露出个小脑袋,眯着眼睛看着是花板说:“亲爱的好朋友,你说,我这人怎么样?”

“你?”南一看看她,“基本上说……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是比一个人有心眼的。”

“谁?”

“我。”

明月嘻嘻地笑起来:“这个倒是。”

南一翻了翻白眼。

“那你说,我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你?汪明月,你?”南一看着她,“你有什么资格当坏人?坏人耍老奸巨猾,心狠手辣,铁石心肠。你能占上哪一条?还真不是我看扁你,我能当坏人,你都不能……”

“坏人用不着那么脸谱化。”明月支着胳膊,半坐起来,“心有贪念,伤害别人,就是坏人了。”

“你,心有贪念?你伤害到别人了?”

“嗯。”明月点点头,“就是这样。”

“汪明月你什么都有。你还贪图什么啊?”

明月看看南一:“不,南一,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父母,兄弟姐妹,我很小就开始一个人活,一个人过日子。所以我就是贪图别人对我的好。要是有人待我和气,柔声软语,有商有量,我就高兴,自在。心里也感激他,觉得他尊重我。想要跟这人做朋友。想要这人总是那样对待我。东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南一想一想:“嗯,他这人还真是这样的。温和又有礼貌。是个君子。”

“他家里人都是那样。”明月说,“她妹妹小桔邀请我去他家里住。我到的时候,东先生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画图。他的房间非常的整齐干净,可是小桔进去了就把那里翻得一团糟,还指使他做这个,做那个。我要是有个哥哥,我也那样做。”

“嗯,要是我,我也那样做。”南一说,“可惜我的是姐姐,碰一下她的笔,都要大呼小叫,找我麻烦的。”

“东先生有一个本子,里面积攒的都是他从小搜集到的蝴蝶的断翅:你看,他不愿意杀死一只蝴蝶做标本。但是你知道吗,王府里面的爷们,每年秋天都去山里打猎,非常残忍。”

“你是说那个人?”

“我小时候曾亲眼见过,他不去打野猪的心脏,只照着脖子射击,然后放细长瘦高的猎狗去追,把野猪活活累死,血都流干了。”

“真坏啊。”

明月迟疑了一下:“也不是坏。就是,嗨,就是不一样。”明月转过身采,侧卧看看着南一,“从大连回奉天的火车上面挤得要命。我本来有坐票让别人给占上了,我就在过道里坐在地上。远近看见有个抱着小孩的妇女站在那里喂奶,跟着火车一晃一晃的,我就想,总该有个人给她让座吧?结果一个先生站起来把自己的位置给了她。我当时没有认出他来,他走近了,跟我说话,我才发觉啊,这是小桔的哥哥啊。”

南一点点头:“嗯嗯。”

“这就是我的贪心。南一。”明月说,“又有才华又善良的一个人,我也想要见见他,跟他一起喝杯茶,说句话,讨厌我自己的时候,听他说,他原来比我还要糟糕呢。可是,我能把这件事情告诉那个人吗?我不能。我也不敢。我怕挨揍。我怕他又不理我了。

南一伸开手臂绕到明月脖子后面,轻轻拥抱了她一下:“那你也不是坏人。你是个麻烦的人。”

明月笑起来,把头跟南一凑在一起:“咱俩认识这么久了,要不找个黄道吉日拜把子吧?”

南一道:“对啊。咱俩也算是臭味相投,患难与共过的了。”

南一的“患难与共”冲口而出,她们两个人都被提点起来一些过往和心事,明月舔了舔嘴巴:“我来,是有事情找你的。”

“什么事啊?”

“吴兰英。”

南一低下头去:“这么久了,人都没了,还提她干什么啊?”

“我攒了一些钱,想给她家里寄去。你能查到她的地址吗?”

“我不知道,也许可以试一试。我姐姐的朋友跟她也是同学来的。”

“我知道她家在黑龙江,过得艰苦,她还有一个弟弟……”

“嗯,那我找找看。”

“你可不要看急,病养好了再说。”

“谢谢你啦。”南一缩在被子里,“我很久没生病了,生病挺舒服的,头疼昏睡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了。”

明月探访南一是腊月二十七的白天。三天后就要到大年三十了,此时城里处处张灯结彩,中街的荟华楼老首饰店请进了一个新雕的玉佛,每天白天都有人排了长队去参观许愿。天一擦黑,四处鞭炮声便不绝于耳,东北人的传说里面,说“年”是个狮身马头的怪兽,专在腊月三十和正月初一的时候跑出来吃小孩,但这怪兽怕声响,放鞭炮就是要炸它走。这天晚上不知谁家放了一个大炮竹,闷闷的响声,震得大地发颤。正在吃火锅剥粟子打麻将摸骨牌的人们玩得开心兴起都不以为意,几个觉察到的呵呵一笑,议论看这是谁家的大手笔。真相出现在第二天的报纸上:刚刚建成营业的奉天银行遭劫,地下室被炸出来一个大洞,金条和银元被盗走的数目让所有人都掉了下巴。

奉天银行是个本地企业,有数位政要军阀联合八股,此番遭劫事态严重,影响恶劣,军警迅速出动开始调查。腊月二十八下午,良友会社的保卫科长浅造带着三位便衣军警进了修治的办公室,向他介绍说,这分别是马先生,刘先生和孙先生,想要了解一些情况。说是“了解情况”,来人的态度和方式倒更像是审讯。

“你是‘奉天银行’项目的建筑工程师?”

“原工程师山上君已经回日本了。我只是代替他做后期工程的监理。”

“设计图纸是你保管的?”

“不是。工程项目结束之后,‘奉天银行’的图纸作为公司的机密文件存放在资料室。”

“拿出来看。”

“我没法拿出来给各位。要有董事会的意见和主管干部的签字。”

姓马的军警啪的一声把腰里手*枪狠狠拍在桌上:“你是日本人我就得客客气气的是不是?实话跟你说了吧:案子发生在晚上九点到十二点之间,从后门到银行的地下保险库一共三道门,炸得干净利落,大楼其它部分连个脚印都不多。一共两种可能:要么银行里面有内鬼,要么他们就有直通保险库的图纸。我现在要你们的图纸,马上给我交出来,交不出来,你就是一伙儿的。”

未待修治回答,石田秀一从外面进来,一边说话一边鞠躬“先生们请不要着急,有话好好说,如果是我们这里出了问题,一定彻查到底。”

“不用你们彻查,把图纸拿出来就行了。”

石田秀一当即命人去资料室查看。

他们没有能够把图纸拿出来。

在奉天银行劫案之前,有人盗取了存放在良友会社的银行大楼构造图。

会社的日常工作全部停止,军警对工作人员一一审问排查。

保卫科如实汇报:几天前曾进行过一次内部检查,没有发现财物丢失,并没有检查到资料室,所以并不知道有图纸失窃。

内部检查是常规性的还是临时性的?

临时安排。

怎么会有这个临时安排?

因为设计师东修治先生曾发现有可疑人物出入,所以要求进行内检。

啊这确是个突破性的线索。来吧,东先生,看到什么,记得什么,要么写出来,要么形容一下,我们画出来。

腊月二十九深夜两点钟,修治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描述出了那夜在办公室门口所见的男人形象,同时在自己的脑海里勾勒出了这样的—幕:进入办公楼行窃的应该有几个人,一人在外面望风,他到的时候,里面的正要出来,望风的上来跟他打招呼问路,修治回头说话,里面的趁机脱身。他们从良友会社偷窃来奉天银行的图纸,探明白了地下金库的位置,待到年前爆竹喧天的夜晚,趁机*爆*破掉三道门,动静大一点也不打紧,谁能分辨得出炸药和炮竹的声响呢……

根据修治的描述,人像被画好了,军警拿起来让他看:是不是这人?

修治赫然记起这是谁了:数日前看评剧的晚上,他与南一从戏院里面出来,此人从后面上来打招呼,这是南一的朋友!

第三十六章

军警们拿到了第一位可疑人物的画像并没有着急声张,悬赏捉拿。他们连夜召集了城里所有曾留下把柄因而不得不合作的流氓地痞线人和告密者,在一个控制有力的范围内发布画像,并严刑逼问,有谁见过此人真身?或哪怕是相似的脸?

一天一宿的刑讯和饥寒交迫之后,终于有人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离太清宫不远有个四平人开的山货行,生意不见得多好,但是来来往住客人不断,老板换了好几茬,相互接手像都在熟人之间进行,并不见有出兑倒卖的程序,最近的一个老板不常出门,不常露面,但是也见过一两次,那张脸,那张脸有点像这幅画像……消息一出,精干的探子们就被放出去了。

城市太大,年代混乱,故事很多。

另一边的王府里面,远近亲戚陆续地到了不少,正热热闹闹地过大年。在王府新改建的小楼里面,麻将局开了六桌,绿玉牌来回撞击发出哗哗的声音,可口茶点在一旁伺候着,输赢之间,金钱流水无数,他们却还在一边玩一边抱怨着年景不好,再不能过从前养尊处优的日子了,再不是从前的皇亲国戚了。这是旗人们聚会时候的桩核心话题,刚变天的时候,说起来这事儿总有人哭,现在渐渐适应了,反而还觉得少了拘束,不时还会拿头发和袍子开两句玩笑。有人又在说皇上在天津的轶闻,说他最近请了个日本师傅,张嘴闭嘴都是岛国的话,一次参加聚会,居然还梳着小分头穿和服出来了。

一直聚精会神打牌赢钱的小王爷说:“你是看见了?”

讲笑话的说,听那谁他家那小谁说的。

显瑒道:“说得那么真楚,我当你是真看见了呢。”

牌桌上的另一个表弟道:“皇上穿和服也不奇怪啊。东三省不都是一个气氛:十个买卖有七个是日本人的吧?日本好地方啊,发展得那么快,不然你怎么把明月姑娘送到那里念书去了?”

另一张桌子上的明月听见自己名字了,扭过头来看了看。

显瑒打出去一张西风,向她眨眨眼睛,回复那人道“师夷长技以制夷,你这小子书白念了,什么道理都不懂。”

另一张桌子上的彩珠推倒了自己的脾:“我和了。”

她手气太好,筹码在自己跟前堆成高高的三个小垛,旁边的女子努努嘴吧。

彩珠看看她:“怎么?不服啊你?”

那位说:“服气的,怎么不服?不过我赌场失意,在别处找回来,还有夫君疼我。”她声音不大,调门拐了几下,只这一桌上的女人听得见,她们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那笑容彩珠是看得懂的:夫人你赢了些小钱又何必得意?你的丈夫在别人手里。

彩珠也笑了,跟着桌上的三双手一边洗牌一边说:“愿他今年知道疼你,明年也是一样,后年也是如此,你好年年三十给我送钱。只是不知道,咱们两个的这点运气是不是有那么长。”

明月一边,输输赢赢地打了个平出,她没有熬夜的习惯,没多久困了,打个呵欠拍拍嘴巴,下人在旁边递了干果盘上来,明月捡了一颗酸梅放在嘴里,想要提提神。她下手的女子是显瑒的表弟妹,仍出去一张牌然后低声道:“跟我一个症状。”

明月看看她:“什么症状啊?”

“总是困,吃不香睡不熟,也爱吃酸梅,还怕冷。你呢?”

明月的对家接口道:“我那时候怕热。一热就恶心。”

明月核计了一会儿才知道她们说什幺,,心中和快:“我没有。”

她们抬头看看她,都有点纳闷,仿佛在说:又不是坏事,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明月故意点炮给下家让她和了,然后找别人替自己上手,上楼去新装修的客房睡觉。路过小偏厅,看见两三个爷们卧在那里吸烟,香气扑鼻,云雾寥寥,下人们跪着服务,谁说了句笑话,他们含含糊糊地低声笑。书房里面二表哥在玩显瑒藏的宋代古筝,弹着一首婉转销魂的小曲,一个随他来的画着女妆的美貌小厮,拄着头听他主子抚琴,一脸陶醉。不知谁在园子里连看放了好几个二啼晓,动静清脆响亮,热闹辛辣的硫磺味道跟着声音传播扩散……

明月上楼找了间卧房,和衣躺在榻子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出神,只觉得这日子过得逍遥而不真实。残留的财富铸成享乐的围城,希望和幸福像是城郭里的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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