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长命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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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仓舟料是说中,见他走来,也不慌张。

“且不说这个,我倒挺想知道,西厂被撤,你苦心经营得来的一切被我摧毁,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说着,唇边扬起一丝恶意嘲讽:“说起来,我真该感谢你,若不是你,就没有现在的我,不是吗?如今我今非昔比,兵权在握,假以时日,再成为西厂掌印提督,荣华富贵,皆在囊中,而你……除了武功高强,还能拿什么跟我比?”

雨化田足下未停,只眼神越发阴沉。

卜仓舟句句挑衅,骂声越响,目光越凛然:“像你这种人,放不下野心,搁不下阴谋诡计,注定一辈子要活在水深火热里,棠儿跟你在一起,永远得不到安稳,我决不要让她吃那样的苦头!”

雨化田顿步,距他十步之遥。

“事已至此,你还装什么神秘莫测!说话啊——”

卜仓舟憎极了他的沉默,令他生出拳头挥空的挫败感。

雨化田鹰隼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看向不省人事的顾少棠,那一瞬,眼神渗入了柔和,脱口而出,却是冰冷的语调:“让她安心睡一觉也罢,省得,拦着我杀你。”

话音一沉,眉目骤然森冷,三刃剑缓缓脱鞘而出,寒光乍现。

危机顿生,杀气逼来,卜仓舟心一凛,知是再不行动,必死无疑,只将往后一退,大喝一声:“还不动手!”

着他一声令下,石门轰然一响。

藏匿于凿空的石壁之内,大批黑衣死士各执兵器,冲将而出,转瞬将雨化田包围。

这批死士,武功底子极为扎实,皆是武功卓绝的大内高手,只听从卜仓舟于勇士营调取。

雨化田被困其中,只拿余光一瞥,唇边一抹讽笑:“尔任御马监,正是用人之际,这么些可用之才,死在这里,倒是可惜。”

嘴里可惜,手不留情,三刃剑铮鸣出鞘,登时血溅三尺!

料不到他突然出手,乍然鲜血涂墙,卜仓舟浑身一震,瞪大了眼,未及下令,这大批死士已如猛虎扑食,一拥而上——

卜仓舟薄唇紧抿,撑着气势,死死看着这场较量,拳头却紧攥得颤抖。

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倒在雨化田凌厉的剑下,喉头发哽,兀自强忍,逼迫自己去看,仿佛要以此,将自己的心肠,磨砺成铁石,乃至,断臂飞来,猩红血色,溅在他华贵的衣袍上。

那一瞬,眼前所见,悉数扭曲成混乱的光影。

墓室中赫赫回响的刀来剑往之声,响在耳廓,宛如被困于地府的亡灵,抓刨着地狱的囚墙发出阵阵悲鸣。

卜仓舟颤抖不住,怒视游刃有余却出手狠辣的雨化田,咬紧牙关,心下一狠,猛然将顾少棠打横抱起,直冲石门而出,踢落暗处机关,厚重的石门,便在兵器相击声中,沉重闭合。

他思绪混乱,整个人像泡进了水里似的无法思考,紧抱着顾少棠,只凭直觉,冲出墓道,前脚刚入石阵,后头已然传来石门被轰然击碎的倒塌之声——卜仓舟心中一紧,忙又快步前行,将顾少棠放到一面石墙之后,刚一起身,已觉杀气扑掠而来。

卜仓舟只将锦袖一摆,打出一枚暗器,锵的一声,被击落。

他赫然回身,微光中,撞见雨化田仗剑而来,形如鬼魅。

大难临头,他已无法害怕,只凭着意志,要跟他拼斗到底。

雨化田追击而来,刚踏入迷阵,已觉出阵法有变,未及思索,只见卜仓舟猛然纵身后退,拽住了藏匿于暗处的绳索,启动机关,霎时万箭齐发,如同暴雨,直冲雨化田而去。

却原来,他是留了后招。

这出自曲夜之手的**阵,便是经由他手,加置了机关暗器。

卜仓舟本只欲在墓室中生擒雨化田,煞掉他的威风,然而这下,便是狠下决心,要让雨化田葬身于此!

但雨化田又岂会坐以待毙,长剑运转如盾,正要抵御箭雨,又闻数声爆响,却是卜仓舟打落了暗处的枪铳机关,那杀伤力极强的铁弹丸,四面八方夹击而来,这阵势,任是武功如何高强,都抵挡不住。

雨化田背脊一僵,那一瞬,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

仿佛又听到了寒泉深处的水声……

咕隆——

幻觉中夹杂着挣扎求生的哭喊,疼痛欲死的哀嚎,死亡的阴影,如一只无形的巨掌向他抓来,扯痛了神经——

雨化田骤然回首,满眼阴鸷,猛然运起七成内力,击出一掌,打碎石壁,碎石塌落,他赫然一掌托出,碎石承他掌风,裹着内力,一如流星飞矢疾射而出,与铁弹丸相击化解,粉碎一地,雨化田化解了枪铳危机,却难顾箭雨,一旋踵间,赫然几箭,穿破衣袍而过,伤及体肤,更有一支,直冲面门而来——

雨化田眉宇未动,只抬手一接,反手一掷,箭矢势如破竹,直冲卜仓舟而去。

卜仓舟行动未及,眼见箭矢射来,避之不开,猛被谁人一拽,力道并不重,却足以让他避开要害。

那箭矢凌厉划破他前襟,深入石壁一指有余。

卜仓舟跌坐在地,才知拽他之人是被枪铳之声惊醒的顾少棠。

顾少棠迷药未退,只拽了他一把,便无力倒在地上,拼命挣扎着想要起身,卜仓舟见她难受,伸手想去扶,刚一靠近,肩头猛然遭了一记重踹,整个人霎时直飞出去,猛撞上石壁,喉间呛出一口血来。

雨化田长剑指地,满目阴霾,裹着一身杀气,抬步向前。

玄黑衣袍,掠过顾少棠上方。

顾少棠心内一沉,情知不妙,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向已无抵抗之力的卜仓舟走去——

她心急如焚,想要阻止,喉中却发不出声,手指痉挛地抓抠着地面,满眼焦虑痛苦。

卜仓舟重重抽气喘息,捂着骨头裂开的肩膀,唇边不断溢出鲜血,缓缓抬头,眼神怨恨地看着他,看他抬起长剑,指在他眉心。

雨化田眼神阴霾,早已看不见其他,灵魂深处,唯有杀意,只剩杀意。

卜仓舟抿唇犟容,并不说话。

他既然敢动手,便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最后一眼,只深深看着顾少棠。

只任雨化田抬手,提起长剑,猛然向他心口刺来,他闭了眼,放弃抵抗。

然而,却是垂下手的那一瞬间,露出划破的衣襟里,挂在颈间的长命锁。

削铁如泥的剑尖,在他心口,骤然止住。

雨化田盯着那面錾着姓氏的长命锁,心口如遭撞击,目光摇撼。

卜仓舟觉他莫名住了手,不解其意,只皱眉小心翼翼看着他,又循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看胸口的长命锁。

雨化田唇边冷然,蓦然剑回鞘,回转身来,前行几步,俯身将顾少棠抱起。

顾少棠头晕目眩,几许呻吟,眼皮重得没法抬起,仍抓着他衣袍,努力想将他看清。

雨化田迎上她迷蒙的目光,唇角微勾,只一瞬,消弭了嗜血杀气,好似方才那个阴鸷的幽冥来客,只是一瞬间的幻觉,与己无关。

“雨……”

顾少棠好不容易,终于挤出声音,却被他俯首而来,直直盯视。

“你不是想去百宝阁?”

“……”

“我这就带你去。”

雨化田低声说罢,不再回头去看,将她紧抱在怀中,几步前行,身影消失在幽暗中。

幽幽静谧,如云雾困锁脑际,滴水落泉之音,荡漾涟漪。

顾少棠迷迷糊糊中将右臂一伸,撑开了盖在身上的袍子,陡然转醒,才觉自己正躺在一面石床上。

脑袋晕乎乎的,她撑着头起身,直待眩晕感消去,才放目打量周围,发现自己身处之地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室。

游目四顾,四周案几摆设齐全,除石器外皆已陈旧,唯独灯盏上托着的一颗夜明珠,流光溢亮,极为夺目。

顾少棠低下头,抓起盖在身上的赤红衣袍,只见锦帛广袖,绣着彩云赤鷩,纹如烈焰,精贵华美,摸来手感极为滑顺,虽薄软,却十分温暖,不似普通的衣料,但此时心情沉重,无暇赏顾,只别开目光,皱紧眉头,想那卜仓舟,究竟是几时给她下的迷药,思来想去,便是皇城之外他猛将她带跑的那一刻,指甲不经意般,划破她腕间皮肤……

顾少棠眼神一暗。

说是没变,终究还是变了的。

她莫可奈何。

事已至此,她并不想去怪责谁,她已经连自己的事,都要烦恼不过来了。

顾少棠抬起双手,捂住了脸,却觉谁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怔怔抬头,雨化田正站在床边。

两人只这么对视着,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雨化田打破沉默:“在烦恼什么?”

顾少棠眼神闪烁了下,没回答,却又尴尬于沉默,只问:“这里是百宝阁?”

雨化田颔首默认,顾少棠又问:“你有没有受伤?”

“皮肉伤而已,不碍事。”

雨化田不在意地说罢,抬指抚过她面颊:“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顾少棠神色一紧,别开了头:“不为何。”

他却不这么认为,她的表现很奇怪,似乎在忍耐什么,竟不能与他四目相对。

修长的指,沿着她的发鬓下滑,半强迫地抬起她下颏,雨化田目光直直盯入她眼底:“你到底在想什么?”

顾少棠有些反触情绪,一把拍掉他的手,怒容道:“我说没什么就是没什么!”

似无法忍受与他共处一室,她猛然撇开衣袍下床,将他甩在身后,冲至门边,却见外头竟是一个更大的石室。

不,与其说是石室,倒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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