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苦峪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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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少棠脑筋一转,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她那夜出行,没做多想,便直接从胡勒根带来的马中选了两匹千里马,现下竟是惹祸上身,叫主人找上门来了——

她没有空暇多做辩解,内力骤然贯剑而出,使出一式飞云撩,以柔克刚,撩刀而起,趁他腹露空隙,狠狠一脚踹出——那人防不及下招,猝然被踢落马,滚了几番,全身皆露出破绽来,本以为她会乘胜追击,痛下杀手,抬头却见她已然纵马绝尘而去——

马踏狂沙,流苏纱罗迎风飞荡,师琴策马而逃,只觉四处起伏连绵的山丘看不见尽头,红柳枯树四散,风卷沙尘,淹没了视线,连她也不知自己跑到了哪里,惶惶正欲回首,一支冷箭突然擦过,挂掉了头纱。

师琴眸中愕然,只见十数骑兵全搭弓对准了她,箭矢耀着日光,蓄势待发,她心下一凛,欲寻兵器,右手往腰间一探,碰到那柄曜日匕首,忽想起什么,眼神一痛,竟是不敢抽出,而在这无数箭矢疾扑而来的当口,只来得及将自己从马上滚跌下去,那白马停在沙坡边上,她一落下,整个人便沿着沙坡滚了下去,好一阵天旋地转,止势不住,便觉身下突兀一空,仿佛要掉到悬崖下去,她慌忙中伸手,抓住了什么,抬头见是一株深深扎根于土壁间的红柳,再看底下竟是一道深深沟壑,真要跌下去,不摔个头破血流才怪。

师琴死死抓着那株沙漠红柳,喘了口气,踩着突起的石壁正想往上爬,脚边忽一痛,便觉得浑身麻痹,怔然间,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红柳枝,正将下坠,猛觉顶上黑影一现,有人跃坠下来,攀住红柳,抓住了她的手。

沙粒滚落,洒洒有声。

顾少棠显然是滑下沙坡来的,帷帽丢了,满身是灰,一手抓着红柳枝干,另一手死死抓着她:“快爬上来!”

师琴愕然看她,浑身发僵,只有喉间尚能吞吐:“我……动不了……”

顾少棠诧然,正不知如何是好,蓦觉头上阴影一罩,心道不妙,她现在可腾不出手来应敌,正紧迫间,腕间一紧,却是被一股力量带了上去——

顾少棠心道正好,管他想如何,先脱了这险再说,便任他拉着,借力把师琴也拖了上去。

师琴浑身不能着力,顾少棠一上去便将她搂住,因不知她伤在哪里,只得先封了她几处穴道。

蒙古汉子笔直站着,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顾少棠白他一眼:“无缘无故突袭,你何不先报上名来?”

那人倒直接:“我是赤斤蒙古卫都督佥事昆蔵。”

原来如此。

赤斤蒙古卫邻着肃州,与肃州境内的阿年族素有嫌隙,早在成化十年,蒙古卫都督赏卜塔儿便曾率千骑入境与阿年族番人仇杀,现今便是那阿年族的胡勒根弄走了他们的马,惹恼了他们,才如此不分因由,见到马儿的踪迹就袭击——顾少棠想到此,便打定了主意,神情冷傲道:“我是汉人,她是波斯人,你知道这个就够了。”

昆蔵板着脸问:“你们两个怎么骑着我们的马?”

顾少棠冷然哼笑:“这马儿是我们从一个叫胡勒根的鞑靼人手上买来的,可费了不少银子呢,你说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

昆蔵一怔,被她睨得莫名心虚:“可这两匹马儿……确实是我们赤斤蒙古卫的。”

顾少棠气焰高涨,傲然掷声:“堂堂都督佥事,管不住马被人脱手卖了去便罢了,竟还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掳掠攻击边关良民,我若诉之边吏,定要你们好看!”

昆蔵俨然被她的气势震住,露出一脸窘迫来。

师琴躺在顾少棠怀里,很是想笑,但无法动弹,十分难受。

顾少棠训完人,忙低头问她:“你伤在哪里?”

师琴拧着眉,说话都嫌吃力:“脚踝……”

顾少棠探手撩起她裙摆,扯下鞋袜,果见雪白的踝边一道细细蛰伤,她忙又探了她的脉搏,冷不防一惊,这……莫非是聿弥蝎的毒?

聿弥蝎怎么会连这处也有?

昆蔵自觉有错,沉声道:“冒犯了两位姑娘,不知如何赔罪?”

顾少棠心道这毒不能拖延,可她的嘴唇刚被红柳枝挂破了,聿弥蝎蝎毒见血即入,她可不能为她吸出毒液,寻思间就听他这一句,抬首怒颜道:“就因为你们这些蛮子的追赶,害我的朋友被毒蝎蛰伤了,你若想求原谅,就替她把毒吸出来。”

昆蔵愣了愣,这才将视线放到师琴身上,只觉这波斯女子眉目昳丽,顾少棠怒目而视:“看什么看?!要等人死吗?还不快点!”

昆蔵不再说话,单膝跪下,单手捧起师琴的小腿,真觉那脚如白玉般美,只便俯首将唇凑上伤口,为她吸出毒液。

师琴羞惭地闭了眼。

昆藏最后一口吐出毒液,就着手下递来的水囊漱了口,说道:“茫茫大漠,两位姑娘要去何处?”

“哼!你把我们害成这样还不够,想再盘问不成?”顾少棠不依不饶的。

昆蔵皱眉道:“这两匹马是都督的爱马,我们定要带回去,这位姑娘受了伤,行动也不方便,往前走便是苦峪城,我们正要往那边去,你们不如与我们随去?”

苦峪城?

顾少棠心中一动,目光朝他脸上打量,觉这人虽也是蛮番,但眼中倒有正气,低头一寻思,只道:“那好。”

她突然起身,把师琴送到他怀里,这突然动作,只叫昆蔵下意识伸手托抱住,师琴蝎毒虽已清,穴道却仍被封着,半柱香内无法动弹,两人皆是一阵愕然——顾少棠电光火石之间已骑上了那匹白额赤马,丝缰一抖,凛然道:“你照顾着她,我先到苦峪城等你们,她若少了一根头发,我找你算账!”

话音未落,人已远去,马蹄飞跃,踏沙而行。

苦峪城绿洲开阔,河岸堆翠,农田多亩,外城巨塔耸立,千塔围护,散有民居,内城有市镇与兵营。

正当此际骄阳在天,城中殿室内,门帘低垂,已传出阵阵嬉笑闹腾:“美人儿……来,给大爷亲一个……”

胡姬娇羞作态,推搡着衣襟半敞的男人:“雨大人别这样……”

匡仁醉得东倒西歪,左拥右抱笑得好开怀,往她颊边香了一口:“雨大人就是要这样,香死你!你跑得了吗?”

说罢正要将她压倒,猛觉一阵阴风吹得头皮发麻,抬头只见门口站了个人,乍一瞧像个浑身黑气腾腾的鬼刹,仔细一瞅……“……我是不是醉了,怎么会看见小美棠呢……小美棠怎么会在这里……嘿!管他呢,今朝有酒今朝醉,老子艳福不浅——”他色咪咪嘟起嘴,张开手臂扑过去:“小美棠,过来给雨大人亲一口……”

顾少棠阴着脸,一脚往他脸上踩了下去——

门帘掀开,惊叫不绝,紧随着一众胡姬惊慌四散奔逃的乱象,殿内传出一阵阵杀猪般的鬼哭狼嚎——

“哎呀——妈啊——救命啊——痛痛痛痛痛……小美棠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扮雨化田了……啊啊啊……那里不能踩——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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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九年,西域吐鲁番入侵明廷封地哈密卫,掳走王后与明廷颁赐的金印,右都督罕慎力不能敌,率兵败走苦峪城。

吐鲁番王阿力占领哈密,以大将牙兰驻守,遣使招赤斤蒙古卫都督佥事昆蔵叛变明廷来降。

昆蔵不从,杀其使者,以书献明廷,明廷遣使赐赉,令其发兵攻讨阿力,昆蔵虽与罕慎联络,仍嫌兵力不足,请求明廷发兵相助,明廷以右通政史刘文和高阳伯李文领兵三千,与昆蔵于前线会师,而敌方获悉军情,整合大军前来对峙,刘李二人不敢应战,顿军不进,无功而返,昆蔵与罕慎之兵亦只能退回,攻讨哈密的计划就此失败——此后经年,罕慎夺还之心不解,拥兵苦峪城养精蓄锐,昆藏唯恐唇亡齿寒,守着赤斤地练兵为防,便是各有各的考虑了。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匡仁蹲在地上,搔搔脑勺哈哈一笑:“我嘛就是弄了封假诏书,骗他我是微服私访的雨化田,说天子下诏要经略边关,派兵助他征讨哈密,一旦夺回哈密要地,就封他为忠顺王,他居然就诚惶诚恐,信以为真,天天在外头操练兵马等着朝廷派兵来,我就这么好吃好喝混着,每日跟不同的美人耍乐子,他也不想想一个太监怎么会那么喜欢女人,我可不管,这左拥右抱的日子真是快活似神仙!哈哈哈——”

顾少棠没好气地赏了他个爆栗:“让你跟着雨化田,你跑到这里来兴风作浪?”

匡仁抱着脑袋好不委屈:“就是雨化田让我来闹动静的,他又没说要闹何种程度。”

顾少棠道:“那你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坏他名声?”

见她摩拳擦掌的,匡仁知痛地捂着脑袋螃蟹爬躲开,辩驳道:“雨化田这太监的名声本来就够臭了,我还能坏到哪里去?再说了,那西厂的雨化田三月就到辽东巡边去了,怎么可能在这里,想想就知道是假的,是那罕慎太笨了……”

“来人!把那狗杂种给我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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