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亡魂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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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卷垂落,悬于壁上。

雨化田眼神阴霾。

泼一笔乌黑,勾一抹春色,墨染空白,点缀如水底浮出的仙子,乌发披散,身着轻罗胡服,横陈于榻,但见纤腰紧缚,纤浓合度,酥胸半抹,隐露纤巧锁骨,纱衣透雪臂,柔屈颈侧,其笔勾勒,纤巧婀娜,栩栩如生,龙胤看在眼里,也不禁为之脸热心跳,不敢多看,偷眼一瞧雨化田。

雨化田一直将顾少棠的雪绦握在手里,绕在指上轻抚,斑驳血迹染在其上,触目惊心,他握得似轻又极紧,仿佛那丝绦如火灼伤了他又不舍得放开。

龙胤又将目光投向画作。

画中女子面目留空,只约于眉间之处,着了一抹妖异的痕印,龙胤以为那就是顾少棠,即使画卷边有四字点注,刻意昭示画中人身份——雁城夫人。

轰然一掌,石墙字画并碎。

碎石倾塌而下,将那“雁王樊华”的落款掩埋。

雨化田缓慢地将丝绦凑在鼻尖,仿佛想从中追寻到她的气息,他沉默了很久,面上沉淀着一片极暗的情绪。

龙胤像看出了他的想法,正要开口,就见他赫然起身,黑袍一荡,宛如秃鹫腾起,龙胤一呆,终于他跨出石门之时回神,匆忙追上前——

“西王,你不能去!”

雨化田没有停步,冰冷的面孔已露出决意的神色。

龙胤展臂将他拦下,劝阻道:“雁王派使者带画前来,是以之为诱饵,于雁城设‘和宴’引你前去,又胆敢明令你不许带兵,说明早有准备,这鸿门宴摆明是请君入瓮,你不可上当!”

见雨化田无反应,他忙又道:“雁堡大军已齐,随时可攻下雁城,雁王唯一的胜算就是顾少棠,他就是算准了这是你的死穴,所以抓了顾少棠诱你前去,你操之过急,真遂了他的意,恐怕要遭人所制,这于你和顾少棠都无益,我们该从长计议,查清楚她是否真的在那里,再设法营救!”

龙胤以为这样说,就会让雨化田冷静下来。他那样聪明,他懂得权衡利弊。

然而雨化田只是握紧了手中薄若无物的丝绦,仿佛此物是他此生唯一的凭依。

“我竟没有想到她在那里。”

“谁也没说过她在那里,那只是一副画!”

“画上无脸,我知他的意思,要见她,只能去雁城。”

龙胤一听这话便知阻之无望,两眼一抹灰,话冲口而出:“你明明看到了,榻上有那么多血,那么多血,是怎么回事,你很清楚!你我都见过因不死之毒发作而死的人,谁能逃过?!难道你真的相信她还能活——”

话未说完,喉间一紧,已是被扼住,脱力的瞬间,脊背冲上了石壁,力道之猛,撞得五脏六腑都险移了位。

龙胤痛得脑中发晕,知这行尸走肉般的雨化田,终于是动了怒——

因他怀疑顾少棠是否还活着。

动怒,证明他也害怕,他也不确定。

龙胤呼吸困难,紧了眉,吐字模糊:“你可以去……但无需……亲自露面……我易容成你,若有意外,还……”

诚然,他不愿成为任何人的手下,但他并不厌恶这个剥夺他自由的人——

雨化田似有所感,缓缓松了掌,阔袖垂下,冰冷的眼却刻上了一抹决然:“我一个人去。”

龙胤轻咳:“不带任何人?”

“不。”

龙胤扶着颈项喘息:“为何如此?”

他不是不信任他的能力,只是有太多不好的预感,逼得他不得不阻止。

雨化田话到唇边,不语。

龙胤低声试劝:“没有顾少棠,你还有极乐之地。”

那是他遵循他的意愿,为他守护着的净土,虽然他从没有告诉他,那里不是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千棺之墓沙河畔,望仙亭外云海里,他早已见过,海市蜃楼景,飘渺若仙域,荡开涟漪,恰如鸠摩罗什点缀在信徒魂梦中的极乐世界。

雨化田终于看了他一眼,龙胤顿时失了神。

他这才发现,这自傲之人,竟任由自己冷玉般的容颜落拓沧桑至此。

他好似终于明白,雨化田的决定,已不能逆转,只是他不能理解,这是为何?

那面孔,没让他看清便消失眼界,快得让他来不及捕捉,但转身那一瞬的眼神,已让他失去阻止他飞蛾扑火的力量——

顾少棠在哪里,他就往哪里去,谁也不能阻挡,谁也阻挡不了。

暗廊跫音,龙胤滑坐于地,仰颈怔怔望着石壁上失去眼珠的残缺佛像图,不敢去看他离开的背影,仿佛他此去,便是再回不了头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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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北麓,东望平川。

蹄破砾砾悠古道,平沙莽莽走马川。

自吐鲁番北出,过交河,出白水涧,入白水古镇,抵轮台古城。

唐时所设之轮台县扼守西域咽喉,筑城为防,南倚天山,东扼丝路,而雨化田所筑之雁城边防,便是以此为界,依山临河,城墙以黑石夯筑,似一把满张的弓,将古城囊括其境,并入西国之境。

风夜吼,狂风飔厉。

北岸烽燧高筑,孤孤渺渺,历千年风沙,驻无痕岁月,逐满地白草。

雁城主殿亭阁,孤高望下,纱罗帷帐,重重叠叠,随风波起,流光异华。

琉璃盏,水晶杯,冥冥渺渺动弦音,素手拨琴求无心,殿外兵戈响,亭阁琴声息。

樊华指尖垂落,握住拨琴的柔荑。

他动作极慢,仿佛在感受这温存的瞬间,牵引着她的手,缓缓抚上他的颊。

红罗袖,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雪白藕臂。

纱帐漫漫,灯火透着朦胧的亮,映着长睫微掩,映出女子柔美的面容,眉间印痕妖艳,他将视线游遍她全身,低喃赞叹:“你真美。”

这称赞她却仿佛听不入耳,那双眼,始终没有丝毫神采,像没有知觉的游魂。

樊华眷恋着她掌心的暖意,眼神却带些妒意:“我舍不得……让你见他。”

顾少棠没有回答。

他闭上眼,喧声越近,他不听,杀戮的哀鸣,如坠鸟无异。

他忽然低喃:“进去吧。”

顾少棠仿佛听懂了一般,收回手,缓缓起身,红罗衣上流苏垂摆,轻轻摇晃,胡服侍女走上前来,伺候她避入殿内。

樊华闭着眼微笑,杀戮,杀戮,不断的杀戮,将那亡魂,为将死之人献祭。

剑声刹响,睁目的瞬间,鲜血如泼,溅上纱幕。

殿外守卫残尸委地,城中尸横遍野,三刃剑仿佛血泉,蜿蜒淌下鲜血,瞳眸之中倒映,雨化田站在那里,重重纱幕之下,身后逐着不敢近身的侍卫,阴鸷的怒火,刺骨的杀意,全裹在风中,被疯狂撩拨的纱幕,翻飞如惊涛骇浪。

樊华笑了,“和宴之期尚且未至,西王却如此着急赶来,这不修边幅的模样,不怕叫人笑话?”

他步下长阶。

锵。

三刃剑指向他。

明明相隔数丈之遥,森寒的剑气却已经逼至颈边,被无形的压力逼迫着,樊华不得不停步,却仍是神色自若:“你敢杀我?”

他料定他不敢动手。

雨化田不动不响,定若磐石。

侍卫眼神相接,见机行事,持戈冲上前来刺杀,近身不及数步,手中长戈陡地节节粉碎,只一愣,躯体霎时被卷入漩涡般的风暴,惨叫不及,已被无形的剑气剐成了碎片——

鲜血溅上玄袍,雨化田仍然没有动,但那满地惨状,却让人再不敢逼近。

“把棠儿交出来。”

眼如狮鹫,盯住了樊华。

“交出来?呵……”樊华抚额,低眼蔑笑:“你有何资格命令我?”

他赫然盯住他:“可知若没有我,顾少棠早已流尽鲜血,死在启灵宫中!”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吼出来的!

雨化田脸色煞白,想她吃了那样的苦头,心口直是锐疼难当,眼神亦不由动摇。

樊华又笑,少年俊美的面容,染上诡异的阴森:“我救了你的命啊,为何不感谢我?顾少棠若死了,你也活不下去了吧?”

雨化田眼神愈冷,只觉他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令人不悦。

“你到底是什么人?”

樊华唇边一丝诡秘的笑:“我行走江湖,接近顾少棠,未曾易名,你却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樊华,我知道你查过我,可惜,你查不出来。”

雨化田眉宇紧拢。

洛阳时,他确实曾派人查过他的来龙去脉,其中皇榜去名之事属实,仿佛他行走江湖时提及此事,从未说谎,但如今想来,却是他早有布置——此人以真名行走江湖,却藏得如此之深,实在可怕……他既能施蛊,又能布阵,绝非常人,而但凡江湖中人,除非无父无母,没有过去,又或者历练平平,否则怎能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啧啧!所谓的雨化田也不过如此……可惜,你若真不知道我是谁,自然也不会知道我为什么找上你……”

樊华惋惜轻叹,神情又转为得意:“而如今你就连死,都要死得不明不白……”

“落雁谷……”

听得这忽然一声,樊华神色一震,诧然看他。

雨化田直直看他:“你是从落雁谷出来的。”

樊华目光游移不定,掺入一丝惶然,仿佛想起了令他不敢面对之事。

“你怎么知道了?”他方才未曾露出端倪。

雨化田冷然道:“十二年前,曲夜的天机扣忽然出现在江湖,引得群雄竞逐……那时我便有怀疑,攻入落雁谷的那些人全死在了那里,谁能把天机扣带出来?”

樊华强自镇定:“难道不能是天机老人所为?”

“他不会这么做。”

樊华陡然瞪住他,眼中有了一股深沉的恨意:“你倒是了解他!”

“你跟曲夜到底是什么关系?”

雨化田问,是试图从中抽丝剥茧,得出他的意图,若不知道他的意图,便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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