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背水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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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闭嘴!”窦青针扎了痛处似的,一下爆喝出声:“你只知败仗之可耻,怎知其中的艰辛……”

“我知道。”

雨化田沉声打断,火光耀着他线条坚毅的下颌,眸光映着火焰的腾烁,糅着沉思掩在长睫下,暗影栖息。

他道:“我并非亲身经历,自然不比你知道当初的境况凶险,但我知道的内情,至少要比你多。”

窦青听着古怪,刚想问他这话什么意思,却见他已走到甬道尽头,手掌往石壁上一旋,机括一动,石板开启露出通道,阶梯又是向下蔓延,不知要蜿蜒到地底多深之处去,雨化田抓着火把往下走,两人只跟着,走到尽头,又出现一道石门,他扣下机关,石门隆隆洞开。

“到了。”他跨步进去。

顾少棠前脚刚进,便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冲鼻怪味,虽未看清,已觉里头极为宽阔,隐约有水声滴答,雨化田脚步行至中央,几下点燃了三个巨大火盆,轰然一下骤亮。

他错开身来,火光照亮半身,乌发烁金。

青灰色的石墙在他背后,阴森的地下殿,玄铁之链如蜘蛛网般蔓延,吊着无数的残躯。

全是黑袍裹身,鬼刹面具。

窦青一霎如陷噩梦,额角青筋抽动,豆大的冷汗滚了下来。

顾少棠乍一见也是倒抽一口气,但不明所以。

雨化田只将目光投向窦青:“你还记得这些人吧?”

窦青眼神阴惨:“怎生忘得?”

当年鹞儿领那一战,是迫不得已,五万大军中伏,死伤无数,然诏令压顶,没有退路,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那是祭出性命的苦战鏖杀——杀得风声四野,云雾迷空!大将朱勇败没,在顾元彪的指挥下,他们犹能重壮士气,杀得瓦刺大军节节败退。

然而就是……这闪电般凭空出现的诡异兵队,如天狗食日般吞没了他们最后一丝曙光。

黑袍重甲,鬼刹修罗。

这支兵队像一只利箭,射穿了他们的防卫,更似一把重锤,击碎了他们的斗志。

鬼神乱阵,未战先惧,导致血染黄沙,败兵山倒。

他眼睁睁看着站着的人一个个倒下去,倒下的人再也无法站起来。

唯有这支神秘的兵队,一次一次,仿佛重生,杀之不死,伤之即愈,如梦魇般可怖。

直至沉寂之后,血海之中,睁开眼,只看见苍茫暮空,盘旋着无数啄食腐肉的乌鸦……

这是纠缠多年的噩梦——

窦青怔怔探步而出,将手伸向前,探向一具尸体的脸,那鬼刹面具被他一触便化为齑粉散落,只见其人面孔凹陷,五官扭曲恐怖,皮肤干瘪似血液流尽,这昔日如魔鬼般的幽灵兵队,现如今蛛网残躯般吊在这里,该是可怕,还是可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窦青的声音因震惊着疑而变得粗噶难听。

顾少棠心觉不妙,紧忙上前扶住他臂膀,似怕他要倒下,皱眉向雨化田道:“到底怎么回事快说吧,别再故弄玄虚了!”

雨化田道:“我若要故弄玄虚,就不会带他来这里。”

“合着这些尸体是跟青叔有关?”顾少棠疑道。

“非止,跟你爹也有关。”

顾少棠不由怔了一怔,怎的跟她爹爹有关了?正想问,却被雨化田以眼神示意稍安勿躁。

“此事我尚未调查清楚,本想压着不提……但最近才改变了主意。”雨化田意有所指地看着顾少棠:“我希望我们此后能坦诚相见,恰好青爷到此,便趁机说个清楚,省得将来再为这此事生出芥蒂来。”

窦青急吼吼道:“你快说!”

顾少棠听他说及坦诚相见一词,便知他还在意她隐瞒中毒之事,歉然抿唇,又急着想知道这些尸体跟顾元彪有甚关系,又急迫地看着他。

雨化田薄唇一动,移目看向那些枯尸,详叙道来。

此事该从六十年前说起,当年雨斫与江湖三王联手去龙门寻宝,而后雨斫取得赤尸剑而叛变并与三王大战于龙门,雨斫不敌而遭黑沙暴卷去,弥留之际,却得玄王徒儿樊星所救。

此二人合谋一处,破解了迷宫中的壁画图,雨斫去往死亡之海中的黑山冥府,得到了其地始祖堕天与九幽二人合创的那一套内功心法以及藏在冥府秘宫中的无数秘术卷轴,其中就有一份以西域毒物炼制不死之身的秘法,而后种种缘故,未知其详,只到了二十多年前,雨斫试图在吐鲁番光复大白上国而失败,远遁漠北,与瓦刺共谋,得谋士之职,并挑选瓦刺良兵来实验不死之身的秘法,从而炼就了这支只达百数人却都拥有不死之身的军队。

而这支军队,终令得明廷五万大军兵败鹞儿领……

雨化田衣襟猛然被揪住,窦青暴怒地瞪住了他,他神色纹波未动,眼角看向眼神凄惶的顾少棠。

顾少棠低下头,心如乱麻,怎生的……又跟他养父有关。

“你养父干的好事!”

爆喝声震入耳廓嗡嗡作响,雨化田冷然扯开他的手,沉声续道:“虽是他干的好事,但那一战却也并非他指挥调度。”

那不死之身的秘术尚未练成,那百来军士便突遭瓦刺军师擅自调用,虽初战告捷,却破了血忌,一时间所有军士疯魔成狂,嗜杀成性,敌我不分,导致自伤阵营,瓦刺军师以此发难雨斫,推卸责任于他,雨斫愤而率领百来军士出逃,从瓦刺到轮台古城(亦即现如今的雁城),一路大行杀戮,夺得一方势力,驻扎于轮台,后不知何故,为了摧毁这些杀人兵器,用计将他们以玄铁之链缚于此间,活活掏空内脏,放血至死。

顾少棠听得心内一寒,想那雨斫手段,真真残忍。

窦青冷笑而尖刻地道:“此人杀人如麻,作恶多端,我瞧你们俩不是亲生,倒胜似亲生。”

顾少棠见他迁怒,忙道:“青叔,这一码归一码,上一辈的事怎能算到他头上?”

雨化田倒不甚在意:“你青叔当年吃那么多苦,就让他出口气何妨?”

这话,听似宽容而胜似讽刺,窦青怒发冲冠:“你知仅这百来人就杀了我们多少士兵?!”他回转头看着顾少棠,情急脱口而出:“你爹当时挨了他们多少刀,硬是都不肯倒下,直杀到最后,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我们找到他时,他就被埋在尸堆下面,几乎一点气都没有了,若不是命硬挺了过来,此刻焉有你在?!”

顾少棠心房沉痛,咬唇不语,窦青陡然回神,知是勾起了悬崖口伤心事,忙大步过去搂着她头安慰道:“棠儿别伤心,青叔一时气愤难平。”

顾少棠轻轻摇头:“青叔,我没关系,你要生气便生气,想骂就骂,别憋坏了。”

窦青重重叹了口气,放开了她:“棠儿你是不知道,我们素来不信鬼神之事,这兵队突然出现,就如鬼魔一般,杀之不死,伤之即愈,怎不骇人?他们来无行迹,去无下落,你爹曾要调查,却苦无方向,因而此桩迷事,这些年一直压在我们心头,夜间辗转反侧,实在痛苦。”

顾少棠心道爹爹偶发噩梦,原是此故……

此事不可原谅,但那雨斫亲手毁了这军队,且又死在雨化田手里,此仇已是无有报处,如此忿郁又何为?雨化田尚还因此心内作梗,怕她将来得知此事会生出芥蒂,想到此,她不由叹道:“青叔,你素来深明大义,知道冤有头债有主的。”

窦青也是明理,哼哼道:“我知你心疼,不找他麻烦便是!”

好在这小子主动坦白,若是隐瞒不报,将来被发现了,必得横生枝节!

顾少棠听着这话还没释怀似的,忙解释道:“这事真不能怪雨化田,雨斫收养他,其中许多内情你不知道,且这事说来话长,容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好,青叔听你的。”她说的话他一贯听的。

顾少棠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情,见他显然还在这桩事上有气头,想了想又问:“青叔,你方才说鹞儿领一战迫不得已?缘何迫不得已?”

窦青沉默半晌,叹息道:“北征之营,士气低迷,兵力衰耗,且后勤缺粮,终至大军劳顿无果未战即返,而在班师途中,又不幸遭到瓦刺大军追击,损兵折将,要问五十万大军为何像一盘散沙任人宰割,全因那死太监王振玩弄兵权,指挥不力!你爹当时怒反王振,谒帝上奏,本着一片赤胆忠心,却反而惹得龙颜震怒,先皇欲将你爹斩于帐下,王振违心劝阻,而劝得一纸诏书,是王振出的主意,要你爹即日随成国公率五万兵马前往鹞儿领杀退瓦刺追兵将功补过,但当时探子浴血而归,报得鹞儿领已入瓦刺之囊,陷阱重重,若直奔而去定是狼入虎口,可叹……唉,那时事态紧急,诏令压顶,因而……迫不得已……虽说国难当头,疆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应是男儿汉,若有用处,为国捐躯又何妨?!——可实在不甘心啊,奸佞弄权,兵卒竟死如蝼蚁,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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