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半生渴求,终成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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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里的茶水已经冷了,司徒陵轩起身换了一壶。

“这是当地产的云雾,虽不如鸿雪洞的,但胜在香浓形秀……”

昏黄烛火里,白衣男子敛目将她面前的茶盏斟满,口中轻声道,“你尝尝看,是不是你一向喝惯的味道……”

夏以沫端起茶盏,杯中液体色泽翠绿,香如幽兰,舒展的芽叶肥嫩且白亮……夏以沫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泡的正合宜,入口浓醇鲜爽,柔润清甜……

她没有告诉他,她已许久不喝云雾……那个男人喜饮碧螺春,仿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亦渐渐爱上了那样入口微涩回味凉甜的味道……

润瓷浮纹茶碗里的茶汤,夏以沫只尝了一口,握住杯盏的手势,就顿在了那里,水浸般的一双眸子,似隐隐泛着一丝雾气,神情有些恍惚。

司徒陵轩斟茶的手势微微一顿。

“沫儿……”

男人低低唤她,语声温和,含着丝丝凄清落寞,“你可是又想起了宇文熠城吗?”

女子握在茶盏上的细白手指,因为从他人口中那样轻易的吐出的“宇文熠城”四个字,而骤然收紧。迎着光看去,那手指居然比薄如纸的汝窑佳器更显得苍白通透些。

司徒陵轩眼底刺了刺。

夏以沫垂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许久,方在唇边扯出一丝笑,“只是一时想到了从前的一些事情罢了……”

“不要再想他了……”

司徒陵轩突然出声道,嗓音暗哑,如粗粝的沙子磨着咽喉,“沫儿,或许你会觉得如今的我,没有资格这样说……但,宇文熠城,他从来不是你的良人……”

他定定的望住她,眸里满是痛色。

目光微转,缓缓避开男子凝视的视线,夏以沫极轻的笑了一声,“我知道……”

顿了顿,“我只是……一时放不下他罢了……”

是呀,她放不下他。就算过去了这么久,只要想到那个男人,念到那个男人,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依旧都会让她心如刀绞。是呀,给出去的心,又岂能如此轻易的说收回就收回呢?

只是,连夏以沫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这“一时”,需要多久……或许一辈子也说不定……

她是这样的清醒,连悲哀和痛苦,都如此的清楚明白,却终不能将自己从这深渊里拯救出来。

女子的眼底,浮出空洞,漆黑瞳仁里,透出藏也藏不住的一抹悲凉。

深深刺痛着司徒陵轩的心。

“沫儿,你真的愿意忘了那个男人吗?”

他抬眼定定的瞧着她,眸底沉痛闪过,苍白脸容上,却渐渐显出决绝的神色来,哑声道,“忘了他吧,沫儿……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不想再想他了,他不值得……沫儿,回到我的身边,好不好?”

他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迫切的就像是握住他生命中再也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东西一样,他落进她眼底的灼热视线,充满着痛苦,更充满着绝望的乞求……那样卑微,又是那样的炽烈……

如火烧一般灼痛着夏以沫。

房间里极静,甚至可以听到大片大片荒芜的时间,从指缝里迅速的溜走的声音。有凉凉夜风,从半敞的窗户里透进来,吹得桌案上摇曳烛火,忽明忽暗,映在两人一样苍白的面容上,如幢幢鬼影。

灯花噼啪,突然毫无征兆的爆出一声脆响。

夏以沫似猛地反应过来了一般,蓦然从男人掌心中抽出手来,饱满浓丽的唇,轻颤了颤,吐出一个字来,“不……”

话音虽低,却是异常清晰。

夏以沫不敢抬头去看对面的男子,在她抽出手的刹那,在她残忍的说出那一个“不”字之时,眸里如铺天盖地般泛起的痛苦之色,她只能微微转过头去,不看他,任瞳底涩意,似锋锐的刀子一样磨着她的视线,强忍住那些灼痛的泪水,不会不受控制的淌出来。

她听见自己空荡荡的声音,虽残忍,却仍要继续说下去,“阿轩,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跟我牵扯在一起……”

她不想给他虚假的希望。既然注定她要辜负他,那么,长痛不如短痛。

这些事,他迟早都要知道。

他也应该知道。

司徒陵轩却执着的望住他,面上神色虽透出茫茫凄惨来,嗓音却平静,“但,我只想要你……”

淡淡的五个字,却像一柄极锋锐的利剑,于一刹那间,直抵夏以沫的心口,掀起毁天灭地般的痛楚。

眼底滚烫泪意,涨的她眸子生疼,掩住喉咙深处涌上来的哽咽,夏以沫轻声道,“不……阿轩,这样对你不公平……”

顿了顿,“我跟宇文熠城,我们在一起一年多……”

她还想说什么,司徒陵轩却蓦然打断了她,“我不在乎……”

他迫切的握住她的手,握的那样紧,像是怕她下一秒会再一次从他手中挣脱一般,他定定的望着她,沉痛目光顿在她的眼睛上,嗓音哑的已是不成样子,语声却极坚定,“沫儿,我不在乎你跟他发生过什么……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忘了他,好不好?忘了在离国的一切……让我们重新开始……”

夏以沫望着面前的男子,在说到那一句“让我们重新开始”之时,沉寂眸子里一刹那燃起的如火热切,他那样深深的凝望着她,就仿佛她的一句话,一个字眼,随时都会决定着他的生死一样……他是那样的渴求着她,又是那样的绝望……

夏以沫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我做不到……”

她说,“阿轩,对不起,我不想骗你……我做不到……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你了……除了宇文熠城,我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人了……”

口中每吐出一个字,心底就像是被人拿着钝刀子狠狠划了一下般惨痛……说出这样残忍的话的她,尚且如此,落进对面的男子耳中,又该是怎样的感觉呢?

夏以沫不敢想象,更不敢看他。

覆在她手上的大掌,随着她口中每一个字眼的响起,一点一点的僵硬,只余冰凉的指尖,紧紧扣在她手上,依稀可察,那些仿佛从骨缝里溢出来的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就那样僵直的握住她,手上一点温度也没有,像失却了生命的一尊石像,仿佛这样,就可以再也感觉不到人世间的一切痛苦了般……仿佛这样,就可以感觉不到从她口中吐出的那些话,带给他的这锥心刺骨般的疼痛一样……

许久,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男人极缓极缓的松开了握住她的手,那划下桌案的指尖,在半空中,形成一个苍凉的手势……

夏以沫眼底刺痛如梁木。

她是这样的残忍,这样的坏,应该会有报应的吧?眼眸阖下,逼尽瞳底的苦涩,夏以沫脑海里凄楚的想着。

“阿轩……对不起……”

她哑声唤他,可是,除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外,她又能说什么呢?

“不要说对不起……”

男人温润的一双眸,被痛楚浸的有一丝茫然,他抬起眼,怔怔的望着她,垂在衣袖里的手势,下意识的抬起,似乎想要将她眼里凝着的水泽拭去一般,手伸到半途,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然后缓缓收了回去。

积在眸子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淌了下来,夏以沫听到他空空荡荡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色里,极缓极缓的响起,“沫儿,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男人眸底浮起累累叠叠的痛楚与悔恨,“如果我当初没有兵败,没有被司徒陵昊夺去皇位……你也不会为着救我,跟那个男人产生纠葛……”

语声一顿,尾音细若游丝,散在凉凉夜风中,“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一切……”

“沫儿……”

他轻声唤她,嗓音是他一贯视她如至宝的珍惜,他怔怔的望住她,就像是要将她烙印进瞳底,与他融在一起一般,说出口的声调,却是极轻极低。他说,“我多希望……我死在那个时候……”

男人语声微顿,凄然眸子里闪过一丝恍惚,似痛苦,又似欢愉,嗓音轻的几乎不可闻,“至少,那个时候,你还是爱着我的……”

像是千万支利箭,于一刹那间,尽数刺中她的心一般,夏以沫不能置信的望向对面的男人……他却没有看她,越过她,望向她身后的一双漆黑眸子,映着窗外水银般的月色,却是空荡如也,一丝光亮也无……

“阿轩,不要这样说……”

她急切的握住他搁在桌案上的手,两人的指尖,在这一刻,一样的冰冷,“永远都不要说这样的话……”

夏以沫听到自己嗓音都在发颤,握住男人大掌的手势,却是异常执拗,就像是一旦松手,他就会在她的眼前蓦然消失一般,“没有什么比你还活着更重要的事情……阿轩,你知道吗?我有多高兴,当时我救下了你……所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不好?不要让我害怕……”

止也止不住的哽咽,从夏以沫的喉咙深处滚出来,她是那样的害怕,那样的担心他,满是水泽的清澈眼眸里,盈满他的身影……

此时此刻,只有他……

司徒陵轩空洞的眼眸里,浮起一丝希望,却在下一秒,缓缓泯灭了下去。

“但你还是不会喜欢我了,是不是?”

他轻声问她,凄楚嗓音,在沉寂如坟墓的茫茫夜色里,似随时都会消散如灰烬的一缕游魂。

握住他大掌的莹白指尖,有不受控制的微微僵硬。

司徒陵轩垂眸望着两人交叠的手势,然后轻轻的,轻轻的,将手抽了出来。

“阿轩……”

女子慌声唤他,澄澈的眸子里,盛满对他的担心与不知所措。

却终究不复昔日的情愫。

司徒陵轩缓缓阖了眼眸,再睁开之时,浅色瞳仁里,已是一片平静,什么情绪也没有。

“我明白了……”

低声吐出这四个字来,男人缓缓起身。

消瘦身形,却在这个时候,细微的晃了晃。

夏以沫心中一紧,本能的想要伸手将他扶住。

司徒陵轩却是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动作。

夏以沫眸底不由的一伤。

对面的男子,此刻,面色似乎更白,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夏以沫心中担忧,下意识的又向他迈近了一步,与此同时,司徒陵轩却随之向后退了一步。

“阿轩……”

夏以沫又是焦急,又是难受。

男人却道,“我没事……”嗓音暗哑,虽极力隐藏,仍可听出,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异常艰难。

夏以沫还想说什么,司徒陵轩却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哑声道,“时候不早了,沫儿,你早些歇息吧……”

语声顿了顿,像是终不忍她担心一样,续道,“我没事……回房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话毕,便即转身,向门外走去。

他消瘦的背影,被从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色,拉的极长。

夏以沫望着他竭力掩饰着微微的踉跄,走出她房门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却终究没有动。

长痛不如短痛。

如今也只希望他自己能够想通。

一阵凉风,从半敞的窗户里透进来,带着丝丝不知名的夏花香。在那似有若无的幽冽清香中,夏以沫不知自己是否闻到了一丝新鲜的血腥之气。

天边,半阙冷月,高高挂在一片漆黑的夜空之上。四周一颗星也无。

……

第二天一早,当半个客栈,尚在沉睡之中时,夏以沫的房门,却被极慌乱的推了开。

“小姐,不好了……”

气喘吁吁的小丫鬟,因为焦急而满是通红的一张俏脸,尽是担心与不安,“陛下不见了……”

自离开离国之后,她与柔香,对司徒陵轩的称呼,便改成了“司徒公子”,只是,这一急之下,却不由的又将昔日的称谓冒了出来。

但,如今谁也无暇顾及。

夏以沫望着手中司徒陵轩的留书,雪白宣纸上,清俊的字迹写着:沫儿,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已为我做的太多,今后,没有我,天空海阔,只愿你能够随心所行,一世长安无忧。缘尽于此,珍重。

缘尽于此,珍重。

夏以沫怔怔的望着这六个字。脑海里闪过一丝茫然。

他走了……司徒陵轩走了……

手中的短笺,在这一刹那,忽而重若千斤,轻飘飘的从夏以沫手中坠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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