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陵寒食草青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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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仪从尚未离了驻跸,闻讯接驾的通州知府已得了信,连夜供备,招了几十名工匠在九眼四龙碑上又添新纹,恭贺皇家弄璋之喜。

康熙到达通州城外之时,通州知府已经率人在官道上等候多时,进上的九眼四龙碑、万民功德伞、道边的御书碑亭,色*色齐备,满以为能得皇帝的褒扬,却不知大大犯了皇帝的忌讳。

念着他本是恭贺皇家喜事,康熙不好触自己的的霉头,倒没有雷霆大怒,却也狠狠地申诫了几句:“朕自恭登大宝以来,万事以民为先,但凡巡幸不过为了周知吏治,观览民情。朕添血脉,自是大喜事,孟子曾道:民贵君轻。况小儿乎?朕为君尚知体贴民情,一切需用之物,皆从节俭。若尔等地方官派取民间,扰害百姓,徒增滋扰累,有干天和,反为不美。”

通州知府唯有谢罪乞恩,康熙也不愿在这等糟心事上多纠缠,他这次出巡京畿重点是视察河工而来,二十九年的大旱给康熙的打击尤为深重,攘外必先安内,收成欠奉耽误了他歼灭噶尔丹的大计,更糟糕的是外患未消内忧又起,旱灾过后饥民流离失所,那年百官奏报上述说的饿殍满地更让立意做圣君的康熙很是灰心。所以这几年康熙格外重视河工,年年拨款户部,一来巩固民本,二来也为再次出兵厉兵秣马做准备。随意训斥几句,便命人传了水利官来回话。

很快淮套水利官目张鹏翮就在行营外递了牌子觐见,康熙随意看了看他,赏了平身,开始问话:“你上次的奏本说要开凿溜淮套,朕看了觉得不错,到底如何开凿,你现下就说一说开凿的办法吧?”张鹏翮不紧不慢奏道:“皇上爱民如子,不惜百万帑金,只为救济群生,黎民百姓们都齐声赞颂圣恩。”

康熙是务实之主,一向不耐那些繁文缛节,听着张鹏翮这一番歌功颂德的话后,已是很不耐烦。满以为他讲完那些官样文章总要讲到正题,只见张鹏翮安静低头垂手,再没有下文,康熙不由得眉毛一皱,耐心地对张鹏翮说:“你说的这都是无用的空话,我要问你的事是河工事务。现在大小官员都集中在这里,这河应不应开?怎样个开法?正好可以把道理向大家讲个明白。”

张鹏翮说:“我是奉皇上旨意前来督办河工的,但觉事关重大,所以还请皇上亲临阅视,亲自决定开不开!”康熙一听,勃然大怒:“今天朕沿途察看,见所河堤上所立的杆竿错杂散乱,问你竟然全然不知,你是专门负责工程的,此事不留心,什么事才留心呢?”张鹏翮本就心虚急忙跪在地上,去掉官帽,连连磕头请罪。

康熙已是七情上面,大声呵斥张鹏翮:“朕将天下河工托付与你,是天大的责任,是将百姓的性命给你周全。你为河工首领,安居署中,两三月不一出,惟以虚文为字,是欺瞒于朕,骗哄对天,辜负皇恩!来人,把他拖下去,打他五十大板,革职锁拿,等朕巡视完河堤,再交由六部议定其罪!”

初春的河堤上,星星点点的碧草已经疏疏织就了各式的图案,康熙带着河工主事牛钮等人上了河堤,亲自指示挖河建坝事宜。

康熙让太子胤礽从侍从那取了方天仪插在地上,又命大阿哥去定标,大阿哥胤褆仗着体格,亲自扛着数十杆将豹尾枪,顺着主事们做得标记,下盘定住,左肩轻耸,右手随意拿一杆豹尾枪,向下一掷,那枪就稳稳扎入土里,不一会儿就纵横竖立,康熙见儿子如此得用,心内高兴,环视诸子:“不愧是朕的大阿哥,果然堪作众阿哥的表率。”

旁边的皇子们知道这般孔武,只大阿哥能有独一份,自己没这能耐,只有低头羡慕的份,太子守着方天仪,跟着康熙亲视仪方向,虽是恩宠非凡,到底没得着这般人前出彩,已经不是味儿,听见父亲的亲口赞许大阿哥为表率,心里隐隐泛着酸意越发忌讳起来。康熙不愿几个皇子闲着,各自分派了任务,三阿哥跟着康熙几何代数都学得好,就拿着朱笔负责计算方形仪盘的数据,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负责分钉桩木,以记丈量之处,七阿哥腿脚不好就跟着康熙于尾处立在黄盖下。

这边厢三阿哥胤祉得了机会一展所才,大为激动,也不假手他人,亲自把仪盘放在膝头定方向,支着小内侍拿着皮尺东跑西颠的丈量,标下位置分派给三个阿哥去分钉桩木,时不时还跟皇帝争论下,全不顾旁边的太子越来越沉默。

五皇子胤祺看着忠厚,心里却很有计较,拿着地图一刻不肯多留拉了弟弟们就走。顺着大阿哥立的标记,找准位置,开始立桩。说是阿哥们立桩,不过是皇帝让他们见识疾苦,旁边的臣子侍卫怎会真的让皇子们挖土打桩?不过是河工都按着标记做好了,皇子们亲手把木桩立下,再随喜给一锹土便完了工。

胤祺、胤禛都静立河堤上,等着河工们完事,胤禩却独自跟着河工走,胤祺只当他小孩子去看热闹,左右有侍卫们跟着,便也由得他去不理会,只跟胤禛说些闲话。却不想胤禩一路跟着河工们下到堤内的洼地,伸手拿了把锹跟着河工一起开始挖土,侍卫们拦也不好不拦也不好,早有机灵的跑回河堤上回了两位大阿哥。

胤祺在河堤上早看见了,心道:这弟弟莫不是第一次跟着出巡?怎地这般心实?忙冲胤禛使个眼色,两人撩起袍角下了河堤。

胤禩只管呼哧呼哧地挖坑,挖好一个,就去侍卫手上看看图,找到下一个继续挖,那些河工们哪见过这等情景,只怕被这小皇子小瞧了去,都埋头苦干。已经开始第三个坑的胤禩早听见背后的脚步声,也懒待回头,肩膀却被一双手扶住了。

回头一看,是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就在他身后温和地看着自己,胤祺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锹递给侍卫,:“老八,你年纪小,身子骨那禁得起这般劳役,快放下。”胤禩也不跟他抢,笑笑:“皇阿玛在我们读书的无逸殿殿外种艺五谷之属,不过是想我们子孙知道稼穑之艰难,今儿难得有机会跟着阿玛亲历民情,与百姓共体时艰,怎能辞之以年幼?”

胤祺看着这个弟弟,个头不过刚到自己的肩膀,这时一脸小大人的样子说着话,实在有趣,胤禛在一边也掌不住笑了:“老八,你这是在变着法的说哥哥们好逸恶劳吧?”胤禩接过话头:“可不是嘛,弟弟我就等着哥哥们下来共襄盛举呢!回头也好一同跟皇阿玛讨赏。”

说着便回身去侍卫手上拿了三把锹过来分了,胤祺胤禛相视一笑,便也接过一同呼哧呼哧地挖坑。

晚间,御舟上

日间皇子们的表现都很优异,康熙也把不顺心的人事都抛到脑后,决心奖励下自己的儿子们。通州近河,水土皆佳,兽多鱼鲜。皇帝派了侍卫们去附近的密林里打猎,自己就带着皇子们在船上捕鱼。所谓捕鱼,千万别想到什么独钓寒江的雅致,不过是康熙在船上撒网,两岸的官兵举着火把往来奔走,敲锣打鼓把鱼赶到渔网附近,等到收网时大鱼小鱼都有。

鱼虾满仓,侍卫们带回了狍子、小鹿,也收获颇丰,夜晚,熊熊的篝火燃起,康熙带着儿子围坐在火边,分发猎物。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每张人脸都是明亮的,康熙举起杯子祭过天地,心里很是得意,大阿哥孔武,太子能干,三阿哥精于学问,就连几个小的老四老五老八都能体贴圣意,康熙很是满意。

因是众人席地围坐,只太子挨着皇帝右手,皇长子挨着皇帝左手,三阿哥不喜太子,更不愿挨着大阿哥,便让老四老五坐自己上手,自己挨着老七坐。大阿哥趁便将八阿哥揽到自己身边,胤禩素来会说话,此刻扮个幼弟,自能哄的大阿哥眉开眼笑,却也不忘身边的四阿哥,添酒加菜,小意儿殷勤。

正是酒酣饭饱,推杯换盏之际,康熙已经开始点名了,从太子一路夸到自己身上,不过随着众,起身敬酒谢恩而已,胤禩并不想多突出。

可偏偏总有人不想让人如意,三阿哥今日出足了风头,仍是不畅意,此刻又催着皇帝赋诗以录今日盛事,岂止太子不平,大阿哥也忿忿了。

皇帝饮了几杯酒,胸中早就豪情万丈,三阿哥的话正合了他的心,内侍传来了纸笔,太子磨墨,三阿哥捧纸,康熙沉吟片刻,就要挥毫。

胤禩巴不得三阿哥树敌,觑见康熙落笔写了题目:网鱼,心中便有有了计较。低低回身同大阿哥说:“大哥,偏他有那兴致,难不成只他今日有功劳,把别人都看作什么?”大阿哥沉沉哼了声:“看这小子张狂到什么时候。”胤禩又接着说:“大哥不长于此道,待会再寻别的机会,可别让他盖过大哥你去。”大阿哥听得他言语之中的回护之意,很是满意:“老八你放心。”胤禩又说:“偏他会网鱼?大哥你在军中替皇阿玛网罗的可不是这三钱不值两钱的鱼,可是实打实的将士,若没有大哥你,二十九年那一役,军中已是凋敝了。”皇长子心里一动,拍拍胤禩的肩膀,起身去看皇帝的大作,刚只写了六句:

春日江水深千尺,捩舵移舟网亲掷。

溜洄水急浪花翻,一手提网任所适。

须臾收处激颓波,两岸奔趋人络绎。

小鱼沉网大鱼跃,紫鬣银鳞万千百。

更有巨尾压船头,载以牛车轮欲折。

康熙正在思考下一句转什么,旁边的大阿哥轻轻地说:“皇阿玛,这鱼好得,只是您更想网罗天下的人才,戮力同心让我大清朝海晏河清吧!”康熙抬头看看自己儿子,这几句说到了他的心里,作为一代明君,有什么比创一个盛事更值得骄傲?当下文思如泉涌,一首乐府很快就收了尾:

水寒冰结味益佳,远笑江南夸鲂鲫。

遍令颁赐扈从臣,幕下燃薪递烹炙。

天下才俊散四方,四罗咸使登岩廊。

尔筹触物思比托,捕鱼勿谓情之常。

抬头看看大阿哥,温言道:“大阿哥你说的好,皇室气度,自该时刻把天下放在心里,纵是游乐,也不能忘了本分。”大阿哥得了这等评语,自是喜不自胜,便是太子见到三阿哥吃个暗亏,也很高兴,根本不计较是哪个出的力。

胤禛虽听不见傍边大阿哥说什么,但看见两人窃窃私语,只觉自己被排斥在外,很不舒服。忽然腰间被人捅了捅,原来是胤禩,:“四哥,皇阿玛命侍卫们将那些鲢鱼、鲫鱼全都切成段,浸在羊脂里,估计是要星夜送回宫去的,四哥,这鲢鱼本就肉细,浸了羊脂就更香了,呵呵。”胤禛早听明白他的意思了,温僖贵妃身子不好,佟娘娘主持着后宫,自己是佟皇后抚养的,跟佟娘娘一向也亲厚,这鱼估计都由佟娘娘分发,这老八是算计自己呢。

抿着嘴凿了下他的脑袋:“就你是个贪吃鬼,回宫还早着呢,谁知道那些鱼留不留到那时候。”胤禩嘻嘻一笑:“哥哥你又冤枉弟弟了,我可不是为自己讨,九弟十弟他们都在宫中没跟出来,游玩没他们的份,难道这鱼还不分他们一块尝尝?”胤禛万没想到他是这番心思,暗暗中意他的手足情深,嘴里却不肯带出来:“我们哪里是出来玩,不是来考察民情,共体时艰的么?老八你怎么这会子不拿这个说嘴了?”胤禩早看明白他的表情,也不接话,夹起块鱼肉,细细剔了刺,安在银碟子里捧给胤禛:“弟弟有不是,哥哥你教导了便是,何必跟弟弟这样计较?古有让梨,今日弟弟便让了这鱼请罪可好?”胤禛本就不是真心计较,见他这样做小服低,哪里还端的起架子?笑嘻嘻接了鱼,还了他个果子,轻轻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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