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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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勘查到下午四点算是基本结束。

最先离开的是救护车,车里没有亟待解救的鲜活生命,没有鸣笛,它就像一辆普通面包车一样,缓慢调头,穿过人群,驶上马路,然后汇入车流。

它会开到市法医中心的停尸间。

但凡被发现的非正常死亡现象,尸体都会送到那里。法医将对尸体或尸块进行解剖、检验、各种病理分析,最后出具尸检报告。如果死因有异,那尸检报告将作为警方侦破案件的第一手依据。

和记者打了近两小时交道,戴明峰消耗了不少体力和耐心,他在现场来回走着,不时停下脚拿手抓揉头发,样子看上去很焦躁。

“哎哎,那个谁,注意态度!”他指着一个正为救护车清路的同事,大声喊。

“糟透了。”直到车辆逐一疏散离开,民警开始把警戒带卷曲成捆,最后一个闻风而来的记者钻进白色面包采访车离开,戴明峰才有时间走到龚克旁边,说了这三个字。

案情的复杂产生客观压力,但也有更大的主观压力来自舆论以及市局甚至省厅方面,百姓希望有个太平的生活环境,领导要求他们实现百姓这个希望。

也曾破过不少大案的年轻刑警队长这次有些吃不消了。

戴明峰十指张开,掐在腰上,两脚跨立站姿,头低着,在热闹渐去的广场上,一副压力山大的样子。

龚克话少,尤其不擅长安慰人,看到戴明峰这样,他想不出该说什么。伸手轻拍了戴明峰肩膀两下,龚克说,“先从基本案情入手吧。”

龚克的声线特点是冷,陌生人乍听会觉得这人不易亲近,不过也是这个声音让戴明峰重拾了信心,他仰起头,看着被自己视为神祈的老师,重重点头,“好。”

归程。

龚克戴明峰同车。

开车的依旧是来时那个小姑娘,介绍说她叫夏图,27岁,警校毕业直接分到市局,工作两年,专常计算机网络追踪。一年前,她被领导分配到戴明峰手下,工作至今。

然后就是车内一阵沉默,很显然,三人还停留在津港广场时那种状态。

车子开出千米,前方不远是处十字路口,隐约看得见交警不停挥手,他们在尝试让车子动的快起来,可五分钟过去,现代依旧埋在臃肿车流中,缓慢向前蠕动。

似乎想缓解下压抑的气氛,夏图打开了前后四面车窗,各式声音顿时涌入车厢,同时也把龚克从沉思中拉回到现实世界。

现代挨着旁边的人行道,一个路人正弯腰揉着脚踝,粉t恤、七分仔裤、帆布鞋,外加那张婴儿肥的鹅蛋脸,是刚刚在抛尸现场遇到的那个901邻居。

感觉到有人看她,叶南笙扫下碎刘海,臂弯里看向倒立在旁边的汽车,当然她也看到了倒立在车里的龚克。

她直起身,耸耸肩,分明像在说“大人物和吾等屁民待遇就是不同!”

龚克觉得这个“屁民”还真有点骨气,连伸手拦车的意思都没有。

他不爱交朋友,更不爱管闲事,关楚总说他有交往恐惧症。的确,他在乎案情多过其他。所以龚克真很犹豫,他该不该提醒戴明峰,车下还有个他们的同事在步行呢?

倒是夏图先看到叶南笙,她朝窗外喊,“叶医生,你没跟跟勘查车去法医中心?快上车。”

警察也不是不会偶尔做点小出格的事,譬如夏图,趁着车速为零,直接侧身一推,打开了副驾驶位的车门。

“快啊,叶医生,你再不快点,我被交警抓了铁定挨领导批!”夏图几乎绑架似的拉了叶南笙上车。

身后戴明峰“哧”了一声,“不被抓我就不批你了,一点组织性纪律性都没有,就差没把天捅破了。”

“你啊?不算领导,你是我们头儿。”夏图回头看了戴明峰一眼,转回身踩油门,“专长就是给没纪律性的我们擦屁股的。”

几句调侃让戴明峰在外来的客人面前有些掉分儿,不过意外缓和了车里几乎凝固的气氛。

就在戴明峰打算收拾小丫头片子夏图的时候,车上一直沉默的第四位乘客开了腔。

“你怎么知道我姓叶?”她是拿着老师给的证件直接进的现场,证件上就算写了名字也是老师穆中华的。她是无名小辈,不该有人认识她。

车过了十字路口,车况变得流畅,夏图提了个档,“我不仅知道你姓叶,还知道你叫叶南笙。”

夏图晃晃头,“一副我说对了吧”的样子。叶南笙眼里的惊讶直接让夏图笑出了声,“别惊讶,是龚老师告诉我的。可是,叶医生,你不会不认识龚老师吧?”

“龚老师是哪棵葱。他又怎么知道我的。”这是那天,龚克从后视镜里叶南笙瞥来的淡淡一眼中解读出来的信息。

“哪棵葱”和叶南笙被一同安排入住了榆淮区一家名叫阳光的招待所。招待所对面不远是榆淮分局的小楼。

对这种安排,戴明峰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解释说,“两起案子都发生在榆淮区,当年那起案子直到最后市局也没侦破,最后市局把案子转回了榆淮分局的积案组,相关的案情资料也一并存放在这儿。为了尽快破案,也为了避免外界干扰考虑,这次市局就近就把专案组设在了这儿。我们也是就近为你……们安排的住处,条件有限,还请多包涵。”

戴明峰似乎还是瞧不上这个脚步声轻地不像人类的女法医,可在夏图的一在暗示下,他“礼貌”地加了个“们”字。至于那位一门心思放在望天发呆的女法医听没听到,他不知道,也不关心。

龚克的房间在203,叶南笙是205,在他隔壁。夏图204,住两人对面,作为专案组特派,随性配合他们的工作。在前台拿房卡时,夏图被告知了一条留言,随后她把这条留言转告给正站在楼梯口陪龚克说话的戴明峰身上。

叶南笙依旧被凉在一边。

夏图走到戴明峰身边,手肘捅捅他,“老大和副局三点就来了。”

“啊?”戴明峰晃下神,条件反射的看向手腕上指在五点一刻的手表,那俩家伙不得等急眼啊。

“不过他们四点时候走了。”

戴明峰瞪了夏图一眼,死孩子,说话大喘气不说,还调侃领导,胆儿肥了……都是他惯的。他报复性的去敲夏图的头,被女技术员一个闪身躲开,“还有,头儿,副局让你五点半之前到他办公室汇报情况,你现在还有十四分五十三秒的时间。”

戴明峰嘟嘟囔囔的走了,直到招待所的玻璃门再看不到他撒丫子狂奔的身影,龚克才开口,“副局说的该是让他尽快过去汇报吧?”

“嗯。”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夏图之前从戴明峰那里已经耳闻过许多龚克的事情,对他似乎洞悉得了一切的观察力见怪不怪,“想治头儿,非给他上纲上线不可,谁要他总歧视我们女性。”

夏图说着,挽起叶南笙的手胳膊,边招呼龚克上楼。

那刻,龚克想起自己读警校时老师在一次案情分析后说的一句话,“在男人的讥讽面前,被讥讽的女人们所结成的同盟式友谊往往是极具杀伤力的。”

那次的案情很简单,花心男人一脚踏两船,两只船还没挤走对方,却发现男人瞄向了第三只,于是那两只一气之下合力结果了男人。

把相似情况套用在戴明峰身上,龚克默念了句,阿弥陀佛。

招待所的条件比想象中要好,差不多有二星级水平。标间单卫带淋浴,两张单人床并排摆在房间里,铺着白色被单,被单浆洗过的样子,铺在床上四边叠出齐整棱角。两张床中间过道对着墙上的电视,挨着电视再往里贴墙摆张四方桌,上面依次摆着一沓便签纸和一只水笔。

龚克放下东西,正寻思接下来干什么,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打开门,外面站着夏图,她是来给龚克送案件资料的。

“资料太多,我先拿这么多过来,老师你要有什么需要我再去拿。”似乎还保留了学校里的稚气,夏图充满干劲的说。

龚克接了资料,点头。

回到房间,他洗把脸,脱掉外套躺在床上,拿起身旁的卷宗。

案情最早要追溯到20年前,1992年8月25日,一场暴雨之后,两个收车准备下班的公交车司机在解手时意外捡到个带封条的盒子,自以为捡到宝贝的司机打开盒子,意外的发现里面装着的男性生殖器,生殖器呈寿司状被切成数段,他们随后报警。

接到报警电话,警方立即出动。在接下去直到第二天上午的近十五个小时内,临水市陆续多处地点发现了被切割下来的人体器官。其中包括一只左耳、两只眼珠,十指以及沿脚踝骨剁下的双脚。

后来,法医通过对这些残骸的皮下组织、骨骼以及可以提取出来的数据进行比对分析,确认它们来自同一男性。根据伤情判断,法医得出该名男子应该已经遇害。

可离奇的是,无论警方再如何严密搜寻,被害者身体的其余部分至今都没下落。更让人费解的是,市局对本市失踪人口以及外来流动人员的排查中,也是少有斩获,一个月过去了,前来认尸都逐一摇头离去。

那些尸块,就像随着大雨一同凭空降临在了临水市,再难寻得来处。

省公安厅把此案列为头号重案,有关方面要求限期破案,临水市警方为此成立了精英汇聚的“8-25”分尸案专案组,那段时间,全市所有的警力几乎全部投入到了这起案件当中。

可无论他们围绕着第一抛尸现场扩大搜寻范围,还是排除掉无数嫌疑人,面对一起连被害人是谁都确认不了的案子,就算施公在世,也是束手无策。

随着时间的逐渐推移,8-25专案组在无任何案情突破的结局前无奈的宣布了解散,同样的无奈恐怕也留在当年那群为8-25耗尽心血的专案组探员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二十年时光荏苒而过,当年的专案组探员多半已经退休或调职,8-25好像一个被遗忘在世界角落的小小尘埃一样,再鲜少被人提及。直到2012年9月21日,一起近乎相同的案件再次在临水市发生,同样是茬口整齐的被割下的左耳一只、两只眼珠,十指,沿脚踝骨剁下的双脚,以及被切割数段的男性生殖器。

在和上次相同的地点被陆续发现。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上次是只木盒子,这次真成了装寿司的塑料盒。但也和上次一样,塑料盒被拿纸条交叉封了,上面写着两个字——天谴。

“你是有多恨男人?”目光从卷宗上的字迹移开,龚克眼神迷离,像在对虚空中那个看不见的凶手说。

耳边突然传来尖叫声,声音像是夏图的,可却是从隔壁205叶南笙的房间传出来的。

龚克穿下床穿鞋,开门,两步就走到了叶南笙的房间,房门被锁扣夹住,并没关严,龚克推开门,看到的是手拿菜刀和夏图扭成一团的叶南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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