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重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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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承庆十一年正月初五,甫一开朝,百官齐备,翊亲王着亲王八珠冠冕再次复于朝前,位在文武百官两列上首,帝宠初现。九重钟鸣后,帝怀抱一婴儿走上太极殿,于龙椅前站定,宣其名为重铭,为帝长子,当立为储君,以正国本。

——《夏史·承庆帝本纪》

关于承庆帝立储这一段,也就是日后的成宣帝第一次露面在百官之前,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

仔细研读这一段,会发现史书这玩意儿,果然是寥寥数语说尽百年。首先,这一段百字的记载,主要记载肯定还是帝立储一事,以及隐晦的强调一下皇长子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了。但是在这么简短的记载帝立储之事的史言里,史官也不知道是出于心态,特地提了一句“翊亲王着亲王八珠冠冕再次复于朝前,位在文武百官两列上首,帝宠初现”,给后人留下了无尽疑虑,猜测纷繁。

什么叫做“帝宠初现”,翊亲王难道不是一直便深受帝王信任吗?为什么这里还要特地再提一句?

并且在史家之言里,将其与立储之事相提并论,甚至隐隐放于立储之前,也不禁让人疑惑——朝堂历来起伏不断,复朝便复朝了,又缘何要与立储之事同提同记?

——要知道,一个古代皇朝,能与立储相提并论并且隐隐有所超之的,除了帝王登基也就只要立后了。

所以学术界有一个“帝·王说”,说的就是夏朝承庆帝一生无后,后宫贫乏,成宣之后再无子嗣,但终其一生,无论是幼时稚弱,亦或是日后君临天下,始终与翊亲王一如既往的亲厚,不见半分猜疑,信任如初。

有一派学者猜测,承庆帝与翊亲王乃是一对爱侣,是为“帝·王说”。

但苦于论证不足,始终无法占据主流。对于翊亲王此人,史书上只有寥寥数语,并且笔法隐晦,模棱两可。难得有几笔提到他,说的也都是他的功绩。而他本人如何,则始终罩了一层雾。

除了这里的“帝宠初现”四字之外,史书上对于这两人的感情再有隐晦的提了提的,也就只有两处了:一处是册封翊亲王为“一字并肩王”之时,帝曾言“唯皇叔可与朕比肩”;另一处便是帝逝天之时,有载“成宣十三年(即承庆四十八年),腊月二十九,太上皇逝于太液池上未央殿,太上亲王眠于其旁,天骤降三日大雪,年后同葬于皇陵。”

《夏史》上,只有这三处地方对承庆帝同翊亲王的关系有模糊的描写。但是依旧隐晦——“一字并肩王”确实有可与帝王并肩的意思,然而更多的时候,我们提到与帝王并肩,想到的更多是皇后。而“眠于其旁”与“同葬于皇陵”这九个字,依旧有争议。

“眠于其旁”一说是承庆帝自知死期将近,将翊亲王赐死,以免他扰了后人江山;一说是帝逝之后,翊亲王心神俱悲,安然眠于其旁,生机溘然消散,是为殉葬。

“同葬于皇陵”五个字更加值得琢磨,皇陵为皇室墓地,亲王逝世必然是葬于皇陵的,那为何又要用上一个“同”字?有学者指出这怕是为了避嫌,帝陵在皇陵之中,若直接说“葬于帝陵”或再用上一个“合”字“合葬与帝陵”,那么明眼人一看便知了,未免太过嚣张,到底名义上是叔侄,用一个“同”字隐晦的提一提便够了。

仅仅此三处,若是真往“帝·王说”这方面去想的话,却也足够让人心神震动了。段氏皇朝与其他皇朝不同,历代皇帝都是情种,仅有承庆帝一人,一生无后,明文记载的更无一人相伴于身旁,但从他出生到斃逝,有一个人的名字始终如影随形,那便是先帝九子——段氏祈舜。再结合一些史实,就足够专家提出疑惑,将其发展为一个学术论点了。

说起来,史官也算是费尽了心思去隐瞒,然而也不知是不是连他自己都觉得遗憾,最终在这三处落笔迟疑了些,留下了一些模糊的论调。

——在历史的洪流中,陛下同王爷实在是微不足道。

……或许,能够有后人,看明白吧。

清风送来一声叹息,笔墨生香,落于史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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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庆十一年正月初五那一日,玄澜登基第十一个年头的第一个早朝。

祈舜也借着这次机会,正式的复出,重新现于百官之前。当日清晨,两人一大早便起了,在侍女的伺候下梳洗换衣,无论是玄澜的龙袍还是祈舜这次要穿的八珠亲王朝服,都是极其繁琐华丽的礼服,宫人一个个的围上来,中衣、直裾、外袍、腰带、冠冕,废了不少的功夫才穿戴齐整。

两人的身高差的不多,玄澜比祈舜略略高了小半个头,一个威而不露,一个儒雅俊逸,一金一玄,走在一起倒是特别登对。殿里伺候的小丫鬟有不少是之前犬戎人来时,跟着去过林场的,她们早在当时就折服在了翊亲王的鹿皮靴之下了,在日此繁复华丽的朝服映衬之下,王爷更加显得面如冠玉,气度不凡。

——至于同站在王爷身边的龙章凤姿的皇帝,被她们选择性的无视了。

不准她们多看王爷一眼什么的,真是最讨厌了!

用完早膳之后,恭恭敬敬将王爷送去前朝太极殿,回来面对着只有陛下一个人的长乐宫,宫女们恢复成了面瘫脸。在外面腰板就更加挺的直了,她们是在帝王寝宫伺候的人,身份总是要尊贵一筹的。

祈舜站在勋贵武将一边,所站之处比文武两列领队的官员还要更前一些,是为“文武百官两列之首”——他八珠亲王的身份,当得起这个站位。

九重钟鸣之后,帝王从内殿走出,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婴儿的褥布用的是只有帝王和皇储才能用的最正的明黄色。他现在龙椅前站定,于满朝大臣之中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祈舜。

眼神温柔下来,两人隔着空气用目光交流了一会儿,玄澜咳嗽一声,扫过文武百官,又恢复了那副宠辱不惊威华内敛的模样,淡淡“恩”了一声吼朝伍什抬了抬下巴。

伍大公公会意,立即走到前方,展开手中一直拿着的圣旨,声音清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有一子,正月初二生于太液池上未央宫,为朕长子,特赐其名为重铭,立为储君,以正国本!钦此——”

一朝的大臣尽数被炸的晕晕乎乎的,太液池上那位生了他们也收到了消息,但不是说陛下最近已经不怎么去未央宫,那位失宠了吗?怎么这孩子一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了啊!

一下子他们也不知道该应还是该不应,就那么愣在了哪里,还是由几个年老的大臣率先应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们才跟着一起应呼。这事儿的基调才算是真正被定下来。

……也不知道是该说自己太蠢呢还是该说姜还是老的辣好,总归有个继承人总比没有好。

更何况,太子殿下才出生几天呐,就算是陛下宠爱,又能够宠爱到什么时候……这登基路上的变故实在是太多了。

这些大臣全部都在心里默认为,陛下以后肯定不会只有这一个皇子。陛下今年才二十,年少力壮,以后有的是时间机会来要孩子。

但是直到承庆帝退位,成宣帝上位,他们才发现,陛下还真是就只有这一位皇子。

真是奇了怪了,就算是其他妃子不生,太液池上那位,总还可以再生两个吧?可是成宣之后,也再无所出了。

——这个谜底,直到太上皇同太上亲王双双斃逝,才由成宣帝亲自揭开,年事已高的伍大公公告诉他,他并非是先帝亲子,只是皇室旁支血脉,是他的生母用自己的一条命,换来了他的储位。

当时成宣帝沉默良久。

他由先帝同太上亲王两人共同教养长大,他喊先帝“父皇”,没外人的时候便喊太上亲王为“父王’,他知道先帝同翊亲王之间的关系,也更加明白,“去母留子”这种命令,绝对是当时的父皇瞒着父王下的。

只是……生母,与他而言,实在是一个太过陌生的词了,连丁点的印象都没有。

他曾经问过父王,父王说他的名字里有一个“铭”字,当是应该要他记住他那难产而死的母亲。

但是他知道,并不是的。

父皇曾经对他说过,他是把他当做和父王的儿子来养的。

他叫重铭,他的名字里有一个“铭”字。

是因为铭者,记也。

今有重铭,当永志不忘。

——我生生世世,都不想要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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