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八章 拥驾(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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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慢饮之间,忽然就听见营外骚动,一个个纷纷在叫嚷:“快看!快看!”其实论起来,营中这两天比前些日子骚然之态还要安静不少。原来奔走联络的诸般人等都沉寂下来,今日突然夜间骚动,外间全是军汉奔走嚣嚷之声,贺光宗停了杯盏,以他见识,都知道大事不妙!

军中最怕夜惊,这个时候闹将起来,不要不可收拾罢!一瞬间贺光宗就丢下酒肴,大步就出账而去,正和入内的亲卫撞了个满怀,贺光宗醉醺醺的老大不耐烦:“什么厮鸟事情?”亲卫引着贺光宗就奔帐外:“将主,晋王府邸,与太上别业,都烧起来了!”

这一句话吓得贺光宗浑身酒意都化作冷汗滴落下来,窜出帐外,就见营中军士全都乱纷纷的涌在四下,一边发出各种惊呼乱喊,一边望向晋王府邸所在方向夜空,就见两处火头,延烧而起,直入天际,除了自家营中,周遭营盘也全都轰然骚动起来。

无数军汉,只是乱嚷:“晋王府烧起来了!太上行在烧起来了!直娘贼出了什么乱子?”那些潜在军中,只等到时发作的内应们一个个也慌了手脚,只是看着越少越烈的火光。难道就这般发作了不成?怎生没人知会俺们?晋王府烧起来也就罢了,怎么太上行在也一火而焚?今夜汴梁,到底要闹出多大事情?

就在这纷乱之间,每座营盘之外,都响起了马蹄纷乱之声,就听见一声声呼喊刺破这纷乱喧嚣景象,如轰雷一般在夜空中响动,“有乱军会攻晋王府邸,并攻太上行在!晋王已领亲卫平乱,乱军不足破也!凡老捧日军中出身军将,则速出营,应晋王调遣!其余人等,但忠于晋王,闭营自守,不得搅扰参与乱事,但有违令,平乱之后,晋王定斩不饶!”

时间推回到杨凌府邸与太上别业延烧起来之前,大队骑士,蹄声惊破夜间静谧,直入太上别业之前。太上别业,安静得就如世外之地一般,这般情境,让赵佶与环绕在他身边原来亲信之人,如何承受得了?

原来是在整个帝国的巅峰,整个大宋都在围绕着他们转,现在就沦为此般境遇,所以赵佶与身边一干人等,哪怕受到极大约束限制,都在拼命想法设法,试图重回原来地位,就算再不能如前一般为大宋太祖太宗之后,君权之重的圣人官家,至少也要能回居禁中,哪怕与士大夫辈再度分权,甚而哪怕和这个杨凌在朝中敷衍周旋下去!

所以赵佶和懿肃贵妃,才拼命的推动朝中的一起关系,哪怕摆低姿态也在所不顾,反正他们就在此间形同软禁,别人说什么,也只是听闻不见。

周游布置,果然就一下搅动了朝局,加上河东女真入寇消息传来,内外之因并举,局势就飞速的紧张起来,杨凌和朝中文臣,外间军镇,一决之势就迫在眼前。

虽然赵佶这般人与外间消息传递异常不便,且蔡京等辈也未曾极力联络这位太上——赵佶毕竟根基深厚,扳倒杨凌之后请回头上来再限制削弱文臣士大夫权柄么?可别业之人,仍然能感受到这局势的变化,最直接的表征,就是原来监看太上别业的晋王直加上黑云都亲卫几二百人,将这个不大的别业看得铁桶也似。

现今这些监看人马却是越抽越少,到得最后,就寥寥三五十名甲士而已,虽然就三五十人监看,赵佶也没这个胆子发动内宦宫娥杀将出去,也没有什么外间忠心大臣突然领兵而入,勤王救驾的事情发生。

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赵佶和朝中众臣看得都明白,如果再不发动,到得杨凌最后拥君离开汴梁亲征之后,就是再难翻盘了。

可赵佶毕竟久为君王,权术上多少有点造诣,如何不能发现杨凌所面对的时局已然紧张起来,连自家这里监看都不得不放松,将麾下精兵强将尽量汇聚在手中,征兆越来越明,太上别业之中众人也都急切得如热锅上蚂蚁也似,拼命想弄明白外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经过努力,好歹隐隐约约知道一些端倪,虽不详尽却也明白杨凌这杨凌有些大事不妙,说不定几日之内,汴梁城中就要风云变色,杨凌若能铲除,自然是遂赵佶心愿。

这次绝对不带皱半点眉头的,可是自家毕竟是在杨凌掌中,万一杨凌失势垮台之前,鱼死网破。,拖着自家同归于尽又将如何?或者杨凌败亡,自己侥幸得存,那时候朝中士大夫辈与在外军镇,是奉自己复位呢?还是奉太子为君,自己只有长为太上?

再想深一层,要是杨凌赢了呢?虽然朝中士大夫,哪怕蔡京,都觉得有八成胜算,可作为生生被杨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赶下台的大宋至尊,赵佶可是对杨凌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只觉得这个眉目如剑的杨凌,哪怕绝境之中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当初这杨凌在身边应奉的时候,怎么就没察觉出他是这等锋锐到了危险程度的人物,就算复位,又该怎样为君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赵佶与一众人等也越来越是忐忑,只是每日缩在院中,外间有点响动就吓得魂不守舍,夜间极难安眠,就算入睡,也是光怪陆离场景入梦而来。

或者是忠心大臣军将,提着杨凌人头冲进别业,迎奉自己重回延福宫中为大宋至尊,或者杨凌浑身浴血,杀入门来,指挥残部堆起柴薪,拖着自家一起举火而焚。

或者是自己僻处深宫,穿着团龙袍服的杨凌,正位大殿之上,无数人山呼万岁,然后杨凌的目光冷冷转动过来,手一摆就使带着黑羽毡帽的甲士,将自己拖下去,奉上三尺白绫,赵佶将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他身边一干人等也跟着魂不守舍。

只有柔福小公主仍然吃睡如常,每日里还开始按照她自己的想象习练那些乱七八糟的武艺,准备随时能杀进杨凌府邸,再带上爹爹和娘娘,从此一家四口浪迹天涯,再漫长的等待,也有尽头。

今夜终于在别业之外,响起了疾疾的马蹄之声,这马蹄如雷响动而来,自然是杨凌带领的人马,一众值守的亲卫早就将杨凌接住,几名甲士顿时将别业大门打开,火把光芒映照之下,一身甲胄的杨凌按剑昂首而入,值守在外院的内宦宫娥,或者呆呆愣愣的看着晋王就这般冲撞进来,或者没了气力瘫软在地,或者忠心一些的就连滚带爬的朝着内院跑,想喊什么最后只迸住来四个字:“晋王至矣!”

凄厉的内宦惨叫之声,响彻别业,内院之中,顿时哭喊声响成一团,杨凌容色依然冷硬,只是毫不停顿的向前,如狼似虎的甲士们从杨凌两边涌过,分别控制别业中各处要点,更有甲士直冲而前,两名内宦不知道哪里来的胆色,居然在拼命的掩上中门,拥上前的甲士一脚就将中门踹开,内宦被磕到在地,甲士腰间长刀已然出鞘,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之上!

一名内宦对赵宋官家颇为忠心,被刀架在脖子上犹自尖着嗓门喊叫:“杨贼,你欲弑君么?真武帝君收了你,真武帝君收了你!”

持刀甲士毫不犹豫,一刀横割,顿时截断了他的气管与食道,那内宦捂着咽喉,手指缝中犹自噗噗喷着血沫,颓然倒地,另外一名内宦不顾刀架在脖子上,拼命磕头如捣蒜乞命,不过三两下,就已然鲜血迸溅!

对这般景象,杨凌看也不多看一眼,又直入二门,二门之中,就是内院,赵佶与嫔妃的寝所所在。再没有忠心内宦来堵门了,只剩下满院的哭声震天和乞命之声响动。杨凌才步入二门。就看见一个小小黑影直撞了过来,当先甲士挺刀要上,亏得杨凌心有所感,看了一眼,赶紧大喝一声:“别伤了她!”

杨凌号令一下,甲士动作顿时僵住,就是这黑影一刀捅他们身上,也只是承受,半点也不会反击,可那小黑影的目标只是杨凌,发出一声尖利的娇喝,挺着一柄小刀,没头没脑的撞了过来!

杨凌胳膊一伸,就抵住了那小黑影脑袋,小黑影顿时进不得半步,手伸到最长,加上刀子也够不着杨凌身上甲胄,这个小黑影,自然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柔福小公主了,柔福小脸已然涨得通红,又尖叫了一声:“贼子,我和你拼了!”

身子一矮脱离杨凌掌控,就要撞入怀来,杨凌哼了一声,随手就抓住了她持刀手腕,稍微用点劲,号称大内珍藏绝世神兵,老鼠都不见得能捅死的小钝刀就已然落地,接着杨凌胳膊一展,就夹住了小萝莉的腰,一叫劲,就已然将柔福提起,就在柔福的尖叫声中,大步直向赵佶寝殿而去。柔福拼命捶打着杨凌身上甲胄捶打,双脚乱踢,但是除了将自己小手敲得乌青肿痛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寝殿大门被甲士轰然推开,大宋第一权臣,今世操莽之辈杨凌,已然面目森冷的出现在寝殿大厅所有人的视线当中,甲士在侧,满院哭喊,怎么都是一副权臣弑君的场面,可因为夹在杨凌腋下那个不住挣扎尖叫的小萝莉有点破坏了这个气氛。

寝殿大厅之中,赵佶与懿肃贵妃瑟瑟发抖的拥在一处,衰老不堪的梁师成拔提着一盏长烛台,挡在两人面前,望向杨凌的目光,都是绝望恐惧,梁师成抖着嗓门对杨凌大喊:“想要弑君,就先过了老夫这关!”

懿肃贵妃在见到杨凌之后,反而似豁出去了一般,既然已经无幸,为什么不保住天家颜面?整整蓬松乌发,也对杨凌冷冷道:“放开嬛嬛!有什么事情,只及我们天家夫妻一身!”

梁师成和懿肃贵妃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的确在这般情形下维持住了天家那仅剩一点的尊严,可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一向平和冲淡的赵佶声音颤抖着响起。

“晋王,但乞一命!这祖宗基业,就奉于晋王也罢!”乞命声中,曾经至高无上,统御大宋二十余年,以丰亨豫大疲敝天下,以权术宰割群臣,以轻易荒唐举动败坏国事,将整个大宋拖入不堪一击之境的道君皇帝,竟然满脸哀求之色,拜倒在地!

没有杨凌的时空,就是这个君王,让大半个大宋沦入女真人制造的血海之中,一时牺牲的汉家子民,何止千万?靖康之耻,千载之后,犹有余痛,读史之人,每及此处,栏杆拍遍,可他在自己一手引发了这个血海地狱之后,却在女真人的挟持下北上,妻女被女真人霸占摧残而死。但有一丝血性,一点廉耻,纵然无力反抗,此刻自当求死。

偏偏这位丰神俊朗的道君皇帝,在五国城中坐井观天,还觍颜苟活了八年,此刻紧张时局之中,杨凌突然趁夜挟甲士杀上门来,一副要弑君的模样,赵佶终于放弃了最后一点自尊,拜倒乞命,对于他这等人物。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当在赵佶之前的梁师成与懿肃贵妃也都呆住,不敢相信也似的回头看着这位深深拜倒在地的道君皇帝,沉闷撞击声响动,却是梁师成手中烛台滚落地上,就连一直拼命挣扎的柔福公主,这个时候也寂然不动。

穿越至此,经历了这么多,看到大宋如此糜烂不堪,辛辛苦苦的在各种掣肘之下为挽天倾而血战,杨凌曾经想过,在何等样的情况下对着这位皇帝怒吼一场,甚而狠狠摧磨于他,让他知道自己到底造了多少孽!

不过这个时候,杨凌只觉得没什么必要了,斑斑青史,总有人败坏这个文明,却也总有仁人志士不绝,挺身而出,存亡续绝!

只不过,这一次站在最前面的,是自己而已,这个有自己的历史,不管悲剧也好,惨剧也好,滑稽剧也好,总之再没有赵佶这个人的剧目了,这将是一场全新的历史,能让自己无愧本心的历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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