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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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佟彤照常上班。五点钟下班之后, 她风卷残云,拎起包包就跑出了西三所,连猫都没撸。

师兄师姐们一片诧异。海晨胸有成竹地分析:“谈恋爱了,约会去了。”

佟彤寻摸到建福宫展厅, 朝着清场的保安大哥们亮出工作证,甜甜地请求:“我好像有东西落在展厅了,能给我五分钟进去找找吗?”

文保组的工作人员们不光在办公室里做修复, 也需要常常去展厅里观摩类似的文物, 学习古人操作的方法;一件文物修复完毕,送展之后,他们也会时不时的来到展厅, 观察游客们的反应,以评估修复的效果。

所以佟彤这个借口十分令人信服。保安点点头, 让她进去。

建福宫在展出一些关于古代音乐文化的物件。展厅里只剩寥寥几个游客, 在清场音乐的陪伴下不情不愿地往外走,目光还黏在玻璃展柜后面的古琴、琵琶、竹笛等古代乐器上。

佟彤贴近展柜, 深吸一口气。

“大家好啊。”她悄声说。

她在文物世界里大名远扬,早在帮助娇娇的时候,就通过首都博物馆借调的那些文物口口传扬,一传十十传百, 成了文物大救星。

当然在佟彤看来, 她的地位远远没那么高;在各位文物老祖宗眼里, 她估计更像是那种专门为npc跑腿解决鸡毛蒜皮的游戏主角。

所以她现在也放低姿态,知道玻璃后面的文物都有知有识, 听得见她。

“各位今天怎么样?”她先跟祖宗们寒暄,“展厅光线还可以吗?温度湿度合适吗?没有游客抽烟吐痰开闪光灯吧?”

等了一会儿,玻璃后面自然没动静。但她放松心态,脑海里静静聆听,总觉得听到了低声的吟哦回应,如同一缕看不见的光束,慢慢洒在她心上。

也许是错觉。

“还要拜托各位一件事。《千里江山图》失踪了,不知在谁的创作层里玩耍。您这个展厅是故宫最靠北的,我寻思他可能在这里出现过。烦请你们互相转告,若有人见到他,还请让他给我个信儿,别让我担心——毕竟大伙都挺金贵的,出点儿事我们都担待不起。”

她顿了顿,又想起来希孟这家伙在故宫里的口碑。在座的各位估计都被他毒舌怼过。

“若是他不巧惹恼了谁,也还请多包容一下。您几个都是几千岁的老前辈了,别跟他一个北宋的小不点计较。”

她四面鞠个躬:“多谢啦!我住在煤厂胡同23号。诸位若不愿意挪窝,让《清明上河图》给我带个话就成。它800多个化身,不怕跑腿。”

最后几个游客也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保安开始做关门前的例行检查。

佟彤赶紧离开。

保安还问呢:“东西找着了吗,姑娘?”

“嗯,没有……没事,我再去别处找找。”

保安大哥热心问:“丢了什么啊?我们也帮你看看。”

丢了个人。佟彤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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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回到家,跟姥姥吃了饭,又给老人家设了空调定时,好让她睡觉。

然后回到自己房间,刷个最近热播的古装电视剧,百无聊赖地看着一身正气的主角在长安城的屋:“小忽雷,大忽雷,姐姐你应该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吧。”

佟彤赶紧捧哏:“国宝啊!见面胜似闻名,里面请!”

忽雷,唐代西域少数民族弹拨弦鸣乐器,“其声清越而哀”,忽忽若雷。

这种乐器民间流传甚少,故宫藏有两件,分别称为小忽雷,大忽雷,均为稀世珍宝。

其实故宫的国宝群星荟萃,也就是佟彤在故宫工作过一阵,听说过这两位的名声。换个普通人,可能就未必“如雷贯耳”,要让他俩失望了。

下午佟彤进入的展馆,展的是和古代乐舞有关的文物。大小忽雷摆在很显眼的位置。因此佟彤很快就反应过来。

“敢问你们……哪个是大,哪个是小?”

麦色肌肤的少年邪魅一笑:“姐姐你猜啊。”

佟彤:“……”

正想说我猜不出来,那个白皙少年轻声开口:“我是大。”

拆台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麦色少年脸色尴尬。

佟彤暗笑:“来喝椰汁吧。”

她暗自回忆,好像小忽雷的颜色确实稍微暗一点。但展厅里灯光不足,她又没细看过,因此并非百分之百确定。

“听说姐姐在给文物们清理乾隆的题跋。”小忽雷自来熟地往她的懒人沙发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好奇地研究椰汁易拉罐的拉环,“我等有幸未遭过人类的毒手,虽然听了不少你的故事,但也没理由前来烦扰。但今日,若我没听错,姐姐来找我们问话?”

自从两界联通以后,文物之间也迅速形成了些不成文的规矩,没事时大家都好好在展厅里呆着,没有合适的理由,谁也不好化形溜出来。

毕竟都是几百几千岁的祖宗了,行事谨慎,不敢随意涉足异界。况且如果博物馆里的展品突然开始大规模逃亡,自身安全没有保障不说,肯定马上会引起人类社会的注意。

还有个原因就是,有些自身长得不咋地的文物,缺乏自信,说不准自己化形之后会不会对不起观众……

所以大小忽雷哥俩一直舒舒服服地在展柜里享受人们的膜拜,直到听到佟彤的召唤,才手拉手走出了神武门。

佟彤对此表示非常感激:“你俩可见过《千里江山图》?嗯,化形之后就是……”

“一个拽得要死的北宋小毛头,认得,挺漂亮,比我就差那么一点儿吧。”小忽雷伸出戴着一串花手链的手,小心用拇指和食指捏了个距离,“听说还会画画儿?”

佟彤赶紧点头,给他俩解释了一下,说希孟从《清明上河图》创作层中消失,如今下落不明,推测是乱入到了附近哪个文物的地盘。

“你们见过吗?”

小忽雷大大的咧嘴一笑,欧式双眼皮展出可爱的褶皱。

“似乎昨天确实听别人说,他好像在故宫出现了一阵……”

佟彤赶紧问:“去谁那了?”

他却闭嘴了,眼睛骨碌一转。

“姐姐要问我话,给我什么好处?”

佟彤:“……”

请你喝椰汁不算吗?

她做好准备跟这半大熊孩子讨价还价:“你要什么……”

没说完,旁边的大忽雷静静开口。

“遮遮掩掩做什么。王公子是进到了一幅画里。大家都看见了。”

小忽雷气得脸黑。

佟彤问:“什么画?”

小忽雷只好坦白从宽:“没看清楚。被一架臃肿的古琴挡住了。”

他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怒喝:

“谁说我臃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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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慌忙开门,迎进一个人。

他作唐代文士打扮,气宇轩昂,浑身上下有一股铿锵的气质。

“您请进,您请进!”佟彤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还挺有面子,“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这唐代文士大踏步进门,左右看看,依旧不依不饶问:“谁说我臃肿?”

小忽雷已经在佟彤房间里飞檐走壁了一圈,发现她实在是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可躲的地方,只好重新坐下来,笑嘻嘻地指指自己的欧式双眼皮:“你听错啦。我们在讨论麦粒肿。”

大忽雷一直坐着没动,垂着眼,淡然拆台。

“他这张臭嘴您应该早就习惯了,何必大惊小怪。”

佟彤抑制住激动的心情,问这位新客人:“您是……一张古琴?”

故宫收藏古琴四十六张,其中大多数是明清时期的名匠作品,张张价值连城。

文士点点头:“不敢不敢,破琴一张。”

小忽雷嗤笑。

佟彤也笑了:“您太谦虚了,敢问尊号是……?”

“破琴。就叫我破琴就行了。”

小忽雷:“破琴,破琴。我们都叫惯啦。”

这怎么可能嘛!

佟彤觉得是人家低调谦逊,又或许不愿意以真名示人。刚想找个话头略过去,忽然心中一亮,想起了老康讲过的一些故宫往事,倒吸一口气。

“您、您不会是——”

……

想当年,辛亥革命改地换天,溥仪被请出故宫,宫内的海量收藏被民国政府成立的清室善后委员会一一盘点接收。

一个偶然的日子,官员们在南库房墙角发现一张破琴。

南库房年久失修,又是漏雨又是掉渣,这琴不知在角落里埋了多久,琴面上厚厚一层烂泥,爬着蚂蚁,各种零件七零八落,完全看不出来历。

但,能进入故宫的古琴,必定是名家之作,不可能是哪个乐器行随便买的。

负责清点的人没办法,于是将它定名为“破琴一张”,写进了记录,然后将它丢回了犄角旮旯。

解放后,著名文物鉴赏家王世襄发现了记录里的“破琴”,出于好奇,将它找出来擦了擦,露出一点漆。

老王差点背过气去:这是一张唐琴!

马上请了著名古琴艺术家管平湖先生来故宫修复此琴。经过一番抽丝剥茧的细心操作,一层层泥灰和锈水消失,露出的鹿角漆胎完好无损。

那是1949年。一件传世之宝横空出世。那是迄今为止保存最完好的唐琴。

在琴身的底部,管平湖找到了镌刻着的古琴的名字——

大圣遗音1。

……

不过,出于习惯,在老一辈故宫文物工作者的口里,它依旧是“破琴一张”。

“破琴要保养了,通知一下漆器组。”

“这展柜里的光线再暗些,别让破琴的金徽晃人眼。”

“这个公众号怎么搞得,把破琴和九霄环佩都弄混啦!真够业余。”

……

佟彤认出了眼前的琴,激动得舌头打结:“大大、大……大圣……”

“大圣不是孙悟空吗!哦我的天哪,你这人简直太没文化了!”

“破琴”身后,居然传来一个清脆的萝莉音。

佟彤,连带大忽雷小忽雷,都吓一跳。

随着那萝莉音,破琴那宽阔的大氅里,钻出来一个洋娃娃。

是字面意义上的洋娃娃。只见她一头淡金色卷发,碧绿的眼睛,奶油色的肌肤,一身繁复艳丽的洛可可风格大摆裙,双手戴着白色的蕾丝手套。

lo裙萝莉身形娇小,刚才一直藏在破琴的大氅里面,居然毫无痕迹。

她看到大小忽雷,嫌弃地别过头去,尖尖的小鼻子一耸。

“噢我的上帝,你们两个老家伙怎么也来了,我打赌是来蹭这位女主人的饮料的。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居然有如此厚的脸皮。”

破琴有点尴尬,弯腰嘱咐她:“嘘,少说点,你这语法太别扭了。”

他向佟彤解释:“是个乾隆时期的西洋八音盒,大英国王随使团送的礼物,坏了一百多年了,去年刚被你们钟表组修好,天天吵着跟我学普通话……”

八音盒萝莉委屈兮兮地拽他衣襟:“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居然嫌我!”

破琴铿锵的脸色瞬间温柔,安慰她:“不嫌不嫌。”

“我也是最近几十年才被修好的。理解她急于跟上时代的心情。”他对佟彤无奈一笑,“就被缠上了。”

佟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文物中居然还有老外!

再一想,再正常不过。国外也一样有各种文物啊。

虽然外貌是青葱萝莉,但按照岁数她也得叫奶奶。

于是弯下腰,笑问道:“尊敬的小姐,敢问您如何称呼?”

“维多利亚。”萝莉挺起胸,宫廷范十足,“很荣幸认识佟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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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琴坐定,对佟彤说:“九儿姑娘的琵琶又坏了,她忙着修理,无暇过来。她托在下转告佟姑娘,去她的创作层找人可以,但你得帮她修好琵琶。”

佟彤心中一喜。有眉目了!

她问:“你说的九儿,是展厅里的那把琵琶吗?”

“不是,是一幅画,”破琴说,“乾隆在她身上留下几枚大印,一段长跋,虽然不至于毁她面目,但让她身上多了不少累赘,以致她弹奏时无法专心,琵琶也时常出问题。”

佟彤一听,得,又是乾隆做的孽。

但听起来这位九儿姑娘所受的破坏并不算太大,并没有影响她的日常生活。毕竟乾隆精力有限,对于大部分收集的文物也是打个卡就放一边,并没有把他过手的每一幅画都盖成筛子。

那么九儿的要求或许也不是太难完成。刚从《清明上河图》的“简单难度”里杀出来,佟彤觉得自己能应付任何挑战。

她于是答应:“怎么进去?”

小忽雷笑嘻嘻的插话:“听说你有一款独一无二的手机……”

佟彤一直不清楚文物界的八卦是怎么传的,这才多长时间过去,连她用手机p图的歪门邪道都如数家珍。

她只好把手机拿出来,先澄清:“这不是我的手机哈,是我给希孟用的……虽然他运气不好,只拥有了几个小时……”

维多利亚惊叹:“哦看在上帝的份上,你给你的文物朋友送这么贵的手机?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佟小姐?我想要一款粉色的……”

破琴尴尬地低声提醒:“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无功不受禄……”

“那我可以帮你啊!”维多利亚眨着翡翠色的眼睛,“你毕竟对修乐器是外行,不是吗?我可是来自大英的八音盒呢。”

佟彤一想,居然很有道理。

文物也能跟她一起穿越,这已经让希孟证实了。

小忽雷一听,也毛遂自荐:“我也想去!我想去九儿姐姐家里做客好久了!我们忽雷也是音箱拨弦乐器,跟琵琶也差不多,我也能帮你!”

佟彤:“这……”

大忽雷脸黑一阵,小声告诉佟彤:“……其实差挺多的。”

佟彤笑了,划开手机:“都去都去,多个朋友多条路。”

她也实在厌倦一个人势单力孤的在创作层里单打独斗,每次都忍不住想,要是能有个团队一起下副本多好。

“对了,九儿姑娘到底是哪幅画?”她总算想起来问。

小忽雷已经抢过她的手机,兴高采烈地调戏起了那个逆天的ai语音助手。

“要一款结实点的古风鞋,头绳一捆,对了出门旅行湿纸巾必不可少……”

“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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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高的大厅里灯火辉煌,无数彩烛悬吊在空中,底下的烛台做成祥云形状,云中还飘出一缕缕醉人的浓香,仰头望去,如在仙境。

细腻婉转丝竹之声萦绕耳边,仿佛是从天边飘来,又仿佛近在眼前。红漆揭鼓旁,一个俊美的教坊小厮正在轻轻击鼓。三五个舞女长袖甩动,旋转着经过他面前,又调笑着踢踏脚尖,消失在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忽然呼啦一响,似是什么东西破碎满地。一声女子惊呼,随后浓烈的酒香充盈了整个大厅。

几个男人的声音放肆大笑:“没关系,没关系!一坛酒碎了,那就再抬一坛来!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对不对,韩公?”

另一个男子声音洪亮而克制。

“这是自然。来人,再去开一坛‘秋露白’,咱们大家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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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站在屏风对侧的小储藏室里,望着地上一个个封好的酒坛子,醒过味儿来。

“我不会是到了《韩熙载夜宴图》吧……”

不然,为什么周围会是如此纸醉金迷的场景,这个宴会的主人又被人称为“韩公”……

她身边,小忽雷从一堆酒坛子后面冒头。

“赶紧走赶紧走!有人来取酒了!”

不由分说,拽着佟彤就跑出了储藏室。

脚步声错杂,婢女们端着灯烛来来去去。路上遇见一队袅袅婷婷的歌伎,正说说笑笑地往前厅的方向走,压根没注意宴厅里多出来的这两个人。

小忽雷跑进了歌伎们刚刚离开的那间休息室。室内满是浓香,桌子上散着无数盒胭脂粉黛,墙边衣橱半开,里面胡乱叠着五彩条纹的舞服。

休息室里,大忽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老弟。

“也不用进来得这么着急吧。”

小忽雷手里不知何时攥了个酒瓶,打开瓶塞喝了一口,笑吟吟把瓶子扔给他哥,“不赖我,佟姐姐的手机太智能了,我话才说一半就p好了……”

佟彤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这一片混乱,问小忽雷:“你这么着急进来就是为了混吃混喝的?维多利亚呢?”

“我在这儿呢。”

衣箱盖子忽然掀开,维多利亚从一堆丝绸裙子里爬出来。她已经换上了舞女的衣裳,仙气缥缈的广袖襦、高腰裙,淡蓝的披帛上缀着金丝,雍容而华丽。

她得意地转了几圈:“噢上帝啊,这身衣裳简直是为我度身定制的!穿上它,谁都不会怀疑我中国舞女的身份。”

佟彤看着她麦浪般的金发,怀疑地点了点头。

帘幕轻抖,门口晃进来半张浓妆的脸。

“九儿姑娘的琵琶又坏了!快,快来两个跳舞的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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