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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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之际, 野猪牙打着一束手电,身后跟着一群扛粮食的人,静悄悄地回到日军营地。

那是个隐蔽完好、北洋时期的废弃哨塔,里面已经等了七八个饥肠辘辘的日军谍报人员。

“太君, 粮食买到了。”

野猪牙的声音不知怎的有些垂头丧气,话说得含含糊糊,好像那满口板牙突然全部虫蛀, 疼得他口齿不清。

那跛脚军官等了半晌, 见终于买到了粮食,斥责了汉奸几句,命人上前卸货。

黑暗中忽然有人叫:“行动!”

说时迟, 那时快,冯铁柱丢下麻袋, 纵身跃起, 以常人达不到的敏捷上前一扑,直接卸了跛脚军官的枪, 把他撂翻在地!

“不许动!举起手来!”

颜季明也扔下空麻袋,短刀直指一个毫无防备的日军,干脆利落地缴了枪,塞住嘴。

“对付这种败类不用讲什么规矩!大家一起上啊!”

昭君、文姬、宗周钟、岐阳石鼓、还有若干文物化身的壮士们, 分别扑向早已看好的目标。

跛脚军官训练有素, 立刻拔出佩刀开始反击。

但岳家军是什么人, 冷兵器时代的战神小队,在战场上搏杀的经验无人能比。冯铁柱连看都没看, 反手一扭他手腕,就听见啊的一声痛叫。再用膝盖一别一。

天色蒙蒙亮之时,佟彤已经驾着卡车,接近了尚未被拆毁的成都老城门。

城内军民们已经从上次的轰炸中恢复过来。被炸毁的废墟上,有人铲走了垃圾,在危墙旁边竖立了警示标语;城门内外交通繁忙,一辆辆驴车、牛车、人力车,拉着砖瓦等建筑材料匆匆来去,对遭到毁坏的市政设施进行修补;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们带着佣人,重新出门吃吃喝喝。

一个不起眼的小茶馆里,坐了一圈衣着各异的男女。他们有的英俊,有的妩媚,有的强壮,有的娇小,但看面相都有一个共同点:不用于那些绝望或麻木的百姓,他们的眼中带着超出时局的淡然,看向城内外芸芸众生的时候,又露出多年积淀的悲悯之色。

颜季明站起来,朝佟彤一拱手。

“趁日出之前,和娘子拜别。”他那低音炮声音震得茶水一晃,“娘子回到家乡之后,我等大约也无法再化形出来。不过这两日的经历足以让小明开怀,以后也可以跟同伴们炫耀一阵了,哈哈!山高水长,咱们各自保重吧。”

佟彤对这些新朋友也依依不舍,小声说:“等到公元2019年,你们还是可以再化形的。不过那要等八十多年……”

“流光易逝,八十年不过俯仰之间,”文姬笑道,“一场等待,有何难处?”

佟彤觉得有必要给大伙打预防针:“八十年跟八十年不一样。你们可能已经看到了,人类文明正在活蹦乱跳地加速发展。长期在展厅里观察游客的还好,若是诸位不巧被束之高阁,放之地库,等到2019年一睁眼,怕不会被那时候的世界迷得晕头转向,平白闹笑话——那位昆吾老先生就是前车之鉴。”

昨天推车聊天的时候,佟彤跟文物们天南海北的八卦,已经说了昆吾的事迹。

冯铁柱满怀希望地问:“娘子能否再说一遍,日本侵略者何时能被击败来着?”

佟彤环顾四周无人,再次轻声给大家定心:“1945年。”

“改革开放是哪年?“

“1978年。”

“北平奥运会……”

“那个能用一张蛛网,悬丝购物的玩意儿,叫什么宝来着……”

“那种能把人照得更漂亮的照相机,娘子能给我们留一个吗?”

……

这时候希孟过来,朝各位文物同伴点一点头,对佟彤说:“城门守军已经听说了高博朗上尉的运输车队路途所遭变故。这里是通行证。可以进城了。”

佟彤大喜:“拿来我看看。”

一转眼的工夫,身后昭君、文姬、小明、还有其他化形文物,已经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一桌喝剩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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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市中心的古迹大慈寺,香火衰微,游人寥寥。正中的佛殿被炸塌了一角,露出半脸愤怒的金刚。

藏经阁门口挂着张手写的宣纸:“故宫博物院成都办事处”。

里面密密麻麻,从脚底堆到阁楼,全是从北平运过来的木箱子。

有的箱子干燥而洁净,上面的封条都完好无损;有的箱子潮湿发霉,封条七零八落;有的沾了泥,变了色,有的边角虫蛀鼠啃,又被人为修补过,一片一片的小补丁。

仿佛一张张无声的连环画,述说着这些木箱各自不同的遭遇。

“成都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小徐一边指挥工人将木箱从卡车上卸下,一边对着佟彤和希孟千恩万谢。

“前天的轰炸太可怕了,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编队的飞机!我们故宫办事处的人也炸伤了好几个,现在还在医院恢复。派人到城外去找车队,只看到一簇簇火苗苗,有人说最后几箱文物来不及运输,都跟着炮弹一起爆炸了!哎哟喂,那时候我们觉得一切都完了,对不起老祖宗……”

佟彤问:“这些文物会长期存放于此吗?”

“哪会哟。”几个人同时叹气,“成都地势太平,房屋老旧,防空洞也少,完全不适合躲避轰炸。咱们都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哪天叫转移,立刻再转移,走哪算哪吧……”

小徐絮絮叨叨的把箱子放好,又检查封条、签名、防水,确认万无一失,这才拿出个小本本,让佟彤和希孟签字。

“敢问两位尊姓?是哪个机关下属的?我们馆长说了,若是这批文物有幸完璧归赵,要造个名册,把护宝有功的都记录下来……”

佟彤跟希孟对看一眼。她笑道:“我们算是志愿者吧。就不必留名了。”

小徐坚持:“那就留一个名字也行,长官们吩咐了,每箱文物每次落地,都得有个交代。”

佟彤想了想,在签名本上写了两个字。

“高茗”。

就冒充高太爷的亲戚好了。反正追根究底,她两人之所以能站在这儿,全靠高茗认出那个望远镜嘛。

“对了,高上尉人呢?”佟彤忽然问,“怎么没在这里见到他?”

小徐一愣,随后脸色一暗。

“你们不知道吗?他伤得太重,一直没能离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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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拉着希孟,一路走一路问,匆匆赶到教会仁济医院。

没有现代医院那么严格的规章制度。报一下高博朗的名字,就有护士一言不发地带路。

只是来到走廊尽头的病房,佟彤才觉出不对劲——

“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都没有?”

起码得挂个水,上几样监护仪器吧?起码得有个随身照顾的护工啊!

高博朗一身病号服,安安静静地陷在病床里,身边只有一个宽袍大袖的……

佟彤:“神父?”

身后的护士小声说了一堆专业术语,告诉她:“严重的并发症……已经没有抢救意义了,现在只能是减轻痛苦……”

佟彤脑海里嗡的一声,当场就想医闹:“怎么可能!他、他受伤之后还清醒着,还能说话呢!”

护士很理解地看了看她,解释:“小姐稍安勿躁。我们医院里的专家都是留洋归来的高材生,给军官们用的都是最好的仪器和药物,但……但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

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也就到此为止了。佟彤有点头重脚轻,无力地挥挥手,表示不用再说了。

“王先生,佟小姐。”病床上的高博朗忽然低低叫出声,“你们终于来了。”

几天过去,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白如纸,一双眼睛仿佛有重量,将眼窝压得深深陷进去。

佟彤回过神,跪到他病床边,小声说:“太爷……哦不,长官,东西都安好,一箱不少,一箱不损,如今都已在大慈寺封存了。”

高博朗听了这几句最关心的,脸色安然舒展,扯开干裂的嘴唇,朝她安慰地笑笑。

“佟小姐这是怎么了,这么有认祖归宗的爱好,”他开玩笑,“又管我叫太爷,又管王先生叫祖宗。”

佟彤:“……”

知道他大概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于是配合着干笑了一下。

“不是我不信任你们,”高博朗笑容消失,“但如果我当时清醒,我是决不会让木箱离开我的视线的。”

佟彤听他语气轻松,刚想埋汰几句,忽然又想起护士那句宣判,喉咙一下子梗住了。

“我们……”她看着希孟警告的眼神,不敢瞎说八道吓唬临终病人,只是说,“……只是运气好,想来老天也看不下去侵略者的恶行,因此时时处处都帮着我们点儿。”

高博朗微微叹气,高挺的鼻梁渗出冷汗,让护士温柔地擦干。

“过去我不理解……为什么不让我上前线,而是像个镖局走镖的,出生入死就为护着点儿死宝贝……这几日和神父聊天,开解了很多。他告诉我,我做的事,是保存一个文明的火种,和前线杀敌一样重要。

“所以,感谢两位,成全了我守护国宝的战绩,让我到死不留遗憾。不知该如何感谢呢……”

佟彤的思路被一堆脆弱的情感干扰成一团乱麻,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按照她之前设想好的剧本,她平平安安来到成都,跟高太爷交了任务,就有资本管他要“任务奖励”,拿到望远镜,高高兴兴回到21世纪。

可她万万没想到,再见到高博朗,已是弥留之际。这让她怎么开口啊。

希孟看惯了人类的生老病死,虽然惋惜,但也不至于被情绪左右。

“之前见到过您拥有的那架铜制望远镜。”他柔和而冷静地说,“不求足下割爱,待我们回到北平,会帮你寻访家人,访到了,就送回去。访不到,可否自留,日后若幸得和平,也可成一番追忆。”

高博朗眼中带出一明一暗的光,苦笑道:“小望远镜,大学同学送的,不值什么钱,你们拿走便是。至于我的家人……唉,国家沦亡,我也不奢望能找到。以后……以后他们在国家烈士的名单里找到我,便知我的去处了……

“我是北平人,父母俱不在,新婚一妻,身已有孕,七七事变后避到乡下,此时应已生产。我无一日不思念她,唯盼她平安,是儿是女都好……”

旁边神父专心听着,不时小声应和两句。

佟彤猛地留个心眼,扭身在工作台上找了写病历的纸笔,飞速记录。

希孟欲言又止,似乎想提醒她什么,但看她写得投入,最终并没有说话。

……

直到高博朗的声音渐渐吃力,护士温柔地打断。

“先生,探视时间过,您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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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从医院里传出消息,陆军上尉高博朗伤势过重,医治无效,已然长逝。

医院底下的防空洞被充作临时太平间。佟彤拿着他遗赠的望远镜,参加了防空洞里举行的简单葬礼。

然后蹭了辆出城拉东西的货车,来到当初“空降”的落点

那开车的还热情问他俩:“什么时候捎两位回去?”

希孟不假思索说:“我们自行回城吧,不必麻烦了。”

他问佟彤:“准备好回去了吗?”

佟彤点点头,握着望远镜,走到那棵高龄的大樟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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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21 世纪,恍若隔世。

以前的每一次“勇闯创作层”,都没有这次真刀实枪的冒险来得惊心动魄。

手机重新死而复生,滴滴滴的消息声音响个不停。

从盛夏蓦然回到寒冬,她裹紧大衣,在手中呵气。一幕幕画面在眼前回闪,让她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幻。

高茗和其他文物朋友们已经不见了。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

望远镜依然拿在她的手里。

如果按照正常历史的演进,这望远镜大概在高博朗第一次躲避轰炸的时候就丢失了,一直埋到了现代,才被玩耍的小孩子找出来。

而由于佟彤的加入,望远镜“出土”之后,又在她手中经历了一个来回,最后成了高博朗给她的遗赠。这小物件仿佛只是在这个人世间迷了路,多转了一遭。

她没有精力细想。满心满眼都是那些褪色的峥嵘的画面。

希孟陪她走到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两罐可乐,借了个凳子让她休息。

小卖部里的阿姨从屋后自家客厅里搬来两个小竹凳,擦了又擦,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凳子有点破,地砖没擦,屋里也没得空调,你们将就歇歇。二维码就贴在门后,你们拿了什么随时扫就行了。”

然后阿姨回到柜台后面,摸出正在充电的手机,聚精会神地玩了起来。

在欢快的消消乐背景音乐中,佟彤环顾这间在它主人口里“寒酸得要命”的小卖部,有点想哭。

放在八十年前,这大约是方圆五十里内最突出的豪宅。

“好啦。以后心里安个警钟,别轻易跟着什么物件儿回到过去。”希孟给她打开一罐可乐,“好在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我也能跟故宫的朋友们交代。”

佟彤下意识地接过可乐,“肥宅快乐水”的熟悉味道弥漫舌尖,辣得她微微一哆嗦,这才真正把她带回了这个有“肥宅”有“快乐”的和平时代。

她勉强定了定神,说:“八十年对你们来说睡一觉就过了。对我们来说那就是一辈子。这一辈子要想达标,还得早睡早起、控碳控糖、定时体检、远离各种危险因素……

“还有高太爷爷,那么出色的一个人,只活了二十几年。从出生到死亡,睁眼就是山河破碎,没见过太平年代的样子。”

她一口闷了剩下的可乐,郁郁不乐地总结:“我太难了。我想睡它三天。”

希孟表示理解,打开手机给她看日历:“今天周五。下周一是公众假日。你要是周一再飞回去,完全有时间睡三天。”

小卖部阿姨凑上去聊天:“这么快就要走啊?成都不好玩?——哦哦,你们是照相馆过来拍外景的吧?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跟你们讲,拍照好看的地方多得是……”

阿姨一通唠叨,佟彤才意识到:“哎呀,衣服。”

她现在身上穿的还是那身“整条街唯一能看的”旧式旗袍;希孟穿的是民国长衫,都是春熙路某婚纱店租的,一看就是同一个套系的情侣装。

她小声问:“租了多久?”

“到今晚五点。”希孟翻出一张收据,“超时算违约,要扣押金500……”

佟彤脚底下好像安了弹簧,腾的站起来。

“抢钱啊!他们欺负你小白!这两件衣服加起来大概都不值500块!”她把小板凳收回墙根,“快走快走,去还衣服。”

希孟跟着她站起来,有些好笑地问:“那还睡三天吗?”

佟彤:“我好了。在金钱的激励下满血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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