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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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 几个禁卫军都没动,而是疑惑地看着她。

“帝姬……刚才说什么?”

他们大概没反应过来。佟彤再次说:“我说把道士拿下!”

还是没人动。

几个宫女好言相劝:“帝姬,官家念在您生病可怜的份上,才让您随便出来玩。您可别玩过头了。”

佟彤:“……”

什么意思!

她指着那冒烟的房间说:“里头的道人妖言惑众, 蛊惑父皇,我把他拿下,是为国除害!你们只管放手去做, 若是他喊冤告状, 我去出面向父皇解释!不会治你们的罪!”

一番话说得很入戏,一副敢作敢当的主子模样。

出乎意料,身边居然还是没人行动。不管是宫女、太监、还是禁军, 看她的眼神居然都带着淡淡的可怜。

“唉……帝姬也是闷得太久了。”一个年纪大的宫女说。

一个太监小声说:“她不过是想玩玩而已,别报告官家, 免得麻烦。”

“就是就是。”另一个宫女接话, “咱们只管好好伺候人就行了,别的莫多问。”

佟彤心里忽然一凉。

这些宫女太监说悄悄话, 怎么完全没避着她呢?

好像把她当个三岁小孩,当着她的面讨论怎么敷衍她。

“不是,我……”

她刚开口抗议,屋子里面的道士又发话了。

“怎么, 帝姬如何不进来?”

两个宫女殷勤地把佟彤扶住, 半推半拉低进了门。

“帝姬不是想跟道长聊聊天吗?婢子们在外头候着, 您要茶要水,随时吩咐。”

然后把她推进了门。回头的时候, 都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佟彤:“哎……”

不对,这剧本不太对!

哪有这么对“帝姬”的!

佟彤跌跌撞撞穿过一片烟雾,看清了屋内坐着的“灵霄道人”。

她全身一紧,“诶,老祖您好啊……”

*

她的不知多少代曾曾曾曾……曾祖乾隆爷,穿着一身道袍,坐在书案之前,正在拿笔蘸墨。

桌子上铺着一幅精美的宋画,它的下面是半幅没画完的临摹品,那笔触令人不忍卒读。

他身后的多宝阁里,拜访着无数红配绿小碎花农家乐tony风格瓷器,从搅玻璃瓶到百花葫芦瓶到粉色包袱瓶,虽然一动不动,但佟彤总觉得它们在朝自己微笑。

墙壁上也挂着风格多样的装饰,像是复制了整个养心殿。

佟彤决定先发制人,甜甜一笑,问:“您怎么在这儿啊?”

虽然没直接跟乾隆说过话,但她也算是间接跟皇阿玛打过不少次交道。而且从和珅对她的态度来看,皇阿玛属于那种比较有格调的反派,应该不会上来就来个“聚众群殴”。

要真那样她躲也躲不过,身上这几件薄如蝉翼的衣裳可挡不住。

所以还不如优雅一些,问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她一边问,一边心里疯狂冒出无数问号:胖佶知道乾隆在这儿吗?

外面那些看似对她恭恭敬敬,其实像哄小孩一样的宫女太监又是怎么回事?

乾隆嘴角扯了扯,看似给出了一个微笑,但眼中并没有愉快的意思。

“小彤啊,今儿把你请来可不容易啊。”

还“小彤”,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不过佟彤也没辙,谁让他是真·祖宗呢?

房间里还有几个凳子,但乾隆也没有让她请坐的意思。他七成的注意力都在自己面前的画纸上,拿着笔涂涂抹抹,小心地“画龙点睛”。

她笑道:“您过奖了……”

刚说几个字,她蓦地刹车。

不对啊。怎么叫“把你请来真不容易”?

难道他早就知道胖佶会向她求助《听琴图》,因而早早的就在画里守株待兔?

她转身就走,“等等……”

身后的门消失了,变成一堵挂着乾隆墨宝的墙。

佟彤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带这么魔改的!

这是胖佶的创作层啊!他有什么权限?

“你也许猜到了,没错,”乾隆的声音得意洋洋,“是朕叫赵佶把你带来这里的,朕觉得这个院子挺雅致,适合会友。”

一山不容二虎,这一张画里两个皇帝,张口朕朕朕的,佟彤头疼。

“等等,您的意思是说,胖佶听您的命令行事?”

乾隆画好了画,往后一仰,摸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来,里头一堆大大小小的印章。他选择困难地挑起一个,又放下一个。

“朕在他的画上题了一首诗,嘲讽他做不好皇帝。谁知道赵佶玻璃心太甚,看了之后就以泪洗面,神智也不太正常了,朕要他干啥他就干啥咯。”

乾隆终于挑了个最大的章,如获至宝地蘸了印泥,盖在自己的大作上。

然后又端详着那幅用来当模板的宋画,咣当咣当盖了三五个,表明这幅画“有幸”被十全老人看上,选为模板,何其荣幸。

佟彤明白了。和赝品《富春山居图》——子明老先生一样,胖佶被乾隆摧残过甚,精神受到过大打击,也投到他阵营去,成帮凶了……

难怪胖佶化身道士,请她进入《听琴图》的时候,那么谦卑友善,甚至有点做坏事的羞涩感。

她又想起来,新年前夜希孟曾经跟她提过,担心boss们把她弄到创作层里去搓圆捏扁。为此还建议她给自己请假。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因此佟彤今天虽然出乎意料,但也没吓得掉了魂。

她很诚恳地问乾隆:

“祖宗……”

“叫皇上!”

“哦哦,皇上,”她无所谓,“我有一件事始终不明白,今日有幸见您龙颜,正好一并请教一下,还请皇上不吝赐教。”

反正古装戏也看得多了,创作层也去得多了,她比较放得开,拍龙屁拍得极其顺手。

乾隆果然龙颜大悦,好像忘了她是一直跟他对着干的小“逆贼”,指着那个雕工精美的凳子,说:“坐坐,赐座。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

佟彤:“您怎么就这么喜欢往书画文物上题字盖章呢?”

这不仅是她心中的未解之谜,更是全国各地、不同时代的艺术工作者的集体心声。

乾隆收集了一辈子艺术品,这个问题大概从年轻时就有人问他了。他怡然自得地笑笑,说:“这个问题还用问么! 难道不是那些书画器物因着有朕的官方盖章,在市场上身价百倍,还省了你们鉴定的工夫呢!”

佟彤:“哦,子明卷。”

其实乾隆“官方盖章”也有不少失误的时候,“子明卷”就是其中之一。

乾隆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强词夺理:“干什么都得有个容错率。朕题了那么多书画,打眼了几次,也属正常嘛。”

大概是觉得这说辞有点太不要脸,他撂下笔,断然又补充:“朕自己收藏的物件,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佟彤:“可是其他藏家也没像您这样啊。他们都致力于保存艺术品的原样,印章题跋都添得很小心,生怕喧宾夺主。您想没想过,如果您从民间收来了某件名家大作,却发现上头已经盖满了后人的大红印,跟原版天壤之别,您也心塞不是?黄台之瓜不堪摘,将心比心,您也得为我们这些逛博物馆的后人想想啊。

“再说,您这一番操作下来,把人家原来创作者苦心经营的意境全毁了,创作层里的思维碎片全扭曲了,书不是本来的书,画不是本来的画。也许是能拍出个稍微高点的价格,但这幅作品在后人眼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从本质上来说,还是毁东西啊。”

她这“逆耳忠言”篇幅有点太长,乾隆听着听着就不高兴了,眉头皱成一团。

“那又如何,朕的文治武功难道不是更重要,朕在历史中的地位难道不是更耀眼?”

他巴不得后人看到什么文物,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艺术价值和历史传承,而是乾隆皇帝那威震宇宙的大名呢。

佟彤不明白了:“那您为什么在《子明卷》后头写了句什么,‘以后展玩亦不复题跋矣’,这说话还算数吗?”

乾隆年迈之时,不知怎的生出些后悔之情,给自己立了flag,说以后再也不乱涂乱画了。

如今这个flag被佟彤搬了出来,面前的乾隆居然有一瞬间的脸红。

他嘴硬:“朕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忽然格外有瘾,你管得着吗?”

这个思维碎片捏合出的“下辈子”乾隆,跟他的原版上辈子还是有细微差距的。他虽然满口自称“朕”,可吵了这么半天,还没命人把她“拖出去斩了”,已经说明他多少接受了点现代思维的洗礼,知道现在并非大清时节。

佟彤觉得自己在跟他鸡同鸭讲。这时候墙边开了一扇不存在的门,和珅进来了。

“哎呀,皇上,”他一进来就冲着乾隆请安,用那种奸臣进谗言的口气说,“您怎么在这儿跟人辩上了!有些人啊,她朽木不可雕,您没必要跟她一般见识……”

和珅把门随意一拉,小房间忽然空间扩展,门外多出了一个精致的小花园。

花园尽头是一排翠竹。透过竹林,传来一阵阵遥远的哀怨的琴声。

“佟姑娘这边请,”和珅满意地看她露出惊讶的神色,朝花园一指,“皇上命那姓赵的请姑娘来画里做客,不是来听你说教的——其实呢,我们是来邀请你的。有件事,姑娘可能感兴趣……”

佟彤心里确实吃惊,因为到现在为止,事情完全是按照希孟的预感走的。

她笑道:“想让我像施一鸣、马老师那样加入破坏文物的阵营啊?您倒是选个别人啊,我是在故宫修文物的,合同一签好几年,我怎么能跟我的工作对着干呢?”

和珅眯着眼,看着她,摇了摇头。

他的确长着一副让人无条件相信的面孔。他这副表情,对着任何人一摇头,都能让对方产生一瞬间的怀疑:“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他没接佟彤的话茬,而是直截了当地说:“上次匆匆一见面,未能和姑娘尽兴相谈,实属遗憾。但和某若没看错的话,姑娘……是不是跟某些书画……有种超越友情的的关系?”

佟彤:“?!”

这是谁在文物世界里大喇叭广播的?

不过估计上次和珅现身,差点把她绑架走,希孟抢先出手把她拐走的时候,他或许就看出端倪了。毕竟物件和人类之间的关系一般也就是淡淡之交,没那么情深义重。若是换了赵老师、小忽雷他们,也未必会如此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将佟彤当众拖走。

佟彤大大咧咧承认:“咋地了,组个队乐呵乐呵,玩点刺激的呗,你们还管啊?”

她尽量淡化“谈恋爱”的严肃性,希望让和老板明白,他就是在没事找事。

也就是希孟不在场,否则听到她这么一副无所谓的语气,配上个始乱终弃的表情,又得气三天。

和珅一愣,大概没想到她这么渣。

但是都把人花大力气请来了,该走的剧本还是要走。他胸有成竹地一笑,用一种特别以理服人的态度说:“和某当然是衷心祝愿了。但是……哎,大家物种不同,生物钟也不一样,也许几年里尚能琴瑟和鸣,但十几年后呢?几十年后呢?佟姑娘想必也不愿意面对,红颜弹指老,芳华转瞬消,他却还是风华依旧,两位终究渐行渐远,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他的语气无比遗憾,听得让人悲从中来,好像情感电台主持人。

佟彤听得心烦意乱,随手薅路边的小花,没好气地说:“挺好啊,对象永远是小鲜肉,那样我不是赚了?”

虽然心里也讨厌这个画面,平时不愿意多想。

和珅:“更糟糕的是,人寿终有尽,肉身凡胎终究会回归黄土,再坚固的情感也会分崩离析。你无知无觉,但你不知道,在今后的多少年里,他将在黑暗中徘徊、哀恸、怀念,但是等不回远去的爱人……”

佟彤甩下几朵小花,拂袖而走。

“您这么阴阳怪气的可就没意思了啊,什么狗屁天长地久,我们现代人才不在乎呢。给人洗脑之前也不知道先做做功课,与时俱进一下,还守着您那套大清思维是行不通的……”

她一边嚷嚷,一边忍着鼻子里的小酸。和大人是在哪儿培训的口才,真tm每句都是会心一击……

谁不想永远在一块儿啊,这不是条件不允许吗……

死鬼大宝贝儿就在一墙之隔的故宫里头,不知能不能跳进来帮她揍人……

“哎,等等,佟姑娘,和某不是这个意思……”

和珅见她要走,提高了声音。

“我不是想惹你不快,和某今日是来告诉你,我有解决办法……”

佟彤脚步慢了下来,心里斗争了半秒钟,果断回头。

“您说,我听。”

*

佟彤心里想的是,反正又不掉块肉,胖佶的创组层里松竹相伴,和风习习,还挺舒服的,还有幽远的琴声作伴,多待一阵无妨。

也许还能套出点话来,看看这些大反派掌握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和珅笑吟吟一指:“请坐请坐。”

“佟姑娘,也许你曾经奇怪,乾隆皇帝已经作古数百年了,可如今却活蹦乱跳地来到人间,继续挥洒他的笔墨,这是为何?”

佟彤早就有过这个疑问了,不过也早就得到了解答。

“就你们忽悠的那位子明老先生,眼下已经幡然悔悟,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画……”她说,“他告诉我,乾隆祖宗是从他留下的那些涂鸦印章里脱胎还魂的。”

“对对对,没错!”和珅狡黠地一笑,“你知道就好。那你想没想过,能做到这一点的,不只咱们万岁爷呢?”

佟彤:“你什么意思?”

和珅压低声音:“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也在文物书画上留下足够的思维碎片,就能摆脱凡俗形体的羁绊,就算过去百年千年,有朝一日,佟姑娘你或许也能重新化形为实,和文物朋友们携手永远……”

佟彤还没听他说完,已经掩饰不住震惊,满脸写着“还有这种操作”……

“不对不对。”她马上找到了一个杠点,“您别忽悠我。如果有思维碎片就能永生,照这个理论,瘾少女已经发了几千条微博了,满满都是真情实感,以后是不是能在微博里永生啊……”

和珅忙道:“当然没那么简单了,万岁爷与在下此番能重返人间,当然不是巧合,还是要仰仗一位神通广大的朋友……”

佟彤赶紧问:“谁?”

……

“我。”

一个声音凭空出现在半空,带着些许回音,震得竹林摇曳。

远处胖佶的琴声完全被盖过了,悲哀的氛围一扫而空。

这是个特别苍老的男声,苍老得仿佛青铜上的锈迹,舌头运转不灵,一开口就往下掉渣。在这个宋式的文艺清幽小花园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那声音又十分庄严肃穆,尽管生涩难耐,但沉重如鼎,还是让人不由得生出仰视的冲动。

佟彤不由自主抬头往上看。天上空空如也,只有鸟雀乱飞。

“你们人类不相信我的力量。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们会记起我是谁……”

佟彤朝天大喊:“您哪位?”

她百分之百确定,喊话的就是幕后boss!这声音一听就是那种……

她形容不上来。大概就是,把他干掉之后能掉一堆宝物的那种。

这个宛如画外音的声音仿佛十分吝啬字词,并没有再多说话,只是留了一个铿锵有力的叹气,随后遁出了《听琴图》的世界。

和珅叉着手,星星眼聆听了boss的训诫,随后堆下笑来,朝佟彤露出一个“我说什么来着”的眼神。

“你看看你,冥顽不化,还得劳烦人家老人家亲自出动……那个施一鸣和马老师就没那么麻烦,哎。”

佟彤小心翼翼问:“那位老人家是谁?”

是哪个消极厌世、报复社会的文物老祖宗吗?

可以召唤乾隆,可以随便到其他文物的创作层里秀存在感……

好像希孟对她提过,如果有一个“自身力量很强大的召唤者”,也许可以用思维碎片召唤出实体来。

当时佟彤还问呢,谁这么牛逼?

希孟随口答:“比如我。”

当然他是没有闲情逸致研究这些玄学议题的。他沉浸在自己的文艺大世界里,没兴趣搞什么征服与颠覆。

不过,文物祖宗们性格各异,万一谁心里有点反社会因子……

就像那种武功盖世的世外高人,有人却在山里种瓜种菜,有人处心积虑想当魔教教主。

至少现在可以知道,看来这位开口掉渣的boss,至少是和《千里江山图》一个咖位的巨佬。

和珅见她陷入凝思,知道巨佬的话大概对她有所触动。

“其实姑娘要做的也很简单。你不是在故宫修文物吗,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也可以在每件自己经手的文物上留下小小的个人印记……当然不能像万岁爷那样显眼,我们可以提供专业指导,让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同事们看不出来,普通仪器也检测不出……这样日积月累,你的思维碎片就可以附着在五花八门的创作层里,作为你的一部分,永远的延续下去……”

佟彤一字一句地概括了一下中心思想:“您的意思是,让我学乾隆,毁文物得永生?我怎么听着那么像传销呢?”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心里暗自惊叹。真的能这样吗……

和珅笑道:“怎么能说是毁文物呢,顶多是让它们变得……没那么完美了而已。而你并没有任何损失。怎么样,佟姑娘,有没有兴趣尝试一下,做前无古人之事,体验一下真正天长地久的爱情……”

佟彤仔细听了听,空中的巨佬并没有再次发话。

“不用了。”她表示十动然拒,“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这是叫我公然犯法……”

“又不会被捉,怕什么。”和珅笑道,“再说了,像这样的又不止你一人。你看施一鸣,名利双收,他被抓了吗?”

佟彤脱口而出:“马老师栽了。”

和珅怒火中烧:“那是他太过分了,想钱想疯了!不听我指挥!——佟姑娘,我话说在前头,我们可以帮助你在思维碎片中永生,但前提是你得听从调遣,不能像小马似的随便乱来……

“到时候,我们可以帮你成为全国知名的文物修复学者,故宫博物院院长也未尝不可。你只要悄悄的在文物上动点手脚,天知地知……人类社会依旧会视你为栋梁,你的介绍百科里只会有吹捧,而百年之后,你依旧可以在另一个次元里撒欢,和心爱之人长长久久……”

他笑容可掬,“姑娘,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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