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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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徐仲宣。

印象中,徐仲宣的衣着从来都是极为的素雅,这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是一幅淡雅的山水墨画。纵然是明知道他为人内里或许是手段狠辣的,占有欲极强的,可在面上看来,那至少还是眉眼平和,温雅隽秀的。

而现下的徐仲宣,绯色圆领的袍子,前胸后背孔雀妆花补子,革带皂靴,却是将他整个人映衬的较往日俊朗夺目了不少。

只是他此刻眸色阴沉的望着她,这让她觉得压力极大。

原本简妍还只是觉得她在与沈绰喝茶清谈而已,可在他这种目光的注视下,恍惚之中竟是觉得自己和沈绰在这里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

简妍心里就有些不爽,便也不去看徐仲宣的目光,只是垂下头,望着面前案上摆放着的那盆绿萝。

沈绰早就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也并不想在明面上与徐仲宣闹僵。毕竟说白了,他纵然再是豪富,可徐仲宣却是个三品的朝、廷大员,若是惹恼了他,只怕肯定是够自己大大的喝一壶的了。且这个人若是贪爱金银之物倒还好说,那他自然是有把柄会握在自己的手中。只是据他暗中遣人查探的结果来看,徐仲宣竟是个不爱财的,于女色上也不好。听说曾有下属想讨好巴结他,偷偷的给他送了一个绝色美女,却是被他当场便冷着脸给拒绝了。事后他甚至还参了那名下属一本,将那下属远远的发配到云南去了。至于其他的方面,沈绰也并不曾听说过徐仲宣有什么特殊的嗜好。

这个人,周身紧密,水泼不进,实在是难缠的紧。

沈绰一直就觉得,像徐仲宣这样的人,若非是真正的圣人,一片真心只为着朝、廷百姓着想,那就是目标极为明确,知道自己最终想要的是什么的人。而在达成他的那个目标之前,他能忍受得住来自这世上所有的诱、惑。

这份坚定的意志力并不是人人都会有的。而具备这种坚定意志力的人,最后必然都会成就一番大事。

而理智成这样的人,往往是极为可怕的。沈绰并不敢正面对上徐仲宣,更何况他现下周身的气势看起来还是极为的冷厉。

沈绰在想,他恐怕是拂到了徐仲宣的逆鳞了。

徐仲宣竟然是这般的在乎简妍?在乎的哪怕只是看到她同另一个男人坐在一起闲聊便会发这样大的火?

他就有些黯然的想着,但凡只要有徐仲宣在,只怕他与简妍之间的关系是无法再进一步的了。

而徐仲宣自打进了这什锦阁的门之后,从头至尾压根连个正眼都没有给过沈绰。他的目光只是紧紧的锁定在简妍的身上。这会见着简妍垂着头避开他的目光,他霎时只觉心中一股无名之火腾的一声就蓬了起来,只燎得他心神俱摇,理智将无。

他定定的望着简妍,片刻之后,见她依然还是轻抿着唇,压根就没有一点要抬头看他的意思,他终于是没有忍住,冷声的就道:“过来。”

虽然他并没有指名道姓,但屋中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在说谁。

简妍自然也知道徐仲宣这两个字是对她所说。她瞬间也教他这言语中的冷意给激的浑身轻颤,连带着胸腔里的一颗心也颤抖了起来。

只是这惧怕之中却也有那么几丝倔强不屈的意思。

她就想着,凭什么你叫我过去我就要过去?我做错了什么事,由得你想让我怎样我就怎样?

所以纵然她心中再害怕,可依然还是紧紧的抿着唇,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可拢在袖中的双手却是紧紧的交握在了一起,一双睫毛也是颤如抖动的蝶翅。

徐仲宣等了好一会儿,依然没有见到简妍有过来的意思,最后他无奈,只好自己抬脚向她走了过去。

站在他身后的齐桑只无语的抽了抽眉毛。

公子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没见你先前那般气势骇人的开口让简姑娘过来,现下人家坚持着不过来,你自己就巴巴儿的亲自过去了。这往后妥妥的就是要被压的节奏啊。

而简妍眼角余光见着徐仲宣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嘴唇动了动,想是要开口对她说什么。但她却没有等到他开这个口,只是豁然就起身站了起来,然后冷声的就吩咐着站在一侧的白薇:“白薇,我们走。”

原本白薇站在那里,看着徐仲宣和简妍之间这无声涌动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她只紧张的手心里直冒冷汗。这会听到简妍的吩咐,明摆着就是要和徐仲宣对着干的意思,她心中一时就越发的紧张了。只是简妍的吩咐她自然是要听的,当下就哦了一声,拿了放在一旁的包裹,急急忙忙的就跟随在简妍的身后往外走。

徐仲宣没料到简妍的性子竟是倔强至此。纵然是他现下放下姿态自己过来了,可她依然还是不理会他,恍若她眼中压根就没这个人似的,带着自己的丫鬟转身就走了。

眼见得她人都快要出门了,徐仲宣想也不想的,也随即大步的就跟了上前去。

齐桑在一旁见证了这戏剧化的一幕,都已经风中凌乱的压根就不晓得到底该如何吐槽了。

明明先前无论从气势等哪方面来说,公子都是占了绝对的优势,可是现下这会,却是被简姑娘给硬生生的将这局面给逆转了过来,变为了简姑娘占有了绝对的优势。只怕过得一会,并不是简姑娘跟公子解释她刚刚为何会和沈绰在一块,转而会是公子向她道歉他不应当语气冷厉的让她过来了。

只是现下眼见得徐仲宣已是追赶着简妍出了门,齐桑也赶忙的追了出去。

等到他追出去的时候,眼见得简妍刚刚上了马车,正在低声的吩咐着车夫赶车回去。而白薇原本也是想要随着简妍上马车的,却被徐仲宣伸手指了指旁侧停着的轿子,示意她过去。

于是白薇立时也就风中凌乱了。

那可是官轿啊。她一个丫鬟,哪里敢坐什么官轿?

她双手乱摇,结结巴巴的就说着:“奴、奴婢不敢坐。”

但齐桑已是在旁笑道:“白薇姑娘若是不敢坐,我这就让人去给你雇一顶民轿来。你等着。”

说罢,忙忙的就吩咐着其中的一个轿夫速去雇个民轿来。那轿夫得了吩咐,转身飞快的跑了。

而这边徐仲宣已经是伸手掀开了马车帘,矮身进了马车厢内。

猩红绣花软帘起落的瞬间,简妍眼尖的看到了站在车外的白薇无奈的眼神。

简妍只觉得肺都快要气炸了,一瞬间真是想抬脚朝着徐仲宣的脸就直接来那么一下子。

但她还是竭力的忍住了,只是一张脸都整个的放了下来,冷声的就对徐仲宣说着:“下去。”

没在这两个字前面加个滚字,她都觉得自己已经是足够对得起他了。

但徐仲宣非但是没有下去,反而是轻瞥了她一眼,随即便轻撩袍角,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看他那样,分明就是一点要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简妍一瞬间只觉得气冲斗牛,连面上都挣红了薄薄的一层。

她心里只想着,好,你不下去,那我下去总行吧。

只是徐仲宣显然是看穿了她的意图。她只不过是才刚起身的功夫,他就已是伸手过来拽住了她的手腕,低声的说了一句:“别闹。”

到底是谁在闹?他这般不顾身份的和她坐在一起,可她还要名声呢。回去若教徐宅里的人知道了,往后她在徐宅还怎么混?那些人的唾沫星子就足够淹死她的了。

她便用力的挣脱着他的钳制,一面又冷声的在说着:“二选一,要么你下去,要么我下去。”

徐仲宣的选择是:“你不下去,我也不下去。”

随即他便隔着车帘,吩咐着齐桑让车夫赶车,只说先不回通州,暂去他那里。

简妍一听,自然是更为光火。因又冷声的说着:“现下天色已晚,恐母亲惦念,我要赶了回去。还请大公子放行。”

徐仲宣自然是不会放行的。他的理由是:“既是天色已晚,你们主仆回去的路上恐不太平,我并不放心。且明日休沐,我原就准备回去,待会我与你同行。”

简妍还待要开口反驳,忽然却只听得徐仲宣幽幽的叹了一声,随即又低声的说着:“简妍,你我数月未见,难道真的要一见面便如此吵闹吗?”

马车行走之间,两旁窗上的帘子被微风鼓起又落下。暮秋暖橘色的日光随之漏了进来,复又被帘子挡住,车厢内时而明亮,时而晦暗。

简妍就见得徐仲宣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垂头敛目,鸦羽似的睫毛轻颤,说不出的满面落寞寂寥之色。

简妍怔了一怔,忽然就停止了挣扎

她想到了这些日子徐仲宣给她写的那封信。素白的高丽纸,洒落俊秀的行书,一字字,一句句的对她说着他今日又吃了什么美食,觉得其味甚好,特地的寻了厨师讨要烧制的方法,等回来之后再一一的原样做了出来给她也尝一尝之类的话,她由不得的就觉得心中一软。

但她也并不肯立时就就范,所以依然是全身紧紧的绷着,一双柔软的红唇也是紧紧的抿着。

徐仲宣察言观色,知她内心其实已经是放软了下来,只是面上并不肯立时就依顺着他的话罢了。

他心中喜得一喜,于是当机立断的就放开了紧握着她手腕的手,又将自己的双手都背在了身后,轻声的说着:“你好好的坐着,我保证不会碰你。且你放心,待会我自是会严命这车夫和那两个小厮对今日你我共坐一车的事守口如瓶,绝对不会教其他的任何人知晓半个字。”

徐仲宣精明的地方就在于,他知道简妍其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且她心也极软,所以但凡只要是她炸毛的时候,顺着毛摸,再是说上几句服软可怜的话,将自己的姿态放低了下去,她的火气立时就会消散了不少。更何况现下他甚至都将她所有的后顾之忧都解决了。

于是简妍想得一想之后,也只能无奈的又坐了回去。

她倒是有敢跳车的勇气,可跳下去之后又能如何?闹腾的这满大街的人都知道吗?既然徐仲宣已是将她最担忧的事都说了出来,并且都做了保证,那暂且也就只能如此了。

只是坐在那里的时候,简妍也只是袖着双手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垂头望着自己袖口上精细的折枝梅花如意云纹刺绣。

而徐仲宣却是坐在这摇晃的马车里,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简妍。而越望,他的眉头就皱的越紧。

怎么她现下瞧着比他离开的时候还要清瘦几分?纵然是因着天冷,她穿了厚一些的粉紫缕金撒花缎面夹袄,但依然可见纤腰一束,盈盈不堪一握。

自己离开之前,不是明明交代着简太太不可在日常饮食中严苛她的么?难不成简太太竟然是没有听他的话?

徐仲宣的一双长眉一时就皱的越发的紧了。

想得一想之后,他便侧身轻敲了两下马车壁,掀开了窗子上的帘子,低声对着跟随在外的齐桑吩咐了两句。

齐桑在外听的分明,随即一拉手中缰绳,拨转马头,绝尘而去。

简妍在一旁自然也是听得分明。

徐仲宣是吩咐着齐桑去附近的什么酒楼里订一桌席面来,再是去到桂香楼里买几样特色的糕点和干果来。

她都不晓得到底该说些什么了。怎么和徐仲宣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心心念念的总是要投喂她呢?不把她投喂成个大胖子他就不肯罢休是吗?

简妍原是不想和徐仲宣说话的,最好是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无言的到了徐宅,然后和平分手各回各家才是最好的状态。可是这当会她却又忍不住了,终究还是开口说着:“我并不饿,也不想吃任何东西。”

徐仲宣听得她主动开口说话,心中自然是欣喜的,于是他眉眼之间立时就蕴了三分笑意,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柔和了不少。

“我饿了,想吃。你陪我一起用膳?”

见简妍又要开口说话,不用想他也知道那定然是拒绝的话。于是他又忙说道:“我今日一早才从山东赶了回来,赶着就去向圣上禀报山东的此次秋闱之事,然后又赶着到礼部去处理其他的一些事,竟是连早膳和午膳都没有来得及用。”

这话里隐隐的就带了几丝装可怜的意思。简妍一听,反倒是不好意思拒绝了不说,且还隐隐的有几分心疼。不过她面上还是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说着:“既是你饿了,那你可以自己用膳,做什么要我陪?”

徐仲宣就笑道:“有你陪着,我应当会多吃一碗饭的。”

他这句话中暧、昧的意思就比较明显了。简妍也听了出来,于是她当即只当自己没有听到,并没有接话,只是重又袖着双手,垂着头,木雕泥塑似的坐在那里不再搭理他。

徐仲宣心中却还是欢喜的。

无论她现下如何的表现出对他的漠视来,可至少她并没有很严词厉色的拒绝他。且她还是心疼他的,即便她不说,也并没有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可徐仲宣觉得自己就是知道。

两个人又相对安静了一会,徐仲宣心中便又想起了刚刚的事。

她和沈绰,如何会对面坐着一起喝茶呢?且还命小厮在门口守着,并不放一个闲人进去。

他有心想问,可又怕简妍着恼。方才他在什锦阁的时候,无论他是如何的盛怒,还是服软,简妍可都是不理会他的。若是再问,只怕她一个生气,便真的会不理睬他了。

可若是不问,这事却如鲠在喉,教他往深了多想一些就会觉得心口被堵的发慌。

他想的一想之后,决定还是要问一问简妍。不过要换一种问法。

于是他便小心翼翼的开口问着:“你和沈绰,是刚刚恰巧在什锦阁里遇到了,而后发现彼此相识,便坐在一起喝茶,闲聊了几句,是吗?”

一面又小心的觑着她的神情。见她现下并没有着恼的意思,便又小心翼翼的继续说着:“只是沈绰这个人,面上瞧着和善可亲,内里其实甚为的狡诈,往后你还是不要和他接触的好。”

简妍依然是垂着头,望着自己袖口上精细的刺绣花卉,并没有回答半个字。

徐仲宣由不得的就觉得开始忐忑了起来。

他摸不透简妍此时的沉默是什么意思。是她和沈绰其实并不是偶遇?还是觉得他过多的干预了她的事?还是对他那样评价沈绰儿觉得不高兴?又或者是干脆并不想和他说话?

放在膝上的双手蜷起又松开,松开又蜷起,徐仲宣在想,他是不是该对简妍解释一下他刚刚那番话的意思呢?可怎么解释才能让她不误解?

但其实他的意思就是,他并不喜欢看到简妍和沈绰会面。准确的来说,他并不想看到简妍和除却他之外的任何男人会面。她就该是他的,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眼中就只有他一个人就够了。只怕他无论是如何的解释,这层意思依然都不会变。

而这时,他就听得简妍冷淡的声音在慢慢的响起:“徐仲宣,我觉得我们上次在玉皇庙的时候就已经将所有的事都说的足够清楚了,那么现下,你又为什么要来管我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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