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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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门帘和稻草帘子的客房里,从早到晚都演出着风流。那些摸骨看相算卦的、卖水

果的露水摊号,更是把本来狭窄的小巷壅得水泄不通……陶部长选择这样一个腌攒

龌龊、藏污,纳垢之地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企图以出其不意而躲开赤党学生可能的

捣乱。陶部长的汽车进人民乐园,果然没有引起任何反响,人们对坐车逛窑子的事

已经司空见惯了。

白灵穿过小巷走到礼堂门口,只看见三个卫兵守侍在那里,有两个验查入场卷

的便装工作人员,气氛显得轻松并不紧张。她丝毫不为这种表面的轻松气氛而松懈,

情报说陶部长坚持不要造成大兵林立的局面;那样会损伤文职官员的尊仪,也显得

自己更加豁达从容,但对地方官员改派便衣警戒的举措没有干预,小巷里那些游荡

的闲人和坐在礼堂里的学生代表中,肯定混杂着数以百计的特务和警察。她把一张

蓝色道林纸印制的听卷交给门卫,就选择了会场中间靠左的一个位置,掏出一张报

纸来等候开会。陶部长在众多的官员陪伴下走上讲台。陶部长既有一表人才,又擅

长演讲,一言一行和言语中的神态都显示南京政府官员居高临下的气魄,也显示出

与地方官员的截然区别。他从国际形势到国内局势,侃侃而论蒋委员长“攘外必先

安内”的既定方针;又从理论和道德以及治学的几重关系,阐释蒋委员长“学生应

该潜心读书,抗日的事由政府管”的宗旨,陶部长不惜假传圣旨,把蒋委员长自江

西“剿共”前线发来的训斥他的电示改编成对学生的柔肠寸心,“委员长让我转告

他对西北学生的问候,并对学生的爱国之心表示钦敬!再次申明学生要安心读书,

日后报孝党国,抗日的事政府能管得好的。”他也许没有料到,经过严格审查的学

生听众中,混杂着一批蓄意破委员长旨意的赤党分子,他们是专意儿给陶部长下巴

底下支砖头、给眼睛里揉沙子;往耳朵里灌水、朝脸是泼n来的;来就是为了撩他

的毛,搔他的皮,伤他的脸,杀他的威风的,可谓来者不善。

s乱起初是从一张字条引发的。一绺扭成麻花的字条儿从台下传到台上,主持

会议的教育局新任局长看了条子上的字,就像看见一条长虫似的变了脸,扬起头时,

却装出一副生硬紧巴的笑脸说:“今天是陶部长的训导报告,不安排回答问题将另

行安排专门的会议。”台子底下没有反应,条子却一绺一绺抛上讲台。新局长拉下

脸来历声禁斥:“我刚说过,回答问询另行安排时间嘛!你们会听话不会听话?”

台下便激起了由零星到纷乱的回声,顷刻之间就乱成一窝蜂,有不少学生离开座位

窜到讲台下的走里质问陶部长。陶部长巍然不动也不开口,白灵也窜到讲台人窝里,

高喊一声:“打这个小日本的乏走狗!”一扬手就把半截砖抛上台去,不偏不倚正

好击中陶部长的鼻梁。陶部长惨叫一声,连同坐椅一起跌翻到台子上,学生们大声

呐喊着,把板凳和从脚地上揭起的砖头抛上讲台。有人把摆列在台下花池里的盆花

也抛掷上去,有人跳进花池再拥上讲台。陶部长满脸血污,被人拉起来拖挟到后台,

仅仅只抢先一步从窗口翻跳出去,大厅里有人撑开一条写着“还我河山”的横幅布

标,学生们便自动挽起臂膀在横标的引导下冲出礼堂,踏倒了卦摊儿,撞翻了羊r

泡馍的汤锅,一路汹涌,一路吼喊着冲上大街。白灵的胳膊被左右两边的男女同学

紧紧钩挽着,忽然想到自己像镶嵌在砖墙里的一块砖头。游行队伍涌流到端履门时,

遭到蜂拥而至的宪兵和警察的封堵拦截和包围。冲突刚一发生,就显示出警察宪兵

的强大学生们的脆弱,游行队伍很快瓦解,学生被捕者不计其数,白灵却侥幸逃走

了。

从古城最热闹最龌龊的角落向全城传播着一桩桩诙谐的笑话和演义性传闻,陶

部长临跳窗之前,还训斥搀扶他的省教育局新任局长:“你说这儿是历朝百代的国

都圣地,是民风淳厚的礼仪之邦,怎么竟是砖头瓦砾的干活?教育局长说:“你赶

快跳窗子呀!小心关中冷娃来了……”人们纷传,抡出第一块砖头而且呐喊叫打的

竟是一个女生!那女生根本不是学生,而是北边过来的一个红军的神枪手云云……

全城的大搜捕并不受任何传闻的影响正加紧进行,特务机关侦察和审讯被捕学生的

口供中,确认了共党c手c纵了学生,又很快确定了追缉的目标,白灵被列为首犯。

白灵穿小巷走背街逃回枣刺巷,鹿兆鹏正焦急地等待着她,屋子里的铺盖被褥

和简单的行李已捆扎整齐。鹿兆鹏说:“你完全暴露了。得挪个窝儿。我估计他们

顶迟到晚上就会来。”白灵说:“他们杀了我,我也不亏了。”鹿兆鹏冷静地说:

“咱俩得暂时分开。我从这儿搬走,给他们制造一个逃走的假象,你仍旧留在这儿

就安全了。”白灵问:“我留这儿?我留到啥时候为止?怎么跟你联系?”鹿兆鹏

说:“我跟房东魏老太太说好了,你跟她住。我来找你,你等着,千万不要出门。”

白灵点点头说:“我等你,你要尽早来。”鹿兆鹏说:“你现在去找魏老大太,剩

下的事你不要管了。”说罢搂住白灵,抚着她的肩膀:“你一砖头砸歪了陶部长的

鼻子,也把我们的窝砸塌了。”白灵猛地吻住兆鹏的嘴,眼泪濡进她和他的嘴,有

一股苦涩。院里响起魏老太太的声音:“怎么还不走?”自灵从兆鹏的怀抱里挣脱

出来,抹了抹眼睛就跳出门,跟魏老太太走进上房。魏老太太指着桌下的一个方形

d口说:“你下去呆着,我不叫你别上来。”    果然当晚夜静更深时分有人到来,

白灵在地害里听到魏老太太和陌生人的对话:

“你屋住的房客呢?

“搬走了,后晌刚搬走。”

“搬哪达去咧?”

“我不问人家这些闲事。”

“那是两个什么人?”

“说是生意人。”

“那女人呢?是不是姓白?”

“女人是姓白。”

“人呢?”

“刚才说了,两口子一搭搬走咧。”

“那是两个共匪!你窝藏……”

“她脑门子上没刻字,我能认得?”

“老不死的,不知罪嘴还硬!”

“你嫩秧秧子吃了屎了,嘴恁臭!我掌柜的反正起事那阵儿,你还在你爸裆里

打吊吊哩!你敢骂我,我拉你狗日找于胡子去。”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远去不久,魏老太太喊:“你上来吧,没事了。”白灵爬上

地窖,才惊讶魏老大太竟是辛亥革命西安反正的领头人物之一的魏绍旭先生的遗孀,

所以张口就是于胡子长于子短的。魏老太太说:“世事就瞎在这一帮子混帐二p手

里了。”

白灵完全放心地住下来。魏老太太让她和她睡在一铺炕上,叙说魏绍旭先生当

年东洋留学回国举事反正壮举……白灵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突发奇想:“你老好

好活着,等到世事太平了,我来把你先生的事迹写一本书。”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兆鹏来了。鹿兆鹏瞅见白灵完好如初,顿时放下心来,转

过脸就对魏老太太深深鞠躬。魏老太太转身进入东边屋子,把时空留给他们去说要

说的话。白灵紧紧盯着鹿兆鹏的眼睛,乞盼他带来新的安排。鹿兆鹏说:“你得离

开这儿,到根据地去。”白灵问:“哪儿?”鹿兆鹏说:“南梁。廖军长已经创建

下一个根据地了。”白灵说:“怎么去?”鹿兆鹏说:“你先到渭北张村,地下交

通一站一站把你保送到南梁。关键是头一站——走出城门。”白灵说:“怎么出去

呢?”鹿兆鹏说:“明天早晨有个西北军军官来接你,你和他扮作夫妻,由他引护

你到张村。”白灵说:“我们这就分手了?”鹿兆鹏压抑着波动的情绪,答非所问

地说:“送你的军官可靠无。你尽管放心跟他走。我明天不能露面了。”白灵颤栗

着扑进兆鹏怀里说:“孩子快出世了,你给起个名字吧!”鹿兆鹏再也撑持不住奔

涌的情感,紧紧抱着白灵哽咽低语:“叫‘天明’吧!不管男女,都取这个名字。”

那一夜白灵没有睡觉,躺在炕上听着魏老太太比一般男人还雄壮的鼾声直响到

窗户发亮,穿了上兆鹏昨夜捎来的丝绒旗袍和白色长筒线沫,打扮成一个富态华丽

的贵妇人模样。她吃了点早点,就潜入地窖静静等候,防止临走之前些微的疏忽而

铸成大错。

白灵已经从昨夜与兆鹏生离死别的情感里沉静下来,等待即将开始的冒险逃亡。

屋子里有了重重的脚步声,一个浑厚的男人的声音间:“嫂子在哪里?”魏老太太

这时才揭开地窖盖板叫她上来。白灵爬到窖口,探出头来,不免大为惊诧,站在窖

口的军官竟是鹿兆海。鹿兆海在瞅见她的那一瞬,也凝固了脸上的表情,俩人同时

陷入无言的尴尬境地。魏老太太开玩笑说:“看看!一瞅见嫂子眼都瓷了!有本事

自己也娶个嫂子这样心疼的媳妇!”鹿兆海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取烟和点火的手都

颤抖不止。白灵爬出地窖,对魏老太太掩饰说:“我换了身新衣服,就把兄弟吓住

了。”鹿兆海深深吐出一口烟,没有搭茬儿回话……

昨天晌午,鹿兆鹏大模大样走进西北军驻地,多年来头一回寻找胞弟。鹿兆海

对鹿兆鹏前来找他很感动,料定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非得弟兄们协作办理不可,

否则哥哥是不会登门寻他的。他有点急切地问:“是不是家里出事了?”鹿兆鹏说:

“是的,不过事情不大,你甭紧张。”鹿兆海愈加性急:“不管大事小事,你快说

清。”鹿兆鹏这才以轻淡的口气说:“你嫂子要回乡下坐月子,得你去护送一下。”

鹿兆海顿然放下一颗悬浮的心,眉毛一扬,声调也欢畅起来:“你又娶一房新媳妇?

你也不给我打个招呼,你真绝情!”鹿兆鹏说:“哥的苦处你又不是不知道,给谁

也不敢声张。”鹿兆海同情哥哥家里那桩僵死的婚姻,完全能够理解他秘密娶妻的

行动,便很爽快地应承下来:“护送嫂夫人,兄弟责无旁贷哦!我正好借机瞅认一

下新嫂子。你说几时动身?”鹿兆鹏说:“明天。”接着交待了到什么地方接人和

要到的地点,未了不无遗憾地说:“没有办法。原上老家回不去,只好到她娘家坐

月子,这是犯忌的事。”鹿兆海能体谅哥哥的难处:“我明白。你放心。”鹿兆鹏

意味深长地说:“我是万不得已……才托你帮忙。!鹿兆海豪爽地说:“我很悦意

帮这个忙。你相信兄弟,兄弟就赴死不辞了!”鹿兆鹏推托说还要做起身前的准备

事宜,就告辞了……

鹿兆海坐在椅子上陷入烟雾之中,怎么也想不到哥哥兆鹏会使出这种绝招儿,

当哥的夺走了弟弟的媳妇,居然诞着脸求弟弟护送她去乡下坐月子!他瞅着从地窖

里爬出来的白灵嘲笑说,“鹿兆鹏肯定能成大事——脸厚喀!脸厚的人才能成大事。

”白灵更加尴尬,这种安排出乎她的意料,更使她无地自容,便赌气地说:“兆海,

你回去吧!我自个出城回乡下。”鹿兆海这会儿才猛然意识到某种圈套,白灵的婆

家和娘家都在原上白鹿村而不在渭北,兆鹏说到渭北娘家坐月子不过是个托词,肯

定有危险性的不愿实说的原因。看看房东魏老太太疑惑的眼光,便装出玩笑说:

“我的使命是护嫂夫人‘过江’哇!起身吧!”白灵执拗地说:“你回吧,我不麻

烦你了。”鹿兆海急了说:“我为你跑闲腿,你还使性子?”

俩人齐排坐在一辆人力车上。鹿兆海把牛厢前的吊帘豁开,让一切人都可以看

见他和她,遮遮掩掩反倒容易引起猜疑。白灵戴着一架金丝眼镜,披肩的秀了披散

在两肩,旗袍下丰满的胸脯和隆起腹部,很难使人把她与那个甩砖头的赤党学生联

系到一起,更何况身边巍然依坐着一位全副武装的军官。大街上游荡着的宪兵傲慢

而又下流地瞅着车上的这一对男女……古城东西十里长街没有任何麻烦,直到西门

口遇到了列行的盘查。鹿兆海恶劣地歪过头斜着眼骂卫兵:“你贼熊皮松了?想叫

我给你挣皮是不是?”卫兵咽一口唾y,翻一翻白眼往后退去。车夫拉着车子又跑

起来。直到出了西关狭窄的街道踏上乡间的官路,鹿兆海摸出一块银洋,拍拍车夫

肩膀,车夫转过头接过钱,连连歉谢:“大多了大多了,老总你大瞧得起下苦人了

哇!”鹿兆海说:“你只管拉车,可甭听我们的悄悄话!”车夫谄媚地嘿嘿嘿笑着

说:“好老总,咱下苦混饭吃,哪敢长嘴长舌。你们尽管说话,把我甭当个人,当

是一头拉车的牛。”鹿兆海转过脸,对白灵说:“从今往后,我没有哥了——鹿兆

鹏不配给我当哥!”白灵木然地说:“我也不配给你当嫂子。”鹿兆海再也压抑不

住,肆无忌惮地发泄起来:“我瞧不起他!瞧不起鹿兆鹏!我过去同情他,现在憎

恶他!”白灵冷着脸说:“不怪他,你憎恨我,下瞧我吧!是我寻他要跟他过的…

…”鹿兆海打断她的话:“不对不对!你甭替他开脱,是他早都起了坏心!我从保

定回来,咱俩约下第二回见面,你没出面,他倒是代替你来给我传话。我那会虽有

点疑惑,总相信他是哥,也是个人……没料到他什么都不是!”白灵也忍不住急躁

地分辩说:“你多心了。我跟他……待将来再澄清吧!你不要一门心思把他看得不

是人!”鹿兆海发泄一通,又莫可奈何地说:“反正我永生永世再不见他。”

车子越过平原上大大小小的村庄,在一道慢坡前停下来。鹿兆海和白灵下了车

开始步行。鹿兆海问:“你真是到乡下坐月子?”白灵但白地说:“不是。是逃跑。

!”鹿兆海问:“出麻烦了?”白灵说:“我打了陶部长一砖头。!”鹿兆海猛然

跳起来,转过身揪着白灵:“我的天哪!扔砖头的原来是你哇!”白灵平静地说:

“吓你一跳吧!你还敢娶我不?谁娶我谁当心挨砖头!”鹿兆海说:“你我虽然政

见达不到共识,可打日本收复河山心想一处。兵营里官兵听说有人打了陶一砖头,

都说打得好!凭这一砖头,我今日送你就值得,再啥委屈都不说了。”白灵心里稍

宽松驰了,也兴奋起来:“还恨你哥吗?”鹿兆海又灰下脸,咬牙切齿地说:“这

一点无法改变——恨!”白灵说:“那就恨吧!反正恨他的人够多了,也不在乎你

一个少你一个。”鹿兆海:“只有我恨他恨得不可调解。”白灵说:“我明白。”

走上慢坡又拐入一个坡拗。白灵注视着远处和近处的一个小村庄,按照兆鹏的嘱咐

辩别着环境,指着左前方的一个小村庄说:“那个就是张村。”鹿兆海瞧着一二华

里处的张村,心头潮起一种路行尽头的悲凉:“坐满月子还要我接你回城不?”

“不咧。”

“你在这儿永久住下去?

“住不了几天,”

“我还能见到你吗?”

“三五年怕不行。”

“我今日最后给你说一句,我……永生不娶。”

“这又何必,这又何必?别这样说,别这样做!你这是故意折磨我你折磨我!”

“不折磨不由人啊……”

“千万别这样!我求你……”

“天下再没有谁会使我动心。我说话算话。你日后鉴证我的品行。”

“那你还不如打我骂我……”

“我想……亲你……”

白灵瞧一眼鹿兆海,闭上了眼睛,感到一种庄严的痛苦正在近。他的手轻轻

地按住她的脊背,渐渐用力,直到把她裹进他的怀抱。他没有疯狂慌乱,轻轻地在

她脸颊上吻了一下,彬彬有礼地松开手臂,说:“我更坚定了终生不娶,这就是证

据。还要我送你进村吧?”白灵说:“当然。”

白灵进入张村还没住下来,当天后半夜又被转送到几十里外的雷家庄,第二天

精疲力竭地睡了整整一天,夜里又走了八十多里,进入一道黄土断崖下的龙湾村。

她住进窑d后便生下了孩子,再也不能按照原定的日期前进了。

这是一个六口之家,老大娘身子强健,主宰家政。家里有儿媳妇和两女一男三

个孩子,儿子在邻村的一所小学校里当工友,打铃、扫地、淘公厕、烧开水,被学

校里的地下党发展为党员。他对白灵说:“经我手送过去二十三个了,你是第二十

四个,放心吧。没一点麻达。”白灵在窑d城的火炕上坐着月子,接受老大娘熬烧

的小米粥和烤得酥脆的馍片,看着老大娘熟练地从孩子身上抽下n湿的裤子又裹上

干的,忍不住动情地对老大娘说:“我就认你是亲妈。”老大娘笑着压低声儿说:

“你要下这娃子,怕还是个共产党吧?”白灵惊愣一下笑了……      白嘉轩沉默

了大约半月光景,绝口不提及臼灵的事,也不许家里人再谈论被搜家的事。这一晚,

他对守候在白赵氏炕前的两个儿子说:“你俩还没经多少世事。世事你不经它,你

就摸不准它,世事就是俩字:福祸。俩字半边一样,半边不一样,就是说,俩字相

互牵连着,就好比罗面的萝柜,咣当摇过去是福,咣当摇过来就是祸。所以说你们

得明白,凡遇好事的时光甭张狂,张狂过头了后边就有祸事;凡遇到祸事的时光也

甭乱套,忍着受着,哪怕咬着牙也得忍着受着,忍过了受过了好事跟着就来了,你

们日后经的世事多了就明白了。”白孝武点头领会:“古书上‘福兮祸所倚祸兮祸

所伏’就说的这道理。”白嘉轩说:“咱没多少文墨,没有古人说得圆润,理儿一

样。”

白赵氏的呻唤烦躁而虚弱。自得知孙女白灵的祸事后,身体骤然垮了,哭泣不

止,直到声嘶力竭。整日价不吃一口饭,只是喝水;喝水不喝开水,专门要喝从井

里刚吊上来的新鲜凉水,整碗整瓢咕嘟咕嘟灌进喉咙,还是喊说心里烧得像着火。

这几天已经喊不响也哭不出声了,躺在炕上闭着眼睛喘气。冷先生劝告白嘉轩给母

亲中止服药,及早准备后事,并且安慰他说:“你已经尽了心。这就算孝。”白嘉

轩仍不甘心,明明白白母亲根本没得什么病,是灵灵的劫难引发出来的。按白赵氏

的气性不会是吓成这样子,多半是思念孙女积郁或疾的,于是便编造出一套假话给

母亲宽心。他悄悄趴在白赵氏耳根神秘地说:“妈呀,我给你说句悄悄话,我大姐

说,灵灵前日到书院看望她,浑浑全全结结实实没一点麻达……”白赵氏猛然睁开

眼坐了起来:“真个?白嘉轩神秘地说:“你想想,我大姐大姐夫一辈子说过一句

虚话没有?白赵氏问:“灵灵而今在哪达?”白嘉轩说:“还在城里。那女子又鬼

又胆大,淮也抓不住。她说叫屋里人甭记惦她。还说……贵贱不敢冒问乱打听她…

…” 白赵氏突然松弛下来,对嘉轩说:“噢呀……你去把木梳篦子拿来,妈的头发

揉成一窝子麻了……”白嘉轩给冷先生叙说罢一句假话救下母亲一条命的异事,朗

声笑起来:“我明日也能坐常诊病咯……人有时候还得受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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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鹿子霖的儿媳疯了。她变疯的原因村人丝毫也不知晓。秋末初冬的一天晌午,

不时很少在村巷里露脸儿的她突然从四合院轻手飘脚蹦到村巷里哈哈大笑不止,立

即招引来一帮闲人围观。她哈哈大笑着又戛然停止,瞬间转换出一副羞羞怯怯、神

神秘秘的眉眼,窃窃私语:“俺爸跟我好……我跟俺爸好……你甭给俺阿婆说噢!”

围观的男女大为惊骇,面面相觑,谁听到这样可怕的事,不管心里如何想,脸上都

不愿表现出幸灾乐祸的神情,一些拘谨的人干脆扭身走开了,有几个女人拉着劝着,

禁斥着,不要她胡吣。她却反而瞪大眼睛向人们证明:“谁胡吣来?你去问俺爸,

看他跟谁好?你们甭下看我!我娃子不上我的炕,他爸可是抢着上哩!”仁义的村

人们没有被这个天大的笑话所逗笑,而是惊叹不已。白孝武要去镇上正好走到跟前,

听到一事就竖起眉毛,断然斥责几个女人:“还不赶快把她扩回家!还听她胡吣乱

吠?”几个女人得了指令,便下势死劲拉扯。那女人两臂一抡,把三四个拉她的女

人全都甩开,撒腿端直朝镇上跑去,一边跑一边叫着:“我到保障所寻俺爸去呀…

…我想俺爸了呀……”这个女人发疯的事便在村子里哗然传播。

她跑到白鹿镇上,看见了稠密的大伙便愈发兴奋,不断咕哝着重复着“俺爸跟

我好,我跟俺爸好”的话,引起那些从四面八方赶集来的男人哄笑不止。她从街道

上张张扬扬走过去,p股后头拥着一堆看热闹的陌生人。白孝武抢先一步跨进保障

所,鹿子霖正跟几个逛集顺便和他聚会的友好在屋里头闲聊。白孝武神色紧张地说

了发生的事,儿媳妇已经闯进院子,看热闹的人围在大门口不敢进去。鹿子霖顿然

吓黄了脸,一句话没说,跨上前去抽了儿媳一记耳光。儿媳被打得趔趔趄趄在原地

转了一圈,晕头昏脑地问:“爸,你不跟我好了还打我?”鹿子霖气得脸色蜡黄,

又甩出一巴掌,那女人就倒在院子里。鹿子霖说:“孝武,你快把这祸害拉回家去。

”白孝武一把攥住那女人的胳膊,拖着拽着走出保障所院子,又禁斥那些尾追的人

说:“疯子嘛,有啥好看的?”鹿子霖紧随其后赶回家来,把儿媳推进厦屋就从外

边锁上了门板,喘着气送孝武出门:“孝武,你深明大义!”

鹿子霖被这件难以辩解的瞎事搞得惶惶不安。他的女人鹿贺氏却冷漠地给他撇

凉腔出气:“这下你在原上的名气越发的大了!”鹿子霖吸着水烟根本不理会她。

鹿贺氏在自家门楼里奚落他的话再难听也无伤大局,麻烦的事是这个疯子儿媳怎么

办?她胡吣乱吠的瞎话要是传到冷先生耳朵,他还怎么和他见面说话?这件事发生

得这样突然,简直是猝不及防,一下子传播到整个原上,像打碎的瓷器一样不可收

拾,难以箍浑。他想去找冷先生当面说清,准定能够先入为主澄清事实,考虑到此

时镇子上人群拥动被人注视的尴尬,直等到集散街空,他才走进冷先生的中医堂。

冷先生一见面倒先开口:“子霖,你来了先坐下。我知道晌午发生的事了。”鹿子

霖顿然觉得心头宽释,脸上也自在了。冷先生平静的说:“你不要跟小人计较。”

鹿子霖真心地感动了,说:“大哥呀,我对不住你!”冷先生说:“先前的事先前

的话都不说了。我给她病治好,你让兆鹏写一张休书了事。”鹿子霖凄婉地说:

“你前二年说这话,我不忍心,我总想得个圆满结局哩!没料到越等越糟。咱先不

说休书,等病好了再说。”冷先生便跟着鹿子霖到家里去给女儿诊病。

冷先生走到庭院,就听见女儿的喊叫声:“爸,回来快上炕!冷先生腮帮上的

肌r抽扭着走到窗前。女儿瞅了冷先生一眼就愣呆呆地僵住,随之哇地一声哭叫。

冷先生说:“把锁子开开。”鹿贺氏打开锁子开了门。冷先生进了厦层瞅着女儿。

女儿这时清醒过来,抹着泪招呼父亲坐到椅子上。冷先生说:“你怎么了?”女儿

莫名其妙:“不怎么。我好好的嘛。”冷先生说:“不怎么就好。你等着,我让你

兄弟拉毛驴来接你回娘家住几天。”女儿说“不麻烦兄弟,我不去。眼看下雪呀,

我还有两双棉窝窝没绱完哩!”女儿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冷先生坐了一

会回中医堂去了,临走叮咛说:“再犯病的时候你叫我。”

冷先生刚走进中医堂还没坐稳,鹿子霖又来了,不用说是儿媳的疯病又犯了。

冷先生啥话不说又来到鹿子霖家,先在院子里伫立谛听。厦屋里传来女儿的声音:

“我有男人跟没男人一样守活寡。我没男人我守活寡还能掐个贞节牌,我有男人守

活寡倒图个啥?你娃子把我瞅不进眼窝,你爸跟我好恨不能把我吸进鼻孔儿……你

不上我的炕你爸爱上……”鹿子霖站在侧后,满脸烧s得恨不能钻进地缝儿。冷先

生转过身走出门来说:“你跟我去拿药。”

半年前一天深夜,鹿子霖喝得醉醺醺回家来用脚猛踢街门。街门闩子咣当一声

响门扇启开,鹿子霖跷门坎时脚尖绊了一下,跌倒在门里抓不起来,大声呻唤着脾

气:“你狗日……还不赶快扶我,还……立在那儿……看热闹!”他以为开门的是

老伴,却料不到今晚是儿媳开的门。儿媳难为情的说:“爸……是我。”鹿子霖分

辩不清是谁的声音,继续发脾气:“我知道是你……你不扶我,盼着跌死我?”儿

便伸手抓住他的膀臂往起拉。鹿子霖仍然大声呻唤着,挣扎着爬起来,刚站立起来

走了两步,又往前闪扑一下跌翻下去。儿媳急忙抱住他的肩膀帮他站稳身子。鹿子

霖本能地把一只胳膊搭到儿媳肩膀上,借助着倚托往前挪步,大声慨叹着:“老婆

子,还是你对我实受!”儿媳满脸s烧,低声分辩说:“爸,你尽说胡话——不是

俺妈是我。”鹿子霖眼睛一瞪,站住脚:“你妈咋哩,你咋哩?都一样喀!你对爸

也实受着哩……也好着哩喀!”她扶着阿公走过门房进入庭院,一轮半圆的月亮帖

在天上,院里弥漫着香椿树浓郁的香气。鹿子霖站在院子里连着打了两个震撼屋院

的喷嚏,变出一副柔声憨气和调子说:“俺娃你……孝顺得很……”说着就伸过右

臂来把儿媳抱住了,毛茸茸的嘴巴在她脸颊是急拱,喷出热ss的烧酒气味,几乎

同时就有一只手在她只穿着一件单衫的胸脯上揉捏。她惊叫一声,浑身燥热双腿颤

抖,几乎陷入昏厥的恍惚中,又本能地央告说:“爸呀,这成啥话嘛……快丢手…

…”鹿子霖:“这怕啥嘛……俺娃身上好软和……”儿媳终于从突发的慌乱中恢复

理智,猛力挣脱出来奔进厦屋将门关死。鹿子霖又摔倒在地,哼哼着爬不起来。儿

媳在炕边上坐了一会,镇静一下,从小木窗朝外看去,阿公仍然躺在庭院砖地上拉

起鼾声。她叹口气,断定阿公真的是喝醉了糊涂了,侧隐之心又催促她开了厦屋小

门走出去,再次把阿公拉起来拖向上房砖垫台阶。阿公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任她拖

着拽着架着走进上房屋按在炕边,顺势就倒在炕上,依然呼噜打鼾。她给阿公脱掉

布鞋把双腿掀上炕去,拉开一条薄被搭在阿公身上,然后就回自己的厦屋。这上夜,

她睁着眼坐到天明,听了整整一夜从上房东屋传出的忽高忽低忽粗忽细的鼾声。

鹿子霖醒过来已到早饭时辰,在穿鞋时似乎才想到晚根本没有脱衣服,渐渐悟

觉出来昨晚可能在酒醉后有失德的行为,但他怎么也回忆不出具体过程。儿媳把一

铜盆温水放在台阶上。鹿子霖一边洗一边朝灶房发问:“你妈哩?是不是又烧香拜

佛去咧?”灶房里传出一声“嗯”的回答。鹿子霖鄙夷地说:“烧碌碡粗的香磕烂

额颅也不顶啥!”灶房里的儿媳没有应声。鹿子霖看不出儿媳有什么异常,就放心

地走到明厅方桌旁坐下吸烟。儿媳先端来辣碟和蒜碟儿,接着又送来馏热软透的馍

馍,第三回端来一大碗黄灿灿的小米稠粥,便转身回灶房去了。鹿子霖c起筷子搅

了搅碗里的稠粥,霎过脑子里轰然爆响气血冲顶一阵天旋地转    一碗底撑翻出来

一窝子铡碎喂牲畜的麦草。鹿子霖端起碗举到半空又改变了主意,没有掷到地上而

是原样儿放回桌面。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一个惊问,摔了碗以后下来的戏怎么

往下唱呢?不可改易的关键是自己昨晚肯定做了丢脸的事了;不声不响把饭端进牲

畜棚倒进牛槽,然后甩手到保障所去,似乎也不妥,往后还进不进这个门呢?经过

迅疾的分析和判断之后,鹿子霖重新捉起竹筷,埋下头大口大口喝起稠粥来,声音

响亮诱人,把一根一根麦草刮拨到大碗的一边,直到碗里的米粥喝光刮净只剩一窝

麦草,然后对着灶房房:“盛饭。”

儿媳坐在灶锅下的麦草蒲团上沉静如铁,等待着碗被摔碎的声响和阿公的咆哮

谩骂,她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听到了呼噜呼噜喝粥的响声,自己反倒慌乱无措

了,及至听到阿公像平常一样呼叫添饭的声音,心头那如铁壁一般的堡垒顿时土崩

瓦解。她低着头走到明厅方桌跟前,就瞅见碗里那一撮麦草。她双手端起空碗急忙

转身走回灶房,再没有勇气敢瞅阿公一眼。她掀开锅盖,捞起勺把儿又犹疑不定,

把饭再舀进碗里呢,还是把碗里的麦草刮掉倒出来?她咬咬牙就把勺里的米粥倒进

装着麦草的碗里,豁出来也,看他怎么办吧!

鹿子霖看出端饭来到桌前的儿媳眼里惶惑,断定她已六神无主乱也阵脚。他在

等钣的间隙里,就着红艳艳的油泼辣子,和醋水拌的蒜泥,吃完了一个软馍;又埋

着头一如既往地把碗里的米粥喝光刮净,仍然把那一窝子麦草留在碗底,然后抹抹

嘴,走出街门上保障所去了。他想,你把麦草塞给我的时光,肯定不会想到这窝子

麦草,最终还会还到你手里,看谁倒掉这窝子麦草吧!你倒掉了……你就输了。

儿媳洗碗的时候倒掉了麦草,憋在心头的那股勇气人全部消失,阿公这一手软

杀法,使她再也鼓不起报复的勇气。她洗着碗筷洗着锅,仍然无法判断阿公的举动,

难真真的是阿公承认自己是吃草的牲畜呢,还是他不与小人较量?还是另有其它什

么意思?

麦草事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阿婆从三官庙回来后,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察觉。

阿婆自瘟疫以后更笃信神灵了,她把自家成为白鹿村唯一未死人的家庭并不看作幸

运而是归功于她的香蜡纸表。阿婆每逢初一和十五到三官庙为神守夜,风雨无阻,

小病不违,除非病倒躺下动不了身,儿媳发觉自己陷入一种灾难,脑子里日夜都在

连续不断反覆演示着给阿公开门的情景,她拉着风箱烧火做饭时,脑子里清晰地映

现出阿公搂她肩膀的;摇着纺车踏着织布机或是绱鞋抽动绳子的时候,在纺车的嗡

嗡声、织布机的呱哒声和麻绳咝咝的响声里,突然会冒出阿公“俺娃身上好软和”

的声音;尤其是晚上,她躺在床上,就能感到阿公那双揉捏胸脯茹房的大手,能感

觉到得那急拱她脸颊的毛茸茸的嘴巴,可以嗅见,阿公种像骡马汗息一样的气味…

…她想到那些揉捏、那些醉话、那种骡马的气息,由不得害羞,又忍不住渴盼。她

对那些情景十分惊异,同时也发现自己原来一窍不开,兆鹏新婚头一夜在她身上匆

忙溜过,自己根本毫无感觉,老爷爷把兆鹏从学校回家来,他晚上和衣囚了一夜

走了,她有某种渴盼完全是不成影像的模糊。她现在得到了具体的新鲜的被揉捏奶

子时的酥麻,被毛茸茸嘴巴拱着脸颊时的奇痒难支,以及那骡马汗息一样的男人气

味的浸润和刺激,如此具体,如此真,如此钩魂荡魄!她无力阻隔那些诱惑而又

十分清楚这些全部都是罪恶。她有时瞅着阿婆松弛发黄的脸颊愣愣地想阿公大概夜

夜都用毛茸茸的嘴巴在那脸颊上拱呀蹭呀,肯定用手揉捏阿婆那两只吊垂着的乃子。

阿婆突然斜着眼问:“你死盯住我看是认不得我了?”她猛一哆嗦,从迷幻的境地

灵醒过来垂头不语。阿婆半是训斥半是无意地说:“我看你像是没睡灵醒迷里迷瞪

的?”

繁重而又紧张的收麦播秋持续了一月,她被地里场里和灶间头绪繁杂的活儿赶

得团团转,沉重的劳作所产生的无边无际的疲倦,倒使她晚上可以睡上半宿踏实觉

了。然而麦收一过,热浪滚滚的伏天到来以后她又陷入那种奇异的境界而且更加沉

迷。午歇时,她穿着短衣短裤躺在炕上,想到阿公的大手和毛茸茸的胡子嘴就浑身

s痒,竟而忍不住呻唤起来,阿婆照例初一十五到三官庙去烧香去磕头去守夜,为

她的两个都得在危险中的儿子求乞神灵。十五那天响午饭时,她给阿公端上饭后没

有即刻离开,站在桌子一角侧着身子说:“爸,你爱喝酒在自家屋里喝,跑到外村

在人家屋喝多麻烦?”鹿子霖听到麻烦两字不由心悸,强装笑笑说:“在家喝酒没

对手喀!我喝酒跟朋友遍一遍图个爽快。”儿媳说:“俺妈不在屋时,你黑天甭出

去,我一个人在屋……害怕……给你开门也……不方便……”鹿子霖腾地红了脸埋

下头吃饭,待脸上的烧s退以后,才侧着脸说:“噢噢噢,我不出去了。”儿媳趁

机说:“你想喝酒就在咱家屋里喝。我给你炒两菜。”鹿子霖张大嘴巴忘记了咽食,

吃惊地程度不亚于从粥碗里搅翻出麦草那一回,竟然完全慌乱地随口应诺说:“那

好……那好嘛!”

事情就是在那一夜发生的。鹿子霖坐在庭院的石桌前摇着扇子,青石矮桌上墩

着一壶酒和一只黄铜酒盅。灶房里煎油爆响的声音止歇以后,儿媳用盘托着四碟炒

菜送上来,月光下可以看出是炒j蛋、醋熘笋瓜、烧豆腐和凉拌绿豆芽,儿媳把菜

碟摆到石桌上站在旁边问:“爸,你尝尝看咸不咸”。

“嗯!这j蛋不咸不淡,也嫩得很!”

“你尝尝笋瓜?”

“笋瓜也脆嘣嘣的。”

“你再尝尝熬豆腐?”

“噢呀!这豆腐又麻又辣味儿真美喀!”

她没有再问第四样的菜的味,便促住酒壶往酒盅里斟满的酒:“爸,你消停喝、

消停吃。”然后提起靠在石桌一侧的木盘退到灶间,唰唰拉拉洗锅刷碗。收拾清楚

后,她回到厦屋用凉水洗了脸,擦了脖子上的热汗,拢一拢头发又走出厦屋门,站

在门口问:“爸,你还要啥不要?”鹿子霖喝着酒挟着菜悠悠然摇着扇子,满圆的

月光从头顶洒一院子明亮的光,儿媳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向他证明他的预感,

尤其是嗅到儿媳新搽的粉香味儿,搞了半辈子的女人还看不透这点露骨而又拙劣的

伎俩吗?唯一的障碍还是那一撮麦草。给碗里塞过麦草的行为和今天发s的信号以

及超常的殷勤,使他无法解释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举动。他遇到过半推半就的女人,

也遇到到c守贞节坚辞拒绝的女人,他在这一方面的全部经验都不能用来套解儿媳

的矛盾行为。为了更进一步深到实处,他对她说:“你来坐这儿陪着爸说说话儿,

爸一喝酒就想跟人说话儿。”儿媳忸怩着说:“那成啥样子,叫人笑话……”却依

然挪动步走过来对面。鹿子霖说:“你陪爸喝一盅。”儿媳连连摇手说她嫌酒太辣,

却站起身来又斟满一盅递到阿公手中。鹿子霖接过那小酒盅时无法不触及儿媳的手

指,儿媳不仅不躲避,进而用左手攥住了阿公的手腕,自然是以让他把稳酒盅为借

口的,这就使他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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