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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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溪友议》中写书生韦皋少时游江夏期间,与少女玉箫从相识到相恋的故事。韦皋临回家乡前送给玉箫一枚玉指环,发誓少则五年,多则七年后会来娶玉箫。后韦皋违约不至,玉箫绝食而死。人们怜悯玉箫这一场悲剧,就把韦皋送给她的戒指戴在她的中指上入葬。数年以后,韦皋官运亨通,做到西川节度使,辗转得知玉箫的死讯,甚惊,遂广修经像,以忏悔过去的负心。一日有人送给韦皋一名歌伎,名字容貌竟与玉箫一模一样,而且中指上有形似指环的r环隐现,韦皋知道是玉箫托生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二人再续一世情缘。

临去香港前,你将你的那枚玉儿戴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当然知道这玉儿不是韦皋送给玉箫的那玉儿,可是我依然想起了这个故事。也许我会很快死去,我也要托生来找你,如果你见到一个脖子上有形似半颗心之r佩隐现的女孩,请记住:娶她!

你的水儿

高山自和姬水彼此交换了定情信物以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沉重。信者,凭据也。好好的,要个凭据干什么?而且,爱情需要凭据吗?只有当爱情逝去的时候才需要留着凭据做个念想。所以,信物从来就是笼罩着强烈悲剧色彩的玩意。想当年,周培公流落京师,穷苦潦倒,身上分文不名,是阿锁用那滚烫的豆腐脑救了他的命,二人生出一段患难情。后来,周培公得遇微服私访的皇帝,一席倾谈之后,进了兵部当差。临行前,周培公赠阿锁一枚金瓜子以做定情信物。西征得胜归来,周培公一心要娶阿锁,阿锁却已是他人妇。从此,周培公一病不起。

这样想着,高山在心里念了一串“阿弥陀佛”,遂将姬水留下的玉供在自家佛堂的神龛上。偏偏就在姬水说好要回来的那日下午,王红见佛堂的神龛上落了一些香灰,动手打扫,这一扫却将那玉儿扫不见了。高山大感不妙,一面令王红快找,一面给姬水打电话。他不敢说丢玉的事,只说:“你好不好?几点到家?”姬水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刚刚接到总公司的通知,我要留在香港继续参加一个全封闭式的培训。”他于是问她要封闭多久,她说了四个字:周期不详。之后,便关机了。

高山没有吃晚饭,一人坐在阳台浮想联翩。他想,水儿就职的那家公司可是一家集团公司,别说是这么大的公司,就自己这样的小公司组织个学习可都得造计划呢。怎么说培训就培训?还封闭式,还“周期不详”。高山越想越觉得姬水在骗他,可她为什么要骗自己呢?夜黑了又深了,因为没有吃晚饭,他的脑子里竟出现了幻觉。有科学实验证明:人在饥饿状态的时候是容易出现幻觉的。高山幻觉姬水回到了深圳,就在她自己那有着白色窗纱的家里躲着,或者她根本就站在那白色窗纱的后面。

高山决定去找姬水。

王红和李钢就住在他的家里,这会二人早睡着了,高山没有叫醒他们,除了幻觉,他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想连累他们。他自己推着轮椅进了电梯,一辆的士将他载到了姬水所住的楼房。

这是一幢小高层,没有电梯,姬水住在五楼,这个高度对于一个双腿健康的人来说最多不过就是喘几口气,而高山要坐着轮椅爬上去,其难度却不亚于双腿健康的人第一次攀岩。高山学过攀岩,现在,他借用的就是攀岩的技巧。他将手掌曲屈张开,用力抠住楼梯护栏,借手臂的力量向上移动,吸气,用臀部带动轮椅……传说攀岩运动源自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在欧洲阿尔卑斯山区悬崖峭壁的绝顶上,生长着一种珍奇的高山玫瑰,相传只要拥有这种玫瑰,就能获得美满的爱情。于是,勇敢的小伙子便争相攀岩,摘取花朵献给心爱的人。

五楼到了,高山闻到了玫瑰的芳香。

五楼没有玫瑰,却有美丽的红蕉。

这是一幢花园楼,每家的门前均有一个开放式的小花园,姬水的花园里种的就是美丽的红蕉。“红蕉花样炎方识,瘴水溪边色最深。叶满丛深殷似火,不唯烧眼更烧心。”按说红蕉是夏季开花,这才四月初,姬水花园里的红蕉就开花了。

高山上来的时候,姬水正在花园里,她穿一件红色的睡袍,看上去也像一株美丽的红蕉。她背对着高山,头微微低着,像是在赏花,又像是在沉思。“水儿!”他叫了她一声,她一愣,猛回头,他已经到了跟前。“你怎么来了?”她边说边往后退,慌乱中她碰倒了那株红蕉,她感觉她的脚就要踩到红蕉的苞片了,鲜红色的苞片在夜里像一盏盏小红灯,不由脚心一空,她摔了一跤。他将手伸给她,她却抱着红蕉哭了,哭着哭着,她忽然咳了起来,咳得地动山摇。他伸手欲拍她,她躲,并使劲从地上爬了起来,“别碰我!”她再一次边说边往后退,边往后退又边说,“我非典了!”“哈哈哈……”他却笑了,同时向她伸出了双臂,命令道,“过来!”她反而转身向楼梯口跑去。“别跑!再跑我就要和你一起跑了。”他冲着她喊道。她却还在跑,眼看她就要跑下楼了,他“忽”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她正好回头看他。“天哪!”她惊呆了。他居然迈开了他的腿,她看到石膏在迸裂,还听到他的骨头在“嘎吱嘎吱”断裂,她飞身扑进了他的怀里。

“你要去哪里?”“我要去医院。”“你只不过是有一点小小的感冒,何必去医院。”“不,我发烧、咳嗽、全身乏力,所有非典应该有的症状我都有。还有,”她指着地上的那株红蕉要他看,“它开花了。”“哈哈哈……”他又笑了起来。“开花是好事。”“《红楼梦》里有一回说宝玉院子前的一株海棠花突然在冬天开了,众人嘴上也都说是好事,而心里却又都觉得不妙,后来晴雯就死了。”“晴雯是芙蓉花,死后升天作了芙蓉花仙。史湘云才是海棠花,那史湘云可是活蹦乱跳的啊!”他又说了许多安慰她的话,可她究竟是感冒还是非典他也不知道,他要吻她,她不让,嘴唇紧紧地闭着,她知道眼泪也是可以传染的,而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他吻着她的眼泪说:“水儿,如果你真的得了非典,那么,我也已经得了,你不要急着去医院,且拿我做一个试验,如果今天我也开始发烧,我们再一起去,好吗?”这时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她对他说:“去房里吧!”

进了房,他看见客厅里放着一只小巧的旅行包,以为是她从香港回来还没收拾,就故作轻松地叫她“小懒猫!”她却告诉他那包是她准备带到医院去的,因为她可能要被隔离一段时间,还可能……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他又吻着她的眼泪并逗她道:“你视死如归,是个女英雄。”她一时也轻松起来,要他看她写给他的信。他看了,然后,他对她说:“我要的是你真真切切的女儿身!”他说着就脱她的衣服。她穿一件长长的睡袍,从脖颈到脚踝有一排密密的珍珠扣,他一颗一颗地解,解得很慢。其实,解到四分之一的时候,他满可以将睡袍的下摆提起来,像脱套头衫那样从她的头上穿过;或者,从她的双肩“哗啦”褪下。他却解得越来越慢,越慢,他觉得他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就越多。

她的胴体终于彻底展露在他的面前,他看到的不是玲珑的曲线,弹性的肌肤,山山水水,花花朵朵。这是一具生命,一具年轻的生命。墙上有一把做装饰用的扇子,他将她像扇子样地打开,立即,他闻到了她身体的味道,幽深曲折,如一条小径,循着它,他看到了生命诞生的地方。

他们开始做a。此刻,只有做a才能激发出求生的狂呼和呐喊,只有做a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生命的蓬勃和热烈。他忘了怜惜她,他是将他余生的爱都做在这一刻。而这一刻,在她,却是一生一世。她更是忘了一切,包括疼痛的感觉。她流了很多的血,红红的一摊。他说:“你不再是女儿身了。”她说:“生命总是和着鲜血诞生的,就像胎儿来到人世间。从现在起我才算是女人,我要谢谢你给了我新的生命,哪怕只能活一天。”他重新进入她,翻江倒海,翻天覆地,他说:“哪怕只有一天,我也要给你一生一世。”她曾听过一个故事:起火了,一对恋人被围在火海,他们开始做a,疯狂地做a。她想,他们现在就是置身于火海,她说:“我们能凤凰涅槃吗?”他说:“能!一定能!”

后记

1994年深秋的某天,我的母亲因癌症去世。当时我正在武汉大学读书,为了某学科的结业考试,竟未能参加母亲的葬礼,我是事后从父亲和大哥的叙述中知道母亲死前的情形——那天,风好大,母亲坚持要父亲打开她床前的窗户,窗外有一棵古老的枫树,树叶漫天漫地,母亲的目光就在这些树叶间飘忽。她的声音也是飘忽的,哭完大儿呼小儿,呼完小儿唤孙儿,最后,她喊了一声“英儿”,即我,便失声了。母亲显然是有话要对我说,很久很久,她的嘴都没有闭合。父亲拿过纸和笔,母亲的手其实已无力拿起那支纤细的原朱笔,但终于拿了起来,并断断续续地写了一个“书”字。字很大,有整本书那么大,当父亲交给我时,我感觉到它的份量。

母亲在长沙住院期间,我曾去看过她。正值盛夏,母亲的病房里没有空调,我跑很远的路买来一个冰袋。那晚,母亲躺在冰袋上,身体极为难得的竟没有一丝疼痛,母亲说起了她的一生。母亲出生于名门望族,其父曾在黄埔军校当过教官,与民国时期军事家、爱国名将傅作义是至交,母亲是傅作义的干女儿。高贵的出身为母亲带来过荣耀,如穿着从国外带来的花格子衬衫坐在包厢里看梅兰芳演戏。然而,文革时也为她带来了磨难。母亲的故事是可以入书的,我说:“我想写下来。”母亲说:“写吧!我想活着看到我儿写的书。”又说:“还是带着你的书到我的坟前来烧吧!”母亲是土葬的,葬在湘西的山水里。这一年寒假,我回到湘西,跪在母亲的坟前,我没有烧一张纸钱,母亲的一生都不缺钱,即便是到了那边也不会缺的。母亲缺什么我知道,她极度辉煌极度虚荣过,她亦希望她的儿女能帮她延续这份辉煌这份虚荣。

我始终没能写下母亲的故事。

1998年,我南下深圳。不几年,哥哥也来了,在某广告公司任总经理。一日,我们谈起了久违的文学。哥哥天赋异禀,且博览群书,有着过人的口才和深邃的思想。在哥哥的鼓舞下,我忽然又有了写作的念头,之后便写写停停,晃晃悠悠。哥哥说:“你必须坚持每天码三千字!”我感觉自己是在码墙,文字变成了一块块沉重的砖头。继而,又感觉自己是在码多米偌骨牌,不知道哪一天,我的梦想就会随着这些字儿一起倒塌,一个接一个。

2003年伊始,因种种原因,哥哥又回到了湖南株洲,临行前,哥哥看了我的小说,这时我已写了有十几万字,哥哥说:“是珍珠,”——所谓珍珠,是我对自己的文字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形容。“不过被埋在草里面,你要学会除草,否则你就会被你的读者当草一样的锄掉。”我说:“我不愿意做草,我是花。”哥哥说:“花过无影,你去悟。”这天,我们一起背诵了宋代词人张先那首著名的《木兰花》。

小说的完成是在2004年的中秋佳节,我和哥哥坐在他株洲的家里,我们分吃了一个月饼,之后,他打开电脑,就小说最后一章的某段做了调整,并加了这样一句话:生命是上帝馈赠的一件礼物,死神无时无刻不在觊觎,并随时予以掠夺。

六天后,2004年10月5日,在长沙至株洲的高速公路上,我的哥哥遇车祸身亡,年仅四十。我始终记得六天前的那个中秋之夜,月色清明,点点杨花飞舞,花过无影……

中庭月色正清明

无数杨花过无影

我将这两句宋词刻在了哥哥的墓碑上。

和哥哥一同遇车祸身亡的还有我的父亲。哥哥是驾驶员,父亲坐在他的右边,当救护车赶到时,哥哥早已经死了,父亲则死在去医院的路上——父亲亲眼目睹了亲生儿子的死亡。殡仪馆,父亲的遗容虽经过休整,却依然显得魔怪森然,尤其是那双眼睛……

我始终觉得这场车祸与我有些关联。父亲住在常德,他是为了看我而来株洲的。其实,我应该去看他,却因为小说刚刚完成,忙于出版等琐事而未能成行。出事的前一晚,父亲还在电话里说:“我写了一副对联,等你的小说出版了,我就高高地挂在正门口。”父亲擅长写联,他常说这在他们老家是一门手艺,而父亲的手艺却是祖传的。父亲的爷爷是乡里的一个秀才,一笔好字,出口成章。父亲的手艺还为我的小说添了一个亮点。书中之第六章有这样一副对联:雨过天晴高山格外壮丽

时来运转陋室依旧悠然

横批:来日方长

便是出自父亲之手。

2003年7月,我接父亲来深圳看病,父亲是坐飞机来的,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坐飞机,我去机场接他,问他晕不晕机,他摇头的动作很像一个孩子。父亲得的是帕金森综合症,幼稚是此种病的特征之一。我又问他飞机上有什么新鲜事,父亲继续摇着他的头,说:“没什么新鲜的。就是坐我旁边的老头,他的女儿也在深圳,他总向我炫耀他女儿有钱,俗!我懒得理他,只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我女儿是个作家!”给父亲看病的是个民间中医,传说很神,他的诊所距我住的地方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每天陪着父亲往诊所跑,加之煮饭煲药,写小说的时间自然少了许多。父亲很是内疚,几次闹着要回家,他一闹我便教训他,那情形完全是家长和孩子的角色互换。

一天中,父亲最高兴的事情便是晚饭后边散步边和我谈我的小说。他总是换好鞋,双手搁在膝盖上,腰背笔挺地端坐在门口等我。父亲是个刻板的人,有一天下雨,他硬是让我陪着在门口的人行天桥上来回走了两个小时。

父亲总想帮我做点什么,我说:“不如你来帮我改稿子吧!”父亲便严肃了一张脸,说:“充其量改几个错别字。”父亲是在谦虚,其实我这点所谓的文学根底都是他给的。八岁,他要我读《牛虻》《红楼梦》。那个年代,在偏僻的湘西,一书难求。我十岁那年,父亲捡了一本散文集,如获至宝,亲自包了封面,要我从头至尾地背……

第六章中的那副对联,可以说是我为了给父亲找事做而别具匠心加上去的。父亲是个极其认真的人,几易其稿,书中这一稿他和我都很满意,我逗他道:“等书出版了,我一定要注明这副对联的作者,你老人家要出名了。”父亲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我一定继续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这便是我和父亲最后的相处。

我回到父亲在常德的故居,我没能找到父亲为庆贺我的小说出版而写的那副对联。

父亲在深圳呆了三个月,其实,我陪伴他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其余的时间都是田姨在照顾他。

田姨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

田姨来的那天,我去火车站接她,天很热,她却穿得很多,满身的包裹,像只骆驼,她竟为我带来一大袋子书,全是我小时候读过的。她说:“你是写书的人,这些书派得上用场。”我在诊所的附近为田姨和父亲租了一套小房子,父亲怕吵着我,极少给我打电话,也不准田姨打。田姨说我瘦,怕我写坏了身子,做了好吃的总忘不了叫我,我不去,她便亲自送了过来。她是一个鲜少出门的人,父亲常说她出了门就会把自己弄丢,而她第一次来我的住宅便记住了路。一天,她送来了她最拿手的焖猪脚和红烧鱼,坐在一边看我吃,眼睛里有母亲的味道。走时,她对我说:“你有时间还是去看看你爸爸,他很想你。”我终于去看父亲了,田姨正在给他做按摩,满头大汗,见我来,手也不停,说要做两个小时,还差十分钟。看着田姨娴熟的指法,我的心里很是宽慰,之后,去看望父亲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父亲的病总不见好转,于是,便决定回家。走的那天,田姨的身上又挂满了大包小裹,看着她骆驼般的背影,我对父亲说:“等我的小说出版了,我要给田姨一笔钱。”父亲说:“你寄给她,她要面子。”父亲生怕我不知道田姨的名字,说了好几遍,还不放心,写在了我的记事本上。

这钱却永远留在了我的承诺里,10月5日的那天,田姨陪着我的父亲一同去了。

我的小说终于要出版了,朋友知道我的故事,称之为一个家族的绝唱,也许吧,我不知道。

2004年12月3日 于 长沙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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