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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痘,而照沈、张二位的话看,此时出痘疹的,十分可能就是天花。

若王焘做了十个里面活下来的那一个,那就也就罢了,顶多留点麻斑坏了长相,也强过被夺走一条性命。

可若他就这么没了……

王焘是他亲侄儿,他兄长王敬直的的幼子。昔年李承乾谋反事败,身为当朝驸马的王敬直也祸及自身,不仅被迫与南平公主绝婚,还被流往岭南,至今不得归家。

而这个才一岁的孩子,是他长兄的心头至宝,巴巴地送到永宁郡府养着,不过是希望就是他过得富贵安乐。

若他连这点最基本的保护都没有做到,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自己唯一的兄长?

正当他兀自陷入懊恼之时,张起仁已经拄杖而起,笃一声敲在平滑的地面上,把他从沉思中敲醒回来。

“王陵一时半刻也是来不了的,我们先去看看你侄儿吧。”

张起仁一句话倒是点醒了王崇基,几位长安来的名流圣手就摆在眼前,何不请他们先诊断一番?

他忙起胸中的千万愁绪,朝李弘恭恭敬敬一稽首:“殿下……”

话没出口,李弘已经微微颔首:“请二位博士先去看看那孩子的病情吧。”

“妈妈……”

“生死未卜”的小屁孩正霸占着张不算宽敞的木床,企图翻身的姿态因手脚太短终于宣告失败,明润如珠的眼眸眨巴眨巴,无辜地瞪着几个匆匆赶来的大人。

圆溜溜的眼珠子天生一股灵气,粉雕玉琢的小脸鼓着气,像是有许多的话要说,又偏偏只能干着急地发出单一的声音。

两双探寻的眼眸在看似天真无邪的面庞上扫过,心底多少有了个分晓,也都起了紧张沉重的神色。

王崇基虽然不通医术,但见两个太医博士脸色平静无澜,也就把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暂时塞回了胸口。

“你们来瞧瞧,都说说,这是什么病。”张起仁反把拐杖一抬,指向三个凑在后面的年轻人。

吴栩、吴议和徐子文皆是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么紧要的关头,老先生还要先考察学生。

到底徐子文是最滑头的,既然张起仁能分出闲暇指教学生,就说明王焘病情不重,指不定什么事也没有。

打眼看去,这孩子也不过几颗水泡挂在脸上,想来是郡府的人关心则乱,把小化大,反添出一桩乱子。

他装模作样地拨开拢在一堆的人群,下手把了把王焘的脉搏,自然是什么也没有摸出来的,但面上依旧装出一副沉稳淡定的模样。

“依学生看,小公子脉象洪大,此为热症,痘子多发于身上而少发于面部,想来是襁褓过热,捂出来的褥病。”

话音未落,沈寒山便已嗤笑出口,笑眼眯眯地望着张起仁,却又一个字也不肯说。

张起仁倒照旧不露喜怒,又点到吴栩:“你说。”

吴栩也不是个傻子,见沈寒山颇有嘲弄之意,就知道此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徐子文一定说错了。

他也照着徐子文的样子做了番虚态,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张起仁。

“小公子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疮,皆戴白浆[1],想来是天花无疑了。”

“你倒比他强点。”沈寒山在张起仁面前也不客气,直接指点他的学生,“葛公的《肘后备急方》是本好书,你既然这么喜欢,不如回去好好抄几遍。”

这话是揶揄他照章背书,说出来的症状和病人实际的情况相差万里了。

张起仁只是微微摇头,眼中连失望都没有一丝,仿佛早已料定他们二人的水准。

“老夫早就教过你们,读书背经都是次一等的事情,通达意思、领会神才是第一要紧事。你们在长安虚读了一年的书,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吴栩、徐子文心中自然忿忿不已,他们不过是入学一年多的生徒,连此行的门都不算跨进去了,两位博士就这样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在诸人面前丢脸出丑。

面上自然是恭恭敬敬地俯首称是,不露一丝怨愤之意。

最后轮到的自然就是吴议。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王焘身上的痘疹多散布于躯干,而头面四肢少有,隔着一方白巾摸到额头上,便觉灼烫,再放下手去切脉,的确是脉洪如钟,徐子文的话倒不掺假。

他细细思忖一番,问那回报的下人:“小公子昨日是否有发热或者吐奶,或者烦躁不安,手脚不定?”

那下人捣蒜似的点头:“先生真神人,都叫您说全了。”

吴栩忍不住冷笑一声:“今天发热,总不见得昨天就好好的,这谁不知道?”

吴议并不理会他,反而接着问下去:“但是两三天前,小公子尚无此症,所以你们未曾在意,是不是?”

这回答话的是王崇章:“你说的不错,老夫闲来无事,只喜欢弄儿为乐,唯有昨天恭迎太子殿下,才没抽出时间,往日都是好好的。”

两个问题问完,张起仁冷肃的脸上已浮出了一丝笑意。

沈寒山亦哈哈一笑,拍了拍张起仁的肩膀:“看来还是我的学生技高一筹啊。”

吴栩和徐子文尚云里雾里,就已经被吴议压了一头,心中自然丛生不满,连一贯猴讨巧的徐子文都按捺不住了。

“贤弟说了这么多,倒是说说是个什么病症,也好叫咱们师兄两个服气啊。”

吴议淡淡扫他一眼,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听不出来王焘的病,也难怪张起仁连气都懒得生了。

“是水痘。”他这话是说给王崇章听的,“天花和水痘看似相似,但二者完全是两种疫病。水痘的痘子往往起于躯干,发向四肢及颜面,而天花则截然相反。天花往往在出疹三天前便有高热和疲倦的症状,而水痘则发病更急,常常是热症同痘疹一起出来。”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王焘咧嘴笑着的小脸上:“并且小公子神很好,病势虽来如山倒,但尚且留在腠理,所以您也不必多加担心,小公子绝非天花之疫。”

王崇基刚开始时并看不起这些初出茅庐的小生徒,尤其是发觉徐子文和吴栩其实只有虚张声势、空空响起的半桶墨水在腹中,更觉得这些年轻人不太可靠。

直到吴议一条一款清晰地把王焘的病情剖析出来,并且字字句句都言之有理,他心中才闪过一分信服。

“既然如此,那水痘又该怎么治疗呢?”

吴议还没开口,早有下人摊开纸笔,请他提笔落方。

他悄悄敲了敲沈寒山和张起仁的脸色,见二位师长都没有被僭越冒犯的不悦,才放心提笔,写下一个端端正正的大字

“养”。

王崇基掩不住惊讶之色:“难道不用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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