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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世蕃最近很不顺,所以本来就不好脾气更加大了几分,姬妾要是伺候得不好,动辄就被拖下去责打,只是他张脸依然黑得和锅底样,以至于站在他面前鄢懋卿与万采二人,也颇有点战战兢兢感觉。

鄢懋卿见严世蕃手里把玩着玉球,半天没出声,忍不住虚咳声打破沉默“小阁老,最近下边人孝敬了二十万两上来,下官命人铸了棵金银树,上面花叶枝干,全都是黄金白银”

他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都什么时候了,老子哪有空听你说这些鸟事”

万采看着鄢懋卿吃瘪,又瞧瞧严世蕃脸色,笑道“小阁老因何事烦心,不如说出来让下官也帮忙想想。”

“你们真是好日子过久了,都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严世蕃冷笑声“我老娘如今沉疴难起,缠绵病榻,你们知道么”

鄢懋卿与万采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突然提起这个作什么,只因严世蕃平日里也不是个十分孝顺人。万采忙接道“老夫人病重,我们悬挂于心”

“蠢货老子是要告诉你们,万我娘去了,我就得返乡守孝”

鄢懋卿啊了声,终于明白严世蕃想说什么。

父母去世,子女守孝,这是天经地义,纵然身为朝廷官员也不能例外。这样话,你就要回家守孝三年才可以重新回来做官,但三年之中政局风云变幻,谁也不会留着个位置等你,三年过,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为了能够继续做官,前朝人就发明了个做法,叫“夺情”,意思是你职位太重要了,离了你实在不行,于是皇帝下旨,以国家名义留你继续做事,不用去职。所以历朝历代,凡是不想守孝人都会用这招,屡试不爽。

但到了明朝,这个招数就行不通了,因为明朝律法规定,“内外大小官员丁忧者,不许保奏夺情起复”,也就是说你爹娘死了,该守孝就守孝去,不管位高权重都要走,不准用夺情这个借口。

这么来,如果欧阳氏病逝,严世蕃就得回老家守孝三年,严嵩今年已经八十出头,说话做事已经远远不如以前利索,很多事情都是严世蕃在背后张罗,要是严世蕃走,只怕严党这边就要出岔子。

严世蕃很清楚,现在虽然看起来风平浪静,外有胡宗宪,内有首辅老爹,朝廷内外看似铁桶般,上上下下全是他严家人,可周围多是虎视眈眈,暗地里恨着他父子俩,旦稍有差池,那些人就会不顾切扑上来咬口,分杯羹。

鄢懋卿和万采都不是蠢人,严世蕃说,他们便立时明白了利害,不由跟着忐忑起来“小阁老,那可如何是好”

严世蕃不在,他们就等于没了主心骨,指不定啥时候就会被人拉下马,自然慌张。

“瞧你们这点出息,”严世蕃嗤笑,漫不经心地放下玉球,起身踱步。“会试成绩出来没有”

万采忙道“今日刚刚放榜。”

“名次如何”

“第名叫戚元佐,第二名徐时行,第三名王锡爵。”

没瞎那只眼睛微微眯起,严世蕃问“有个叫赵肃,你们有印象没有,他可上榜了”

万采记性极好,看过次榜单也能记得大概,闻言便道“我记得这个人,是排在第四位。”

“第四好极了”严世蕃脑子转了圈,哈哈大笑“皇帝想压下这件事情,我偏偏要把它闹大,到时候看谁收不了场”

鄢万二人头雾水“请小阁老明示。”

“先前裕王世子走失那夜,就是这个赵肃把世子送回去,他由此也勾搭上裕王府,本来呢,个小书生,无关紧要,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后来派人查,才知道他原来是戴公望学生,戴公望与徐阶同为王学门人,赵肃背后水,可就深了。”

“徐阶这个老狐狸,直在我爹面前做低伏小,平日里也滑不留手,让人抓不着把柄,为了取信于我们,还把自己孙女儿也赔了出来,亏得我爹老糊涂,这才相信他没有异心,可依我看,徐阶和裕王府之间,必然暗中有所联系。”

“而为他们居中联系,就是这个赵肃。”

鄢懋卿有点明白了“小阁老意思,是从赵肃身上下手,牵出徐阶和裕王府”

严世蕃诡秘笑“不错,科举舞弊案,皇帝想大事化小,是因为最近事情太多,扰得他心烦,他本着多事不如少事想法,不愿意追究。可你们想想,他要是知道徐阶与裕王府暗通款曲,会怎么想”

这位嘉靖皇帝对权柄看得极严,虽然自己忙着修仙,可绝对不容忍别人意图染指皇权,尤其是自己儿子,对于皇子与大臣结交那是坚决打压,旦察觉苗头,立马下狠手整治。

严世蕃正是看准他这点,才想出这个计谋来。

鄢懋卿微微笑“不愧是小阁老,果然妙计无双,如此来,陛下对徐阶和裕王府都起了疑心,出手对付他们,我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此消彼长,即便您需要离开京城,我们势力也不会受损。”

严世蕃面带得色“这次推荐高拱当主考官,是徐阶,而高拱把第四名判给赵肃。我们完全可以说是高拱他们徇私,或者索性把泄题帽子扣在他头上。高拱他们倒,皇帝对裕王也失望透顶,如此来,张网,就把所有敌人都打尽了。”

“只是要如何让赵肃承认他背后有徐阶和裕王,我们只怕不好硬来吧”

“还用得着你说,老子这次要借三把刀,杀三个人”

赵肃从裕王府出来,便碰见等在外头李松。

李松是帮他们做饭婶子孙儿,今年才十五,李婶家境贫寒,便推荐了这个孙儿来帮忙跑跑腿做些杂役,赵肃见他手脚勤快,也就雇了他。

此时看到他,不免有些奇怪。

“怎么是你来了,赵榕呢”

李松抓耳挠腮,说不出个所以然“早些时候见他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赵肃规矩松,书童也跟着懒惫起来,尤其是他这阵子常在裕王府,没法让赵榕跟着,赵榕自然三天两头往外跑得没见人影,少年好动,赵肃懒得管他,只拍拍李松肩膀“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李松憨笑“有位客人来了,在家里等着您呢。”

赵肃诧异“什么客人”

“他不肯说,只说您回去就知道了。”

赵肃闻言越发好奇“走,回家看看”

院子里静悄悄,今日放榜,陈洙想必也去看榜了,还未回来,赵肃便直接回屋,刚推开门,就看见个人背对着他,手里还拿着本书,正低头看着。

那人听见推门声,回过头来,朝他粲然笑“回来了”

“小师兄”赵肃喃喃道,有些不敢置信。

“过来。”长身玉立青年朝他勾勾手指,脸似笑非笑。

待他走过去,便把拉入怀里,连带狠狠拍了几下“想你师兄我了吧”

“我可点儿也不想,看你模样,倒是想我想得很啊,小师兄。”赵肃回过神,嘴角忍不住上扬再上扬,伸手回抱住他,两人紧紧相拥,都有种岁月经年感觉。

“你就死鸭子嘴硬吧,老师不在,我最大,再叫小师兄,老子不抽死你”元殊凶神恶煞道,容貌褪去了几年前青稚,渐渐显出成熟轮廓,越发俊秀挺拔。

可惜唯师弟压根就不吃他这套,只诧道“你怎么突然来了,不是外放山西么”

“三年任满,我考评卓异,上边来了公文,调我回京,我听说你今年考试,想必也在京里,谁知刚去拜谒过同门,才知道今日会试放榜,没想到你居然得了第四。”元殊呵呵笑,看起来今日心情甚好,连小师兄这个称呼也不计较了。“凑巧放榜那地方有你朋友,叫陈洙,他让书童带我过来,这不就摸上门了”

赵肃趁机敲诈“调回京里,莫不是要升官了回头得好好请我吃顿。”

元殊哼了声,忽然捏起他下巴“你会试中榜,我恰好就赶来,看你模样,倒似平静得很啊,连感动话也不多说句”

赵肃苦笑,说他成熟了,敢情只是表相,内里可点都没变,还跟小孩儿似脾气。

把拍掉他手,又揉揉被捏红了下巴“怎么不感动了,这辈子就你个师兄,你升官,我也与有荣焉啊,咱去哪吃啊,云来楼还是柳泉居”

元殊听了前半句,眉眼刚多了些笑意,又被他后半句话消磨掉了,气得牙痒痒,屁股在椅子上坐下“哪儿都甭去,你给我坐下我可有事情好好问你,这三年里,都做什么了”

赵肃心里好笑,面上却叹了口气“我在外面饿了天,你小气鬼不请饭就罢了,连口水都不让我喝。”

元殊挑眉“你这混蛋,从小就鬼心眼多,甭指望我会心软,怎么,在裕王府作客,还会饿着你不成”

他话刚说完,却见赵肃笑吟吟地望着他,神色温柔,不再带了开玩笑语气。

“小师兄,我真想你。”

元殊微怔,心头随即涌起酸酸涩涩感觉。

他们师兄弟,真正相处时间其实不过几载,那年元殊考了进士,赵肃却因为救他生了大病,无法赴考,阴差阳错,就此分别,再相见时,两人早已不是昔时在戴师书斋中琅琅诵读少年了。

然而这几年元殊外放,经历不少波折,见过不少人情冷暖,也遇到过辖地饥荒惨况,跟形形色色人打过交道,以往傲气渐渐变成内敛傲骨,才越发觉得少年相交珍贵。

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有个心结,当年赵肃本应与他同赴考,可被那场病耽搁,白白浪费了三年光阴,元殊直难以释怀,偏偏年少骄傲,即使内心愧疚也不知如何表达,只好躲得远远,连信也没寄过。

他少小离家,跟着戴公望游历四方,家里纵然还有兄弟姐妹,也是亲而不近,唯称得上真心亲近,也只有这位师弟而已。

“是我对不起你。”元殊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

“对不起什么,别人看了你这小儿女情态,还以为你对我始乱终弃呢,不就是不请饭么,小气鬼,我请你好了,走走走”

赵肃叹了口气,拖起他走往外走,他也知道元殊心里那点别扭原因,可在他看来压根就没当回事。晚了三年考试,正好多些时间准备,救人落水,也是意外,再说从那之后这位小师兄再也没有任性胡闹过,可不是得了教训长大了么。

元殊时没反应过来,失了平日里敏锐,任他拽着手臂,忽然发现对方原本属于少年手,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显露出成年人轮廓骨骼来,却越发修长好看。

两人许久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到了云来楼,却遇上陈洙等人,被他们拉住不放,索性就道喝酒。

原来这次放榜,除了第名,会元戚元佐之外,徐时行拿了第二,王锡爵第三,紧接着就是赵肃和陈洙,几人名字挨在块儿,又都是认识,聚在起自然就更热闹了,再加上个前科进士元殊,大伙年纪都差不多,这顿酒吃就吃到天黑。

接下来日子,赵肃或被陈洙带去与这次中榜同年道应酬,或者跟着元殊去见他那些同科朋友,为以后仕途作准备,虽然考完试了,却觉得比考试时候更累,几天下来就觉得吃不消了。

这天赵肃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在看书,为下个月殿试作准备,元殊懒懒坐在案前练字。

窗前梅香淡淡,两人都没说话,正是难得清净。

元殊写完帖,抬起头,见赵肃凝神看书模样,分外认真俊雅,引人注目,不由微微笑,道“这难得晴日,你”

话未落音,便听见外面大门砰砰作响,过了会儿,李松跑去开门,刚开了门,便哎哟声,被往后推了个踉跄。

两人见势不对,出门去看,却见小股人闯进来,着飞鱼服持绣春刀,气势汹汹。

元殊脸色变“锦衣卫”

“谁是赵肃”

“我便是。”

对方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手挥“抓起来”

“等等”元殊沉声道,往前半步,挡在赵肃前面。“他所犯何罪”

兴许是元殊看起来就不像寻常百姓,那人看了他眼,没说话。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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