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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满朝文武修身反省。

隆庆六年发生太多事情,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内阁人员变动,吏部京察清洗大批官员,进一步开放海禁等等,有人喜,有人忧,个中种种,不一而足。

新帝虽然登基半载有余,但是由这个新年开始,才真正意味着改朝换代,万象更新,意义自然非同凡响,所以这一次元旦假期,就额外加五天,且除罪大恶极重犯之外,大赦天下,以示举国同欢。

从大年三十晚上起,贴对联,挂彩灯,辛劳一整年百姓人家围坐在一起吃顿丰盛年夜饭,然后燃放爆竹焰火,依偎着守夜,迎接新年到来。大年初一,百官跟着皇帝在皇极殿拜天礼祭,之后百官向皇帝拜年,再举行筵席,上乐舞百戏。不过这种饭局通常是吃不饱,莫说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而且天气冷,御膳房要准备那么多人膳食,除皇帝菜肴会精心准备之外,其它很多饭菜端上来之后也都冷得差不多,所以大伙只是走个过场罢,谁也不会当真在那里大吃大喝。

到大年初二,才真正是私人时间,今年赶上新帝元年,民间娱乐似乎更热闹几分,大年初二到初五,一连几个晚上,京城都会有通宵灯会,盛况空前,连不少平日里在深闺大家小姐也会乘着小轿出来游玩。

赵肃坐在床边,逗着两个小孩儿,他们又还太小,连话都不会说,瞧着父亲手里拨浪鼓,只会咿呀咿呀乱叫一通,伸出小爪子就要来抓,却因为太短够不着,滑稽模样逗得旁边赵吉和牡丹他们咯咯直笑。

贺子重去蓟州,妻母远在福建,元殊和陈洙也在任上没法回来,除去那些回家过年下人,偌大宅子就剩下赵吉牡丹几人,照理来说本该有些冷清,只不过一旦多小孩子,这点冷清便也无影无踪。

赵吉和连翘跑到院子里放爆竹和焰火,噼里啪啦声音传进来,却没吓到小孩子,两人瞪圆眼左顾右盼,似乎还挺好奇,牡丹亲自下厨做些点心,给赵肃送一些过来,赵肃又让她拿些去给赵吉他们。

多几天假期,一直埋头公务赵肃终于有时间离开案牍陪孩子们玩一会儿,否则再这么下去,他们怕是要连老爹长什么模样也忘。当然,眼下也不见得记得住,两人在床铺上又滚又爬,有时候还像乌龟一样翻身又翻不回去,呜呜直叫,赵肃看得哈哈大笑,伸手把两人拨来拨去,十足恶趣味。

赵宅爆竹声,欢笑声透过院墙飘出外头,与无数人家欢声笑语汇聚在一起,远处火树银花,照亮一小片夜空。

朱翊钧披着大氅站在外头,听着这一片笑声,忽然有些羡慕。

皇宫里新年也有娱乐,那些焰火远比民间华丽百倍,吃食自然也比民间精致百倍,可再怎么好看,偌大紫禁城,再加上太监宫女,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些人,母子相聚,也是规规矩矩,礼数周全,即便点上再多花灯,也弥补不这种寂寞和空虚。

跟宫里比起来,这才更像一个家。

“陛下,外头冷,奴婢去敲门吧”张宏上前,小声提醒。

“噢,”朱翊钧回过神,“你去敲门吧。”

张宏答应一声,正要上前,大门却从里面被打开,露出赵肃身影。

他看见朱翊钧几人,先是吃一惊,然后露出笑容“外头冷,陛下快请进巧,饺子也刚煮好,您还没用膳吧”

朱翊钧心头温暖,忙也扬起大大笑容。

“嗯”

90

90、第章

按照惯例,每年正月初十到正月十六,是京城最热闹时候,到那会儿,几乎大半个京城都会沉浸在一片璀璨灯火之中,如果是从未到过京城人,必定会为这样盛况而惊叹,天子脚下这四个字,意味着它元宵灯会比大明朝其它地方规模都要大,甚至繁华如织苏杭扬州也不能比拟。

现在才大年初二,灯会还没开始,但是城中大街小巷也已经挂起不少灯笼,大都以红色为主,放眼望去,红莲似火,延绵到天际,大明门、东华门外熙熙攘攘,吆喝声此起彼伏,又伴随着爆竹声,谈论声,叫好声,杂耍,练摊,撮弄,蹬长竿,几乎每一处有热闹可看地方都被围个里三层外三层,连转个身都困难,在这样热闹日子里,连深闺小姐也会在家人陪伴下出来玩耍,道路两边客栈酒楼早已被高朋满座,尤其是窗边好位置,因为方便观看表演,也在几天前就被订下。

眼下杂耍水平已经相当高,只见人群之中,高高立着一根细长竹竿,约四、五米长,一人举着,另外一人跳上他肩头,顺着竹竿一溜往上攀爬,嘴里还衔着根棍子,棍子上托盘飞转,也没停下来,那人一边爬,一边还不时做着鹞子翻身、金鸡独立之类动作,下头围观众人喝彩声不断,声势几乎要把旁边房子掀翻。

朱翊钧和赵肃二人吃过饺子,就结伴出来逛逛,以两人身形,在人群中行走,也差点被冲散,跟在皇帝后头便装侍卫们使劲拨弄着人群往前走,也只能不远不近地缀着两人,吃力不已。

“看来这几年没白锻炼,身子弱一点人估计已经吃不消”好不容易挤出人最多地段,朱翊钧犹有余悸。

赵肃道“是啊,臣前几年在莱州和成都过年时,虽然也热闹,但比起京城来,总觉得少几分味道,现在想来,兴许就是这种汇聚五湖四海京味。”

朱翊钧觉得有趣“朕我倒忘问你,在那些地方过年时什么滋味”

“各有各民俗,像四川,过年是要搭台子唱蜀戏,莱州临海,百姓会在海边祭神明,办庙会,但是真正要说海纳百川,还得是京城,永乐年间时候,还有海外各国前来朝贡,各种肤色,各种语言,济济一堂,想来不啻盛唐再现。”

朱翊钧大感神往,悠悠叹道“惟愿我有生之年,也能看到这么一天”

赵肃想起彼得大帝微服到欧洲学习事情,便笑道“说不定陛下将来,还能到泰西去游览一番呢”

朱翊钧闻言也觉心动“朕也想去瞧瞧他们海军如何称霸海上,还有那不列颠女帝治下国家。”

赵肃“其实他们也便是在这一百年间才醍醐灌顶,奋起直追,先前愚昧落后,长达上千年。”

朱翊钧“即便如此,也总还是先行一步,大明”

话没说完,突然顿住,旋即失笑。

“瞧我,这大好日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竟拉着你说这些”

走一会儿,他忽然停下来,指着前面一处“你还记得这里吗”

赵肃凝目看去,发现皇帝所指却是一棵树,树下摆好几个摊子,卖各种小玩意。

他想想,全无印象“不记得,这是”

朱翊钧含笑“不知怎,我却还隐隐约约有些印象,那年出来玩耍,和冯大伴他们走散,就是在这儿碰见你。”

时隔多年,赵肃被他这一说,也想起来“嗯,我记得,那会儿你要买糖葫芦,还跟那小贩讨价还价”

“我竟有这般无赖么”朱翊钧有点诧异,看起来完全不记得。

赵肃调侃道“当时我帮你出买糖葫芦钱,你就抱着我脖子不放,那会儿就是把你卖,只怕你还高高兴兴”

朱翊钧笑嘻嘻“听说我小时候可爱得很,你定是舍不得。”

赵肃想起他幼时白白嫩嫩包子模样,目光柔和起来“确实玉雪可爱。”

朱翊钧忍住去拉他走举动,“那现在呢”

赵肃失笑“陛下如今自然是英武不凡。”

朱翊钧咳一声,故作不在意地转话题“我听说,福建那边,男子结交,盛行以契兄契弟相称,甚至还有契父契儿”

这所谓“契兄契弟”,其实就是同性恋,时人都有耳闻闽人酷重男色,无论贵贱,各以其类相结,长者为“契兄”,少者为“契弟。但实际上,明朝由于不许官员嫖娼,却不禁优伶小倌,江南一带很多小倌堂子因而光明正大地开起来,而且生意兴隆,很多眉清目秀小倌甚至比当红花魁还要受欢迎,在京城一带,自然也有不少这样地方,朝廷官员中也不乏家中养优伶娈童,当时社会舆论对此宽容度,反倒还要大于嫖妓宿娼,而且也成为一种风流名士象征。

但赵肃听到这话,却突然想起历史上这位皇帝男女不忌,在后宫狎玩太监传闻,心道对方只怕是从哪个嘴碎宦官听到这话。

他略略沉吟,问“陛下是从何处听到这种传言”

朱翊钧面色不改“我想解各地情况,曾让那些内宦宫女讲述他们家乡祖籍一些民俗,怎么听你语气,好似不是什么好事”

“这契兄契弟,说白,就是男子相恋。”可怜赵肃还以为皇帝推迟大婚,极有可能因为迷上这种旁门左道,正绞尽脑汁想用婉转说法来劝他回头是岸。“无论是男女相恋还是断袖之情,世间万物,自然有其存在道理,臣本身倒没有轻视之意,只是男子也有家业香火要继承,沉迷此道,终非长久之计。”

“喔依你意思,那末若是不妨碍香火继承,而且功名有成,便可以沉迷”朱翊钧作恍然大悟状。

“啊”赵肃一呆,口灿莲花他生平第一次有种词穷感觉。

就在这当口,他注意力被分散,冷不防就撞到旁边人。

啪一声,一盏花灯被撞落在地上,上头琉璃碎成几片。

“你不长眼睛啊”

91

91、第章

突兀声音来势汹汹,即便在人来人往街道也显得有些突兀,惹不少人回首注目,更令赵肃二人停下脚步。

对方足有十来个人,走在中间是一男两女,衣着不俗,容貌俊美,簇拥在他们周围则是仆从打扮丫鬟小厮,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出行,只因此地熙熙攘攘,接踵摩肩,所以对方不得不舍马车轿子,徒步行走。

确实是自己撞人在先,赵肃道“抱歉得很,不知这灯笼多少钱,在下愿赔。”

那男子皱皱眉,黄裳女子脸上浮现出痛惜神色,只顾盯着地上灯笼,却没往赵肃他们这里瞧一眼,旁边还有一名红衣少女,立时大声嚷嚷起来“姐夫,这琉璃灯笼竟被他们撞坏”

站在前面随从自然要帮主人出气“知道这灯笼多稀罕吗,把你们卖都未必赔得起”

他这一说,赵肃才往地上瞧一眼。

那摔碎琉璃灯笼,周围镶嵌不少装饰,流光溢彩,即便碎,也能看得出原先贵重,但赵肃却马上认出来,这盏灯笼,正是佛郎机来华商人,为迎合大明人口味,特意从意大利运来玻璃灯笼。

若单以烧制有色琉璃工艺而言,中国古已有之,纵然价格不菲,也不算稀奇,但这盏灯笼却是用上透明玻璃,在里头还有个凹槽可以放上一根蜡烛,烛光从玻璃灯笼里透出来,自然比普通纱布灯笼或纸灯笼要玲珑剔透百倍。

这样玻璃灯笼,佛郎机商人也摸不清中国人到底喜不喜欢,所以当时只运来五百盏,加上中途碎一些,在市舶司过关时,完好大约还有三百多盏左右,价格自然比金子还贵。但这丝毫不妨碍它销量,除其中十盏进贡内廷,一盏送给张居正之外,其余很快被抢购一空,京城里一时颇有以拥有一盏晶莹无瑕玻璃灯笼为豪。

朱翊钧和掌管市舶司邹靖平都想送一盏给赵肃,却被他拒绝,对他来说,这种玻璃制品自然没什么稀奇,而且再过数十年,将会有人发明烧制大块玻璃方法,被意大利人视若珍宝玻璃工艺不再是秘密,玻璃从此也成廉价物品。

对方能买得起玻璃灯笼,显然非富即贵,但这钱赵肃还不至于出不起,这几年五味斋日进斗金,赵暖从来没有少算过他那一份,还帮他存入钱庄,赵肃没怎么过问,攒起来也是一笔可观数目,他就算不用贪污受贿,也不会穷到哪里去。

他淡淡扫那开口随从一眼,无形中威压就让对方顿时一滞。

“灯笼再贵,也不过就是黄金银两换来,但下人出言不逊,狗仗人势,免不什么时候会给主人惹来灾祸,这就不是能花钱抵消事,京城水深,年轻人出门在外,还是收敛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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