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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整个身体都开始僵硬发麻。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白茫茫的长街尽头,出现了一盏灯。

提灯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戴著皮帽耳护,全身都裹在半新的灰棉袄里,脖子上还围了条毛茸茸的灰鼠皮巾,全身上下,就露出张红通通的小脸。

少年身後,跟著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老头穿著裘皮大褂,手指上戴了好几个翠玉戒指,一派富贵相,老脸白得像没见过阳光,下巴上稀稀疏疏生著些黄胡子。

“林公公,这年三十大冷天的还要出来替上头办事,回去非得喝两盅暖暖不行。”因为天太冷,少年一说话,浓浓的白气就从嘴里喷出来。

“桂儿,替上头办事是本份,也是荣耀。别说是年三十、天气冷,就是上刀山下油锅,咱们也得上啊。”老头说话不紧不慢,声调带著些尖细,“今後别说这种话不过,酒还是可以喝的。”

“那是、那是,林公公说得是。”桂儿连忙点头。

两人踏著积雪一路前行,来到柏啸青跪著的地方,根本没有注意到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他。

柏啸青看到有人经过,连忙用手扒著雪地,拖著冻得麻木僵硬的身子,连滚带爬的来到他们面前,不分青红皂白抱住了桂儿的腿,大声喊著“我娘病死了,没办法安葬,请好心的老爷买了我,让我娘入土为安买了我吧,让我干什麽都行”

桂儿嫌恶的皱了皱眉,刚想一脚蹬开他,却听到身旁林公公慢悠悠地开口“你要卖多少钱呢”

“只要能给我娘钉口薄棺就行。”柏啸青忙不迭的回答。

“真的让你干什麽都行当太监也可以吗”林公公眯起了眼睛。

“什、什麽是太监”柏啸青有点发愣。

“太监和普通人也没什麽太大区别,就是多受点气,然後身上少块肉。而且聪明伶俐些的话,有你的好日子过。”林公公笑著回答。

柏啸青想了想,挺直身子“我愿意、我愿意当太监”

反正他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受气。至於身上少块肉,总比让娘曝尸荒野、自己冻死饿死来得强。

“桂儿,你不是一直想换件缎面的新冬衣这不,把他娘葬了,再把他带回宫里去,就有著落了。”林公公朝柏啸青努努嘴。

桂儿想了想,恍然大悟。

宫里进一个太监,给的身价是三十两银子。而一口薄棺材,至多不过三两银子。把这讨饭孩子带到宫里去,就可以赚上二十七两银子。

当然,若不是林公公这样有势力的大太监肯首,宫里也不能轻易进人。

“谢公公”桂儿喜得咧开嘴笑,也不再嫌脏,把柏啸青从地上扶起来。

像他这种小太监,每月例银只有一两。二十七两银子,对他来说是笔不小的意外横财。

“所以说,凡事留心皆学问。事事小心仔细点,再加上有人成全,有你的好处。”林公公拈著稀疏的黄胡子,朝桂儿笑得高深莫测。

天上的雪仍旧鹅毛般,片片盘旋著落下。

柏啸青站在旁边,一边发著抖,一边仰著肮脏小脸,傻傻地听他们讲话,却又听不太懂。

但他知道,终於有人肯买他回去,只觉得心中全是喜悦。

一两二钱银子的薄木棺材、一垄黄土,柏啸青的娘就这样被葬在郊外。

柏啸青朝那个立著块破木牌的小坟包,磕了几个头,哭了一会儿,便随著林公公他们,坐上了驶往城内的马车。

马车走到半路,他忍不住撩开车帘,在漫天风雪中回头望,想再瞧瞧他娘的坟。

但是,那小坟包已淹没在皑皑白雪中。他明明知道位置,却只能望见白茫茫的无际荒原。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将他们送到皇宫的偏西门外面。他们这种内侍,没有直接乘车抵达宫门口的资格,即使是偏门也不行。

於是下了车,又沿著长长的、积了薄雪的青砖路走了很久,这才进入宫内。

随处张望一下,便可见层层宫阙巍峨壮丽。但柏啸青因为刚埋了他娘,心里难过,一直低著头走路,什麽都没瞧见。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桂儿将他引到一间屋内,给他端了碗剩饭菜,拿来一身新的土布衣服、一双新鞋,让他吃过饭後去柴房洗个澡,再休息一晚,明天早晨和屋内的几个人一起净身。

交待了这些,桂儿就走了。

柏啸青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扒掉那碗饭菜之後,舔舔嘴唇,开始怯生生地打量四周。

房间很黑,只有桌上一盏油灯,光焰还就黄豆那麽大,四周环境摆设仅能够朦朦胧胧看个大概。

地上打著五个铺,其中三个铺睡了人,那些人也都是孩子,十岁左右的模样,比他稍稍大些。

柏啸青将碗筷放在桌上,去了趟柴房,又回到那些孩子跟前“请问柴房里没有热水,要怎麽洗澡还有,那里没有灯,这桌子上的灯,能不能借我使使”

“灶里有火,灶上有锅,柴房里有柴,外面井里有水自己挑,香胰子就放在灶台上,一切都还不是现成的”其中一个孩子不耐烦的回答,“至於这灯,灶里的火光比这可亮多了我说,你连这点机灵劲儿都没有,还来宫里当太监就不怕笨手笨脚做错事,死了都没地方埋”

“哦,多谢。”

柏啸青这才恍然大悟,诚心跟他道过谢後,连忙跑去柴房挑水、生火、烧水忙活了一大通之後,终於把自己泡在了盛满热水的木桶里。

洗到一半,他听到门外有脚步声,然後看到刚才跟他说过话的那个孩子推门进来,走到他身旁。

“对不起。刚才不该那麽说你,明天就要净身,心里有点烦像我们这种人,生来下贱,原本就应该抱成一团才对。”那孩子朝柏啸青笑笑,左颊浮现出一个好看的浅浅梨涡,“我叫阮娃我替你擦背,就算道歉好了。”

“咦你好心提点我,我应该谢你才是,为什麽这样说”柏啸青诧异。

柏啸青自小被人轻贱惯了,并没有感到受辱,这番话是出自真心。

“你人真不错。”阮娃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拿起浴巾,开始仔细替他擦背。

柏啸青花子出身,脏污自不必说。整整用了五大桶热水之後,这个澡才算洗得痛快彻底。

换上干净衣服,散了一头湿漉漉及肩黑发,面对替他搓背的阮娃,柏啸青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讷讷道“劳、劳烦你了。”

“嘻嘻,你说哪里话,谁刚来不是这样我刚来的时候,也用了三桶水呢。”

收拾完洗漱用具,阮娃笑著拉过他的手,和他一起回到原来的房间。

阮娃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一个铺位,笑道“你就睡我旁边吧。今天早点睡,留点力气和精神头儿,挺过明早的净身。”

柏啸青答应一声,就钻进了阮娃旁边的被窝。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湿著,怕弄潮了那软软的干净枕头,就没有躺下,背靠枕头歪著。

万籁俱静,柏啸青听到窗外飘进一个呜呜咽咽的哭声,尖细飘忽,并不很清晰,好似从很远很幽暗的地方传来。

“那是什麽”柏啸青忍不住开口,悄声问身旁的阮娃。

“哦,我比你早来半个月,所以知道。在我们这个屋子的西方,有一个大湖。”阮娃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嗓门,“这宫里,规矩大著,也严著呢,就有宫女太监受不了,晚上跑到那个湖边偷偷哭据说,每年那个湖里,都得捞上几具投湖自尽的尸首。哼哼,那些人真是没用,要是我的话,不熬出头绝不”

“万一今晚真有人自尽,那怎麽行”柏啸青却打断了他的话,翻身下床,就朝门外走去。

“喂,没用的”

阮娃坐起身,喊了一声後,见柏啸青已经走出门去,心里有些著急。

再转念一想,现在这个时节,湖面上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还有人费劲去砸开冰面,投湖自尽不成既然存心要死,哪种死法不比这个省事又不由噗哧一笑,知道柏啸青不会遇到什麽大事,顶多被偷哭的太监或者宫女骂回来罢了,也算他吃一堑长一智。

於是安心的扯了被子睡下。

柏啸青出了房门,朝著西方一直走过去。

天上的雪已经停了,地面上却积了厚厚一层,在夜里也白晃晃的反光,将周围的亭台楼阁映照得清晰可见。

走了没多远,他果然看到一个大湖,湖畔积了雪的岸上,有个散著长发、穿绣衣的窈窕身影站在那里,低声饮泣。

“喂,千万别想不开”

柏啸青迈开步子,三步并两步跑到那身影面前,喘著粗气。

“你是哪宫侍候的这麽晚了,不在自己房里待著,跑到这里来做什麽这麽没规矩,给上头知道,小心扒了你的皮”

那人受了惊,转过身面朝柏啸青,一连串教训的话就脱口而出。

“我、我”

雪地上的反光,将那人的容颜映得一清二楚,柏啸青看到那张脸的瞬间,顿时头脑一片空白,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

那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子,生就一张粉白的鹅蛋脸,双眉斜飞入鬓,目若寒星、唇若涂朱,美不可方物之外,眉眼间又带著股凌厉的肃杀气息。

“我说是谁,却原来是个孩子。”

女子看清了眼前人,又瞧著他目瞪口呆的模样觉得有趣,不禁噗哧一笑,放柔了神情语调,俯下身子跟他说话“喂,新进宫的吧叫什麽名儿”

“我、我是今天刚来的,姓柏,名啸青明、明天就准备净身。”

她容光明,看在他眼里如同九天仙女,只觉从未见过这麽好看的人,胸中小鹿乱撞,话也说不清楚。

“好名字。生得也好眉好眼,再大些,必定是堂堂的相貌性子又实诚,做那断子绝孙的下贱人,怪可惜了。”

她伸出修长若玉的手指,一寸寸抚过柏啸青的面颊。

她指尖冰凉,他全身颤栗。

“喂,我好不好看”

她察觉到他的僵硬,轻轻一笑,松开手,在他面前盈盈打了个旋,柔声问道。

乌发和裙摆飞扬中,柏啸青红了脸,怔怔地点头。

“那麽你肯不肯为我死呢”

她巧笑嫣然,他想了想,再度重重的把头点下去,小小的胸腔内,热血沸腾。

他娘已经下葬,他无牵无挂,没有人喜欢他,亦没有人真正需要他。这样的生命,孤寂可怜,让他恐惧无措。

所以,如果眼前这个仙女般的、对他说话和气温柔的人,需要他去死,那麽他就去死。

“好,你去把旁边那块太湖石搬过来。”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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