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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得很干净齐整。

云深饶有兴趣地盯着观音看了一会儿,转头问我“她是谁”

“她是观世音菩萨,是佛教里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佛。”

“那她是中国的圣母玛丽亚吗”她问得认真。

我笑了“相当于是吧。不过她可没生过孩子。”

云深和所有的比利时王室成员一样,一出生就别无选择地成为了罗马天主教徒。我便给她讲了一些佛教和天主教在教义,历史,和宗教仪式上的不同。她听得津津有味,又对抽签特别感兴趣,很想一试。

我环顾殿内,并没有签筒。眼见树下的老和尚醒了,便走过去想问一问。

和尚大约六十年纪,长得面胖身圆,没有仙风道骨,却也眉目慈和。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僧衣,正在揉眼睛。

我走上前,对他颔了颔首“师傅,您好。请问寺里有签筒吗”

他愣了一会儿神,才从小睡里清醒过来,回答我“签筒么原本是有的。前两天却不知被那家的小娃儿偷拿了去耍。这寺里就我一个人,看不过来哟。”

我只好谢了他,再转身告诉云深。她一下子失望地撅起了嘴。

老和尚看到了我身后的云深,定睛打量了她一会儿,便笑着开了腔“是这位小施主想抽签吧。签今日是抽不成了。让老和尚给你算一卦可好”

我将老和尚的四川话翻译给云生听了,她高兴起来,直说谢谢。

这位法号“宽林”的和尚问了云深的出生年月日,掐着手指算起来,又细细打量了云深一会儿,开口道“小施主是极金贵的命。要放在古代,该是个娘娘,荣华不尽,富贵无边。只是,她皮相生得太好,要遭天妒。她这一世,厄劫颇多,若得有缘人相渡,便可一世平安,夫妻恩爱,还会有两子一女。但若不能”宽林和尚看着云深摇了摇头。

我从不信看相算命,但此时一颗心却往下沉。

云深站在一旁,拉拉我的衣角,问“他说什么”

我勉强对她笑笑说“他说云深会很幸福,将来要生三个孩子。”

“那你为什么刚才要皱眉头”她不解。

“因为他还说,云深有了自己的幸福就不理舅舅了。”

“我才不会”她急红了脸,半天憋出一句。

我找了个借口支开她“云深,你去看看那边树下的小摊上摆了些什么”她便依言走过去。我趁机转身问宽林“请问宽林师傅,她的劫数源于何处,生于何时,如何破除”

宽林抓抓头“这个么,老和尚就算不出来啦。再说天命也不可说破,看造化吧。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算是结束了交谈。

我站在那里,脑子里空白一片。

“靖平,”云深清脆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她喜滋滋地蹦过来“那边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原来那小摊上摆满了供出售的香烛。

我想了想,便向宽林买了他摊上所有的香烛,到殿里点燃了,满满地插在所有的香炉里面,余下的便放在佛像案前。

云深不能参拜除天主教外的其它任何神佛,便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我。

原本有些昏暗的佛堂,被旺盛的烛光映得通亮。我静静地站在观音像前,注视着她那张平和淡静,哀喜不辩的脸。空气里满是香烛燃烧的气味。四周很静,只有蜡烛偶尔爆出一朵烛花,发出一声细微的“啪”的声响。

下意识地,我的双膝缓缓下沉,落在了面前的蒲团上。我将双手合十,放在胸口,许下了我今生在佛前的第一个愿望

我愿不惜一切,要护她一世平安周全。

我跪了许久,忽听身旁息索作响。侧目一看,云深小心翼翼地学样跪到我身旁的蒲团上,两手交握着,虔诚地放在颌下,眼看着佛像,嘴里轻轻地念“亲爱的神,我不知道您是谁。但是如果靖平信奉您的话,您一定是一位很好的神。请您保佑我的妈妈爸爸,健康幸福。也请您保佑靖平,永远快乐,不要忧伤。阿门。”说完飞快地划了一个十字。

我感念得无言,只静静地看着她。她也微笑着回望我,烛光映衬中的脸,空灵,梦幻,美得不似凡尘中可见。

云深,这沧海万里,谁会是渡你的人

在这个远离尘嚣的佛堂里,我和她跪在老旧的观音像前。烛光将我们的身影投在粉壁上,一短,一长。

游园 靖平

我和云深在四川待了三天便返回了北京。临行前,我又专程开车去了一趟桃花驿镇上,给云深买了一只小鹅。她当宝贝一样,把它装在一只小篮里,一路捧着回了北京,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茅真” – 那是她喜爱的童话尼尔斯骑鹅旅行记里一只会飞的大白鹅的名字。

hiie和成碧要在基地待到着周末才回来,因此这期间的几天时间里,我便不去公司,而是留在家里陪着云深。我问她想先去哪里玩,她却回答说家里。

家里的三个园子加起来有五十公顷,是江南园林式建筑和景观的精品,也是我曾祖父的心血之作,各处有名的景致极多,的确值得一看。

我领着云深在园中各处悠然信步,给她讲解各景致有关的典故和轶事。她从未接触过任何中国文化和历史,却听得专注入神,兴趣盎然。

她的中文水平仅限于一些常用的词汇,但悟性却极高。当我把园中一些牌匾的典故出源和相关的诗词细细解释给她听,两次三番之后,她便已经明白了汉语诗词中各种修辞的运用,毋庸我多言,就能很准确地抓住诗词的意境。而且她记性非常好,从未接触过的词汇,我念两遍,她就记住了。这些都着实让我吃惊。

我们踱进春睡坞。此时坞内的西府海棠已过花期,在碧绿的叶间结了些艳色的小巧果实,远看去如同翠锦上的点点胭脂痕,别样地风韵绰约。

云深看着院门上虞体的匾额,慢慢地念“春睡坞。”然后眼波一转,对我粲然一笑“这个不用你讲我就明白。这个院子里的花一定是在春天开,而且特别漂亮。你的太爷爷春天时就会到这里来闻着花香睡觉。”

我闻言大笑“云深真聪明,说对了一大半。这院子里种的是西府海棠,开花时的确是在春天,而且艳丽无匹,清香怡人。但这春睡坞的来历,却是因了唐朝一位叫李隆基的皇帝称赞他的妃子杨玉环酒后的睡态如海棠一般美丽而来。”

“那位皇帝也是你的祖先对不对他一定很爱他的妃子,才会把她形容得这样好看。”云深若有所思地说。

我本想告诉她,同样是这位皇帝为了保全自己,赐死了他的海棠。但夏日和风里的云深,清丽明媚,我不忍让一丝阴霾爬上她快乐的面颊,便只对她微笑着点点头。

走进雪香阁,云深看着玲珑山石间散落的丛丛梅枝,感叹道“这种植物叫什么虽然没有花,但是枝叶的样子真美。”

“这叫梅花,也是中国的文人非常喜爱的一种植物。它的花朵细小秀美,但香味清沁绵长。它开花时正是百花凋败的冬天,只有它才是迎着风寒,独吐幽芳。诗人常用它来形容不畏艰险,高洁淡泊的品质。”

“靖平,你念一首写梅花的诗,好吗”

我不经思索,林逋的山园小梅便冲口而出“众芳摇落独暄妍, 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念到这两个字,我顿时僵在当场,无法言语。那张我记忆深处的脸浮起来,和面前的云深叠成一张。

我深吸一口气,对满脸惊异困惑的云深一笑,继续道“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

云深羽扇样的长睫轻轻扇了扇,然后抬起来,带着孩子的天真询问看着我“真好听。可靖平你为什么难过”

我历来对自己的不露声色很自信,但居然没有逃过一个孩子的眼睛。我对她微微一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有没有吓着你”

她摇摇头,依旧专注地看着我“你是想起了我的姨妈吗我听见这首诗里好像有她的名字。”

我惊得半晌无语,仿佛她明亮的目光真能看透我的心。

良久,我回答“你说的没错,我是想起了你的姨妈。她的名字就是根据这首诗而来的。”

疏影,她清丽皓洁,幽独超逸,看似柔弱,但却决绝坚持,的确像极了梅花。虽然我父母和玮姨一直对她和成碧极好,但她却从小自尊而敏感,在家里,终是觉得寄人篱下。患病以后,因为家里每月为她的治疗花销不菲,更让她觉得不安。而我母亲要她断了和我之间感情的暗示,更让她伤心。但从小,她便学会了将所有的辛酸无奈藏在心里,只在人前微笑。

但云深却和她太不一样,生于位高权重的皇室,长于众人的疼宠,解开心结以后,便是一个天真无忧,哭笑无拘的小姑娘。

“妈妈告所过我,你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你和我姨妈特别好,就像是亲生的哥哥和妹妹。”然后她垂下眼帘,小声说“她真幸福。”

我笑着问“怎么云深也想要哥哥啦”

她涨红了小脸,更低了头,半天又问“妈妈说我长得和姨妈有点像。她好看吗”

“好看。你也很好看。”我微笑着对她说。

“我,我不好看。我这样矮呢。”云深在胸前绞扭着细小的双手,不安地说。

“你现在还是孩子。但你是舅舅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不矮了。”

她高兴地抬头看着我,眼中含了夏日里所有明媚的光。

近黄昏时,我们来到了今天游园的最后一站 – 宜园的荷塘。

这里见证着我和疏影的初见,以及她去世后我思念她时的徘徊。而又是在这里,我和云深相遇。这仿佛是我生命的圆心,我所有的岁月和情感都绕着它静静流过,我所有的旅途都起于此,再终于此。岁月流转,云生涛灭。变的是容颜和心境,不变的是这暮阳柔光里的荷塘。

“这里真美。美得我都不想回布鲁塞尔。”站在留听桥上,云深喃喃地说。

我坐在她身旁的汉白玉桥栏上,笑着问“比利时宫廷的园林也是出名地漂亮。云深是不是隔锅香”

她侧身看着我,一本正经地摇头“不是。这里的风景会说话,可我家里的不会。”她转头再注视着荷塘“这么多漂亮风景里面,我最喜欢这里。好像以前梦里到过一样。”

我心中不知何故一惊,旋即对她微笑着说“你出生在六月,当时恰好是中国农历的荷月。你跟荷花有缘。”

她听了很高兴,又问“这座桥为什么叫留听桥”

“这是出自唐代诗人李商隐写荷的名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我回答。

她低头思量,小鼻子皱了起来“有些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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