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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换一首。” 我又念了一首孙光宪的思帝乡“如何 遗情情更多永日水精帘下敛羞蛾。六幅罗裙地,微行曳碧波。看尽满地疏雨打团荷。”

“还有别的吗”她仍不满意。

我有点没辙,还好想起了晏殊的渔家傲,这一首比方才念的那些都欢快开朗得多“荷叶初开犹半卷。荷花欲拆犹微绽。此叶此花真可羡。秋水畔。青凉伞映红妆面。”

“我喜欢这首”她脸上绽开一朵尽展的笑颜,我便再看不见周围的荷塘,波光和夕阳。

玉观音 靖平

这几天我都一直带着云深,在家里闲逛,或者带她去颐和园,天坛转转,直到澄碧和hiie从四川回来。

他们打算去一趟成碧的老家苏州,也邀我同行。一来我不想打搅他们一家三口来之不易的独处,二来这几天也落下了一些工作,就婉据了。

云深嘟了小嘴,有些失望。

四天以后,他们居然提前回来了。最先进门的是hiie,他一见我就笑着说“靖平,你给我女儿灌了什么迷汤她这几天在苏州嘴里念叨得最多的就是你,又急着要回来。要不是她还小,我还真担心她爱上你了。”

我唬了一跳,连忙说“可别乱说。”但心里却有莫名的宽慰和失落,抬眼朝他身后看去。

门外曲折蜿蜒的廊桥上,款款走来了成碧。当我的目光落在她身旁牵着的小小身体上时,一颗心顿时落到了实处。我这才明白我这几日的神思不宁都是为了什么。

成碧看我一眼,对着云深笑盈盈地开口“在苏州的时候,有人不是成天靖平这个,靖平那个的吗怎么见了面反而不说话了是不是让小猫把舌头叼了”

云深红了脸,拉着她母亲的衣襟,垂眼看着地面。

“还不把你求来的宝贝给舅舅”成碧低头对她说。

“云深还给舅舅带了礼物吗”我笑着问她。

她小嘴抿着笑,喜孜孜地走过来,小心地从衣袋里摸出一件东西,放在我手掌心里。这是一个拇指大小的翡翠玉观音,用一条红丝绳系了,像是一个颈饰。

“这玉观音可有大来历。”成碧说“我们在寒山寺的时候,在寒拾亭遇到了寺里的主持静云大师。他一见云深就特别喜欢,跟我们聊了好半天,然后说要为云深开光一个玉佛送她,可以保佑她平安如意。据说这位高僧一年只开光一件东西。”

成碧满脸都是一个母亲的骄傲和得意“谁知我们家这位小公主就问他,她能不能把这个玉佛送人。大师就说,只能送女人,因为男戴观音,女戴佛,否则是不灵的。云深就说您能不能为我开光一个观音呢我要送给我舅舅。 hiie一听就在旁边吃醋了说那我呢云深就走到hiie面前说爸爸,你有妈妈和我。但是舅舅谁也没有。然后静云大师花了整整一天时间设坛颂经,开光了这枚玉观音。”

hiie在一旁笑着接茬说“靖平你可收好哦。我女儿用自己的平安换了你的,可别辜负她。”

掌中的玉观音带着云深身上特有的清新甘洁的体香,温润而慈悲地注视着我。

我的一生至此,已经历了所爱之人和父母至亲的死亡。我曾不只一次地坐在他们的病榻前,等待与他们诀别的时刻的到来。那种等待,缓慢,痛苦。但那种噬心的哀伤缓和后,我又会继续工作和生活。我有为患者找寻良药优方的职责,有对已所剩无多的亲人的挂怀,还有月夜荷塘边对疏影的思忆。 人生于我,起落沉浮,辗转离合,我都尽量以平常心,做能及事,已无少年时的易感冲动和大喜大悲。

但此刻,我心中却有突如其来的空落和渴望,仿佛被我压抑了太久,此时忽然喷了出来,溢了我满心满怀。我这才发现,原来我这些年来的心静如水和平稳淡然都是表象。我居然仍有如此强烈的渴望。我在渴望什么我要用什么来填满我那空了一半的心

面前的云深看着我微笑,真挚,满足,带着一丝惴惴不安的羞涩。

我再管不住自己,不顾成碧和hiie就在身边,将云深一把搂进怀里,强压着喉间涌上的硬块,说不出一个字。

“你一直带着好吗静云爷爷说它会带给你福气和祥和,让你避开灾难。”云深看着我,一脸认真和虔诚。

良久,我听到自己有些发哑的声音说“好。”

云深,你的平安才是我愿不惜一切要去维护的东西。我该怎样做才护得了你,保得住你

这块玉观音,我会戴着它一生。

第二天,hiie接到他母亲annhie皇后的电话,说是因为hiie和成碧改变了计划要去四川工作,云深就必须回到她身边。后天会有女官和侍卫乘皇室的专机从布鲁塞尔赶到北京来接云深。他们两夫妇无奈,但也只能听从。

下午时,hiie在书房里处理一些从考古基地发来的邮件,成碧和玮姨在嘱咐着佣人替云深收拾行李,我则带着她,把家里她没去过的地方最后走一遍。

我和她一左一右,走在三色雨花石镶成的海棠花纹小径上。她垂着眼睛看路,不声不响。这孩子自从知道要走了,话就少了许多。

她舍不得父母,我又何尝舍得她。

我们走到玉兰馆,这是家中的藏书室。玲珑雅致的单檐歇山建筑,傍着沉香池掩在丛丛紫玉兰之间。围着馆体的金丝楠木长窗裙板上,精雕细琢地刻着八十四幅西厢记雕画。

我想逗云深高兴,便顺着雕画,一幅一幅给她讲西厢记的故事。

她渐渐转移了注意,听得入神。我故意将“张生跳墙”和“拷红”等等带有喜剧色彩的部分讲得生动活泛,云深听得笑出了声。她毕竟只是个孩子,悲喜只在转念间。

而讲到“长亭送别”一幅,整版却没有雕画,只用秀丽的赵体楷书刻着王实甫为此节所写的那首著名的端正好。云深看着对她来说有些难认的字体,一字一字地念“碧云天”

我怕她有些字不认得,便在她身旁蹲下,和她一起慢慢念道

“碧云天,

黄花地,

西风紧,

北雁南飞。

晓来谁染霜林醉,

总是离人泪。”

念毕,她怔怔地不动,我以为她是在思量着词句的意思,正要给她讲解,她忽然慢慢转过头看着我,脸上已挂了两行清亮的泪水。

她懂这首词里的意境和离情她完全懂

我将她揽在怀里,任她纤细的双臂环住我的脖颈,然后将柔软的面颊贴上我的。她不出声,但温热的泪水却不停地滑落在我面上,烫得我的心撕扯一般痛。

我抱紧她,贴在她耳畔轻声说“宝宝,别这样好吗别这样。你和爸爸妈妈很快会再见的。”

她从我怀中仰起脸来,带着满脸的泪,伤心地看着我“那你呢”

我一愣。

她的伤心里有小小的一部分是为了我吗

她的心里会有些微的一角在念着我吗

该死,李靖平你在想什么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不是疏影。她把你当成了她的玩伴,相处久了,自然舍不得你,过些时候她就会淡了。

我尽量平心静气地安慰着怀里的小小人儿,直到她哭累了,说想去荷塘。

我背着她,一路走到留听桥。然后和她靠着桥栏,并坐在桥上。她小小的身体偎过来,我轻轻用手臂揽了她,看着面前的斜阳,水色,与荷影。

我不愿也无法再去分辨心中的芜杂纷乱,只愿时间就此停了,我可以和她坐到地老天荒。

生别离 靖平

我此生东奔西走,已习惯了聚散合离。但除了疏影和父母的离世之外,还没有哪一次让我有如此锥心彻骨的不舍。而对象是一个孩子。

此刻,我和云深的父母都站在机舱里,同她道别。

云深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我给她买的小鹅“茅真”正卧在她身旁的篮子里,云深要把它带回布鲁塞尔。

成碧和hiie一边给她小心地系好安全带,一边絮絮地和她话别,从布鲁塞尔赶来的女官,保姆和侍卫恭敬地站在一旁。

等成碧和hiie跟云深说完了话,起身站到过道里,我便走上去和她说再见。

她美丽深邃的褐眸睁得大大地看着我,一眨不眨。我朝她俯下身去,还没开口,她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着急地问“那个玉观音呢”

我把系在脖子上的玉观音从衬衣下面拿出来,微笑着说“别担心,我一直戴着的。”

她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放心地说“你要一直戴着呀,不然就不灵了。

我点头“好。我一定不摘下来。”

“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她眼巴巴地看着我。

“等到十月舅舅就去看你。”我回答。

“你要保证。”她有些不安地认真说。

“我保证。”我朝她俯下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算是道别的结束。

在我嘴唇触到她柔软细致皮肤的瞬间,她纤细的小手紧紧握住了我两根手指。

我从容地直起身,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轻轻抽出我的手指,然后微笑着对她说“再见,云深。”

我们三个大人走下飞机,站在浮梯旁,等待着舱门的关闭。成碧开始哭了,hiie紧抱着她,温言安慰着。

我站在一旁,面色沉静,心里却翻腾起伏。我和这个孩子从初见到分离,短短十七天。我在她身上看到疏影的影子,也看到疏影所没有的天真烂漫,童稚无拘。这十七天中她带给我的欢乐,是我自十岁时获知疏影患病起便再没有感受过的。但我们终是要回到各自的生活。从此刻起,我该放下她。

但我为什么会觉得空落虚浮难道这孩子走了,我的心也跟着去了吗

乘务员站在机舱门口准备关上舱门,这时我听到一声微弱的喊叫从舱里传出,乘务员随之惊异地扭头看着舱内。

那是云深的声音,是她在喊

我下意识地拔腿跨上浮梯向上跑。这时,云深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机舱门口,并不顾一切地挣脱了身后女官拉住她的双手,跌跌撞撞地顺着浮梯向我跑来。

我只觉得肝胆俱裂,只能迎着她拼命向上跑。

在我的双臂即将触到她之前,她脚下一个踉跄,身体朝前一扑,双膝重重跪在了浮梯的金属梯级上,然后在成碧狂乱的惊叫声里,云深整个人面朝着梯级倒下来。

我双臂向前一伸,抄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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