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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件事就是拨这个号码,找到还在办公室里工作的他,告诉他我到家了,我想他,要他早些回来。他总会在电话那边低低地笑“宝宝你想舅舅啦”而在他出差无法见面的日子里,拨这个号码跟他通话,更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

这一串数字已经刻在了我脑子里,拿起话筒就下意识地要拨它。

但是,我怎么还能再打搅他

他已经为我操心了这样多年,我现在还要因为自己的冒失让他为我担忧吗

他在应酬重要的宾客,说不定会建立一些对他事业有好处的人脉,我却要在这时候打搅他吗

他在和atida享受两人的卿卿我我,我能在这时候告诉他我迷路了吗

我不能,也不愿再做他的负累。

我拨了庄园里的电话。侍女一听我的声音就哭了“殿下,您在哪儿安全吗我们已经把庄园翻个遍。我快被您吓疯了”

我怕被肉铺的大叔听出身份,就用和意大利语差别比较大的荷兰语安慰了侍女几句,又告诉她我现在在哪儿。她让我待在肉店里哪儿也别去,她立刻和侍卫开车来接我。

在放电话以前,我嘱咐她,这事千万不要告诉我祖母。如果她老人家问起,就说我在睡觉休息。我不想因为我的过失让她和其他的侍卫和武官受到我祖母的责罚。

放下电话,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大叔 “我能在您这里坐坐,等我家里人来接我吗”

大叔很和善地笑“当然可以。你爱在这里坐多久就坐多久。”

我谢过了他,就在柜台前的一张凳子上坐下。现在店里没有顾客,他也乐得和我聊天,又端出一盘腌肉香肠和奶酪薄片的拼盘,让我品尝。

“我没有钱。”我红了脸。

“这是请你的,不收钱。你长得像教堂画上的天使,又肯陪我聊天,我高兴还不及。”大叔呵呵笑着,唇上的胡子一翘一翘。

我道了谢,尝了一片奶酪,便对他说“味道很好,非常香。”

他满脸骄傲地说“那当然。这可是我benigni家传了五代的配方,是本地的一绝。对了,小姑娘,你是哪里人呀”

“我是一半中国人,一半比利时人。”我回答。十二岁以前,我以为自己只是比利时人。

“怪不得长得这么好看。我听人说欧洲人和亚洲人生出来的小孩儿都漂亮极了,看来还真是没吹牛。看着你我倒想起很多年以前我见过的两个人。具体什么时候记不清了,大概有二十年了吧,我那会儿刚从我爹手里接下这间店,有一对情侣常到店里来买奶酪肉卷吃。那小伙子大概是法国人,帅得像个电影明星,那姑娘大概是个日本人或者中国人,也是漂亮得没法说,一笑嘴边还有一个酒窝。有次那姑娘悄悄让我把辣酱放进给那小伙子吃的肉卷里,辣得他眼泪都出来了,把那姑娘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们俩在一起的样子,天生的一对啊。”

我愣住了。母亲告诉过我,父亲最怕吃辣,而她在和父亲初相识时,在父亲的奶酪肉卷里加了辣酱,让他出够了洋相。而他们相识的地方,是在意大利托斯卡纳的一个小镇,名字叫,卡斯特琳娜。

这里,居然就是在这里。

我从凳子上慢慢站起来,环顾四周,百感交集。

“大叔,这镇的东面是不是有一户人家,院子里有一棵大柿子树”我问他。

“你是说orenzo家吗那棵树在他家院子里都快五十年了吧。”他说。

“我想去看看,离这里远吗”我有些急切地问。

“不远,你从店里出去左转,看到一条叫裁缝街的巷子就左转,看到一家叫aggiano的小饭馆再右转,走到底你就能看到那棵树了。你要是回来时搞不清方向,就问人好了。这镇上谁都认识谁,丢不了的。你别担心,我们这里乡下不像大城市,没什么坏人。你家里人要是来了,我就让他们在这里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意大利一到重要的球赛时,几乎所有店铺都关门 – 大家都回家看球了。我遇到过一次,害得我找不到饭吃只能啃饼干。

言归正传。下一章里面,云深要去找一棵树。这棵树究竟为什么这么特别呢

那年秋天的柿树云深

我谢过大叔,急匆匆推门出去,按他说的方向,找到了我想看的地方。

那是在小镇城墙边上的一户人家,一座青色砖石的古老房屋,外面用一堵厚厚的低矮石墙围成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里有一棵粗大的柿子树,圆滚滚的金色柿子已压弯了枝头,风吹过时,树叶摇摆起来,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

我在小院对面的石礅上坐下来,静静看着这棵树。父亲第一次见到母亲时,就是在这棵树旁。

当年他们碰巧都是到这里来旅行。父亲说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他甩开了侍从,一个人在小镇里闲逛。东游西荡地不知走到了哪里,然后就看见一个梳着马尾穿牛仔裤的东方女孩子正站在一颗大树下,专心地看着树上结满的柿子,一脸可爱的馋像。那女孩子就是我母亲。

父亲走过去,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要是想吃这树上的柿子,我摘给你。”

母亲听了就对着他笑起来。

父亲说他从没见过那么美丽干净的笑容,心里像被撞了一下,站着愣了几秒,就伸手从树上摘了一个柿子递给母亲。

结果院子里立刻传来狗叫,父亲拉了母亲的手就跑。这一拉,就一生再也放不下。他们一起在托斯卡纳结伴旅行,母亲说从那以后柿子就成了她最爱吃的水果。

一个月的旅行结束后,父亲不顾祖父祖母的反对,离开了他正在就读的比利时皇家贵族学院,转学到佛罗伦萨大学,和母亲做了同学。母亲一直以为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法国大学生,直到两年以后,祖母发现了他们的恋情,背着父亲专程到佛罗伦萨找到母亲,告诉了她父亲的真实身份,要母亲放手。

母亲第二天就启程回了北京,她哭了一路。两天以后父亲追到了中国,然后就有了父亲的放弃王位,他们的婚礼,我的出生,他们在世界各地的辗转工作,我们一家在北京短暂的幸福,以及他们的去世。

这棵树是他们爱情的开始。他们在这里相识,相爱,然后孕育了我。二十年后,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但这棵树还依然站在原地,结着与当年相同的果实。

我在这里,看自己生命的由来,也替我父母看他们当初的一见钟情。他们虽然人不在这里,但我是他们生命的延续,在我身上有他们的爱情。

我在树前坐了许久,终于缓缓起身。山脚下,托斯卡纳连绵起伏的丘陵上,铺陈着金色和深红的葡萄园,在深秋的暮阳里,如同璀蘼明丽的流锦。远处一排丘脊上的丝柏在斜晖中留下修长秀美的剪影。眼前的一切,美丽得像不真实的梦境。

我慢慢往回走,路边一座古旧的小教堂,正开着大门。我走进去,教堂里面很小,壁画也很简陋,上面的彩绘也有些褪色和剥落。正中的祭坛上放着一座圣母怀抱圣子的雕像。这座朴素的乡间小教堂与罗马和佛罗伦萨宏大精美的教堂无法相提并论,但在这里,我却感觉更接近上帝。

我点上一根蜡烛插在架子上,然后在祭坛前跪下,虔诚地祈祷,请上帝保佑我的父母,在天堂快乐幸福。

默完祷词,我睁开眼,面前的烛光把我带回五年前一个叫“普渡寺”的寺庙。同样温和的烛光,同样古旧朴素的佛堂,只不过神龛上供着佛教的圣母 – 观音像。

我后来知道靖平是无神论者,但当时他跪在观音像前,面目上的虔诚与专注,让我不由得也在他身边跪下来,向他心里的神祈祷。我从小就被告戒,不能信奉天主教以外的神明。但是我那样喜欢靖平,跪在他身边向同一个神明祈祷许愿,让我小小的心充满了快乐。当时我请求观音给他一世的快乐,而现在,跪在圣母玛丽亚的像前,我仍然祈求相同的愿望 – 让靖平一世都平安,幸福,快乐。

走出小教堂,太阳已经落山。小巷两旁的石屋里,华灯渐上。烹煮食物的香气在巷中袅袅地散开,家家户户已开始准备晚餐。

从一扇敞开的二楼窗户里,我看到一对年幼的双生子正坐在餐桌前嬉戏玩耍,他们的母亲正在炉台前忙碌,而父亲在将两个孩子的围兜系好后,走到妻子身边,帮她将煮好的面条捞起来放在滤碗里,再回头看一眼孩子,然后与妻子相视一笑。

我远远站在巷边看着,眼泪涌了出来,滴到手指上。

我多么希望我能和我的父母住在那屋子里,他们做饭,我在一旁帮忙。爸爸偷偷吻妈妈的时候,我会装作没看见,等吃饭的时候再笑他们,然后再赖着不洗碗。我渴望这样的生活,即使平凡,即使贫穷。

或者把那做饭的主妇换成我,系着围裙在锅前忙得团团转。而靖平正在桌前给我们的三个孩子系围兜,擦鼻涕。趁孩子们安静的片刻,他会到我身边亲亲我的头发,一旦孩子抢东西哭起来,他又手忙脚乱地跑回去。这样的图景,我愿意用一切去换。

我不恨他,从来都不,哪怕我对他的爱情已经无望。他一直关爱我如至亲,是我自己执意要活在一厢情愿的爱情里面,苦了他,也害了自己。要我从此不爱他,已是不可能。但我却不该再打搅他,让他享受他自己的幸福。我该放了他,也放了自己。我该勇敢乐观地生活,哪怕这一生都带着只有我一个人的爱情。这是为了他,为了我的父母,也为了我自己。

小巷深处有笃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位白发的老奶奶两手提着装满青菜西红柿和鲜鱼的菜篮向我走来,脚步平缓安然。她走到我跟前,看着我的脸,惊异地说“你怎么啦,孩子怎么哭成这样”

我一面伸手抹泪,一面说“我没事,只是很想我爸爸妈妈。”

“他们跟你分开了吗”老奶奶问我。

我点点头“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要见他们很难。”

她同情地咂咂嘴“乖孩子你别难过。不管再怎么难,你们总会见面。”她把手里的篮子放在地上,弯下腰去,从篮子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我跟前“来,高兴点儿。你长得这么好看的小脸就该是用来笑的。”

我低头一看,她递到我面前的是一个金黄滚圆的柿子。我接过来,泪流得更厉害,但却抬起头,努力地朝她微笑。

她叹了一口气,提起篮子,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对我说“孩子,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该多笑笑,伤心总会过去的。”

我说不出话来,只把柿子捧在胸口,朝她用力点头。她留给我一个慈和的笑容,然后消失在暮色里。

我擦干眼泪,捧着那颗柿子,继续往benigni大叔的肉铺走。来接我的侍卫和武官过一会儿就该到了,我已经把他们吓得够呛,不能让他们再干等我着急。这时天黑了下来,街上依旧没有行人。

我转上裁缝街时,迎面走来两个男子。我并没留意,就匆匆和他们擦肩而过。

然后我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住了,又朝我这边折回来,等我反应过来时,方才与我照面的两人已站在了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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