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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昏沉地和靖平回到家里。两年不见的玮姨抱紧了我直哭,问我为什么这样瘦。

我虚弱地朝她笑笑说,为了好看。

略略用过一点晚饭以后,我说累了,回到自己房间。

屋里的布置与我离开时无二。床边齐腰高的水晶长颈花瓶里,插着一支含苞的鲜荷。

我过去喜欢在荷花的清香里入眠,玮姨便让人采了家里荷塘中的荷花养在我卧室里。我舍不得让花失了生命,每次只让他们挑一支含苞未开的摘了,放在我床前的瓶里养起来,日日给它换水,等八九天后它谢尽了,再摘第二朵。

我轻触着碧色的荷茎,感念着玮姨的有心。

书桌上仍放着那本我临走前在看的珠玉词。翻开书签插住的那页,居然还是我最后看的那首晏殊的浣溪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景物依旧,人亦归来,但旧日的心境事态却已不再。

我多想回到过去,即便我从未向他诉说心意,即便我从未拥有过他火一样的亲吻和拥抱,从未听过他在黑暗的斗室里说爱我。但至少,我还会有憧憬和希冀,而不是现在美梦破碎后的万念俱灰和心死。

我倒在床上,昏沉地睡去。

鄢琪的秘密云深

这次的中国之行,为了避免引起媒体和小报记者的注意,我没有从宫里带任何护卫,女官和侍女随行。靖平在北京请了一位保镖,叫德均,在我外出时,保护我的安全。在这里,对家里以外的其他人,我的公主身份仍是个秘密。我又重新用起了我一年前在这里使用的名字 – 林云深。

每天,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医院里陪着黄爷爷。他醒着时,我便弹琴给他听,或者陪他说话,让他高兴。剩下的时间,我都待在家里。我刻意地避着靖平。不过还好他白天在公司里忙,很晚才回家。我和他照面的机会并不多。偶尔他来探望黄爷爷时,我与他在医院里碰到,也只是相互点个头,没什么多话。

没事的时候,我便一个人在园中走,只让茅真一摇一摆地跟在我身旁。今秋的北京特别多雨,绵长阴郁,倒有些像江南。即使是无雨的天气,枝枝叶叶上也挂满了秋霜夜露。冷也不算太冷,但夹了阴湿在里面,就让人凉到了心底。

这园中的雕栏画栋,枝枝蔓蔓,都尽沾了我和他旧时的回忆。每一座亭台,每一颗山石,每一株梅兰都让我驻足。我把自己浸在旧日的记忆里。如今的我已经千疮百孔,只有这记忆是我的鸦片。我多渴望回到从前,即使那时他从没说过爱我,但我仍能保有对他爱情的憧憬和希冀。

我在留听桥边驻足。阴霾低沉的天幕下,荷塘已全无夏日里盛放艳绝的生命,只留了半塘枯枝残叶,稀疏衰竭地横卧歪倒在寂寂的水面上。我知道自己此时该避开这样的景致,但却不知为何挪不动步子,站在这一塘枯荷前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额上的一凉让我清醒过来。是下雨了么我该回屋了。我本已转过身要离去,但身后荷塘里的声响又让我驻足回头。

眼前的荷塘拢在一层烟水里,方才了无生意的瘦枝枯叶在朦胧的水雾里,远近浓淡,虚虚实实,反有了些凄艳迷离的意味。雨水击在枯荷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如同属于它们的挽歌,空洞而哀伤。而这声响竟直直地贯到我心底,让我以为自己也是面前这枯枝伤叶中的一只。

“云深怎么站在这里淋雨病了可怎么了得”有人在身后拉我。

我茫然地回头,看到撑着雨伞的玮姨。她伸手去擦我脸上的雨水,一脸的痛急“我早该让赵伯把这些破枝烂叶都扒了扔掉,可一时家里事太多就一直拖到现在。这倒好,留了一塘的凄惨破烂惹得你难过。”

我尽力对她挤出一个笑容“玮奶奶,瞧您说的。这景致恰好应了李商隐的那句诗,枯荷雨声也是很美的。我只是在这里赏风景。”

她叹了口气,踌躇半晌,终是开了口问我“你和那个andre的事,可是真的”

我垂了双眼,轻轻点头。玮姨,原谅我不能跟你讲真话,在布鲁塞尔,一整个家族的人岌岌可危的命运和前程要靠我来成全。

沉默片刻后,她问“那,你和靖平呢”

我深深吸气,然后向她静静微笑“那是我小时候的梦,长大了就不再做了。小时候是当他当神一样的崇拜,长大了,见的人多些以后,才知道我跟他是不合适的。”

玮姨,我明白靖平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是你眼中最完美无缺的骄傲。我怎么能告诉你他的滥情,毁了他在你心中的形象,伤了你的心

她长长地叹气,哀伤而疲惫“你们要真没有缘分,我也争不过老天。你们各人有各人的幸福也就罢了,只是别像现在这样,一个好像是要把自己忙到灯尽油枯,另一个也是日渐一日的形销骨毁。这以后的日子到底要怎样过”

下午时,德均陪着我从黄爷爷的病房里出来。正走在医院过道上,突然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惊奇地喊“云深”

我回头。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孩子,手里提着一包药,瞪着一双晶亮的圆眼睛,愣愣地看着我。她牛仔裤的膝部开着一个大洞,露出圆润白皙的膝头,很有些嬉皮不羁的意味。

我仔细一看她的脸,大吃一惊“鄢琪”

她几步奔过来,德均立即护在我身前。我忙对他说“她是我朋友”他这才退开。

鄢琪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兴奋地喊起来“这一年多你都去哪里了你走的时候那么突然,连面也没见上,就从地球上消失了。也没有一点音讯”

我看着她,父母去世之前我生命里那些快乐无忧的时光瞬间从记忆里浮起来。我回手紧紧抱住她,泪水涌出来,流在面上滚烫滚烫的“对不起,是我不好。”

“好了,不哭,不哭。这么久没见,我们该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才是。”她帮我擦着眼泪,高兴地嚷嚷。

“你到医院里来干嘛”她问我。

“来看病人。你呢”

“我来给我奶奶拿药。”

“那我们先送你回家吧。”我提议。

德均开着车送我们去鄢琪家。我和她并坐在后排座位上。

“他是你的保镖”她低声问我,悄悄指指德均。

我点点头。

她吐了一下舌头,露出一只舌钉一闪而过的光亮“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不过像你舅这么有良心的有钱人倒是不多。在他的医院里,只要出示低收入家庭的证明,看病是免费的,好多药也免费,而且都是在其它医院里挺贵的好药。呐,这些就是我刚从你舅的医院里给我奶奶免费拿的药。我去过好多次了,拿到的药从来没有过期的,而且医生护士态度都挺好,从来没给过我白眼看。你舅可真是个好人。”

我不想谈靖平,便把话题岔开“你奶奶病了吗”

“这两年她老得特别快,病也越来越多。我真怕她哪天一下子走了,留我一个人。”她有些失神地摩挲着装着一堆药的袋子。

“你父母有来看过你奶奶吗”我知道她父母早离了婚,把她扔给她奶奶,很少关心她。

“来过一次,见了面就哭穷。说他们现在又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要养,最后留了两百块钱走了。”她看着车窗外,平静地说“我只当他们是死了。”

我心里一酸,把手放在她手背上“别难过,你还有我。”

她回头对我一笑,反手把我握得紧紧。

车到了她家楼下一栋陈旧的职工宿舍楼。鄢琪和她奶奶就住在二楼上一间小小的一室一厅的单元里。这还是她爷爷去世前留下的。

德均把我们送进屋以后,就回到车里等着我。

我和鄢琪去看过她躺在床上的奶奶,然后回到客厅 – 也就是鄢琪的卧室。她端过来两杯茶,在我面前坐下。

她比一年前成熟了好多,但浓眉下一双圆圆的眼睛却依旧清澈明亮,一如往昔。

“快跟我说说,你这一年怎么过的他们说你去了法国和你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是吗”她迫不及待地问我。

“是吧。”原谅我鄢琪,我的身份仍需要保密。

“那你现在在干吗读书吗”她问。

“嗯。我在大学念作曲专业。你呢有去你想去的美院吗”

她笑了一下“我在酒吧里给人调酒。”

“调酒”我大吃一惊“为什么”

“我高考的分数什么大学也上不了。”她淡淡地说。

“怎么会你成绩一直很好的平时班里考试,你从来没有出过前五名。”

“我高考前三个月发现怀孕了。”她淡淡地说。

我吓呆了。

她平静地抬头看着我“是卿亮的。”

“你什么时候和他”我嗫嚅着。

“初二开始的。他不让我告诉别人,我就连你也没说。”她有点抱歉地看着我。

我突然记起来,卿亮曾因为早恋挨他父亲的打,但当时却死也不说他喜欢的人是谁。

“我当时吓傻了,找到卿亮哭。他家却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自己去打胎,还说卿亮要去国外读书,要我和他分手,别误了他的前程。”

“那卿亮自己呢”我着急地问。

“他一开始躲着我,后来躲不过了,就说他已经对我没感情了,让我放过他。我一听转身走了。我没像电影里那样把钱砸在他脸上然后潇洒地离开。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过错加重我奶奶的经济负担。我拿这笔钱做了手术,疼得快死过去了,但一滴眼泪也没流。可考试的时候,我却不停地流泪,都看不清题。结果我考得很砸,任何学校都上不了。就索性读了社会大学,想先挣点钱再说。”

我以为,命运对我已经太残酷。而鄢琪呢

“哎,云深,你别哭。我都不难过了,你还伤心什么”她七手八脚地给我擦泪“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会成长,对不对”她对我笑着眨眨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偶周五回家倒头补了一大觉之后就开始赶文,现在终于赶完了一章。不好意思害你们等了。偶承认偶中途偷看了一集星光大道。

大家可能都忘了鄢琪是何许人也了她是云深中学时的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她在后面也有不少戏。慢慢看吧。d

牡丹亭上三生路 云深

然而,我的成长却总是伴随着要亲见我所爱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的痛苦。先是我心心珍爱的父母双亲,现在又是我尊崇敬爱的良师。在我回到北京的一周后,黄爷爷安然离世。他的离去让我所剩无多的世界又空了许多。那种深重而无奈的悲伤让我夜不成寐,食不下咽。

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告慰他的亡灵和平复自己的苦痛,只在所有吊唁的宾客离去后,在他灵前弹了半夜的琴。起身时脑中一片昏黑,然后栽进一直守在我身后的德均的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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