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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出乎意料的,我居然又遇到了韩暮雨。

看见他时,他正搬着一些类似玻璃的东西往手推车里放,小心翼翼地,看上去有点吃力。

“嘿,怎么就你一个人干活呢”靠边儿停了车,我自动自觉地去帮他扶着。

“你别动,容易划伤手”他皱着眉头提醒我。

“没事儿,哎,问你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还这么早”

手里的东西冰块似的滑溜,在手推车里放稳当了之后,韩暮雨才回答“这些材料怕摔怕震怕压,只能这样往里运。别人不愿意干,嫌麻烦。”

“那干嘛让你干啊这不是欺负人吗”我很有些愤愤。

“我自己要干的,”他搬起最后一沓,说道“会加钱”

“哦这样还行”我看着他冻得发紫的手,问道“你怎么也不带手套呢”

“这东西太滑,不能戴手套。”

我小心地帮他扶稳了。装车的时候,其中一片有点歪,我就那么轻轻推了一下,一道冰凉又火热的感觉倏地嵌进了皮肤里,不是特别疼。我微微皱了下眉,然后当没事人一样把材料放进车里。

“那什么我先回去了啊”我把手背在身后,冲他一龇牙就要开溜。

主要我是觉得自己挺笨的,刚刚人家都提醒过了,居然还把手给划了。不过,韩暮雨没让我走成,他就稍稍侧了下身子,堪堪挡在我面前。

“伤着手了”他一脸不快地看着我。

“没你看”我把没受伤的那只往他面前一伸。

“右手”

“不严重”我无奈地把右手伸出来,顿时吓了一跳。整个手掌都湿了,那条不怎么疼的伤横贯除拇指之外的四根手指中部,因为手指伸展,那些伤口都张开,露出里面白兮兮的肉,有粘腻鲜艳的血液往外渗,和手上的脏东西混在一起,看着就恶心。

韩暮雨瞪着我,眼神儿说不上是凌厉还是郁闷。

“就是瞅着厉害”我弱弱地解释,明明我是受害者啊,搞得自己像是挺缺理的。

他让我别动,然后转进工地大门里。出来时,手里拿着我们行赠的杯子,他说“工地用的水都太脏了,只能拿杯里的水给你冲冲”

红呼呼的血迹随着温热的水流淌到地上,水温刺激得伤口明显地疼起来,我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咬着后槽牙挺着。

“安然”韩暮雨叫了我一声。

“恩”

“疼吧”

“恩”我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碰巧他也看向我,清凌凌地眼神落了我满脸,我慌忙地避开,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肯定是连脖子都红了。

“你啊”他叹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一杯水也没多少,将就着把手掌上的血渍冲干净。

“我这里也没有干净毛巾给你擦手”韩暮雨有点抱歉地跟我说。

我随手在外套上抹了两把,“没事儿,哪那么讲究的”

“哎,我问你,你杯子里的水是啥时候的”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就是今天早晨的开水。”

“今儿早晨的那没几个钟头啊”

“恩,两个钟头不到。”

我想了想刚才那水的温度,再想想自己跟韩暮雨夸耀自家杯子的言语,不觉咬牙切齿起来,“靠,说什么保温杯,保温屁啊,全假冒伪劣产品我这人算是丢大了哎,咱不用这破水杯了,回头我再给你个好的。”

韩暮雨看我气鼓鼓地样子,又看了看自己的水杯,答道“不用了,这个挺好的”

“好什么啊亏了我这么信任单位的眼光,看看选的这是什么赠品欺骗我感情”我极度不满地瞥了眼他紧紧握在手里的杯子。

杯身是常见的银色,杯身上侧,用宽幅的透明胶带固定住的纸片上写着韩暮雨的名字,很醒目,我不由想到之前那个如出一辙的“专用”矿泉水瓶。

“哎,你是不是喜欢给自己的东西都贴上个标签啊”我随口问道。

他想了想说,“也不是喜欢,贴上标签,是不愿意别人碰”

、八

跟韩暮雨说话的空隙,一个哑哑的声音从马路对面传过来。

“韩哥,我来啦”

圆滚滚的身影一溜烟飙至眼前时,我怀疑刚才是不是地皮都在颤动。

“咦,韩哥,你干活可够麻利的,我还说早点过来帮把手儿呢你这都结束战斗了。”胖子说着话冲我咧嘴一笑。

韩暮雨没搭他的话茬儿,对我说“他是杨晓飞”

胖子特会来事儿的叫道“安然哥,我知道你,韩哥老说起你”

“真的啊说我什么”我回他一个大大的笑。

“说你人好呗说”

韩暮雨扯了他衣服一下,截断他的话,“你手套带了吗”

“带了”

“是不是你新发的那副”

“咦,你怎么知道”

“给我。”

杨晓飞毫不迟疑地把手套掏出来递给韩暮雨,韩暮雨接过来转手就给了我,“你戴上。”

我赶忙摆手,“不用,不用,天这么冷,你们上班儿得戴,我这坚持一下就到宿舍了,我宿舍里有”

“你手上有伤,别冻了。”

他不由分说的把那副崭新的手套塞给我,杨晓飞也在一边儿说,“韩哥让你戴你就戴吧我这皮糙肉厚的不怕冻。”

我觉得不合适,又推辞了几句。韩暮雨只是不说话,杨晓飞一个劲儿的表示自己抗寒能力超群,后来我就在俩人的注视下,把手套套在了手上。

很普通的白色棉线手套,手掌部分涂着一层粉色的胶。我戴着有点大,感觉却很温暖。

韩暮雨看着我戴好了,低声说了句,“我得干活了”便转身去推车,杨晓飞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帮他扶着,还抽空冲我挥了挥手。

“那什么,回头我再还你啊”我朝那俩人喊了一句。

“不用”杨晓飞回答。

我看看表,这么一耽搁,我也甭回去吃饭了,直接回头去上班正好。

调转了车头,我看着没走远的俩人小心翼翼的扶着车子,往满是天车、铁架子和半成品建筑物的广场深处移动,在渐渐热闹起来的早晨,俩人的对话声忽隐忽现的传来。

“哥,你把我手套给他了,我戴什么啊”

“”

“让我戴你的,你干嘛不直接把你的给他啊”

“”

“不干净保暖就行了呗”

“”

“哪那么容易感染啊,不过人是敲键盘的手,比咱们金贵”

说我这手金贵倒也不假,我就靠着这十个指头吃饭呢

上班的时候,我给每个伤口围了一层创可贴,四个手指头整整齐齐的粗出一圈来。敲键盘确实有点别扭,手指伸缩间会有细微的疼痛感,最不方便的是数钱,手指间得摩擦力让我点钞的速度和准确性极速下降,不过,没关系,现代化的银行,点钱有点钞机,捆钱有打捆机,换残币有残币兑换仪,复印证件有证卡扫描仪所以即便我瘸着一只手,办业务基本也没受太大的影响。

曹姐最先发现了我手指的异样。

“安然,手怎么啦怎么还一顺儿伤了四个指头”

“啊,削苹果不小心削手上了,小伤,没事儿”我随口胡诌。

“行吗你,不行我替你盯着点”曹姐向来待我很不错,确切地说,曹姐待所有人都很好。遇到单位有什么事儿她便会拿出营业室主任的威严与担当,但是大部分的时候,她就是一个温柔而宽容的大姐姐,在她看来,我们这些没结婚的都是小孩儿,都需要指导和照顾。她不会说场面话,如果她说想帮你,那必然是真心真意的。

“不用啦哪有堂堂会计管理部经理在前台办业务的道理那成何体统”我毫无恶意地调侃她,她佯装生气地瞪了我一眼,“我看你是伤得不厉害,还有闲心耍嘴皮子呢。”

曹姐走后,小李同志无声无息地潜过来,“唉哟,安然,一天不见,手指发福了哎”

我就知道这鬼丫头没什么好话,干脆偏过头去不理她。

“嘿,要不要我帮你报仇”

“啊怎么报仇”我没忍住问了一句。

“你不说削苹果割伤的吗我帮你把苹果吃掉有多少吃多少”她笑得幸灾乐祸。

我早知道我不应该理她的,真的,我怎么就记不住呢

“苹果我已经消灭掉了,你就帮我把刀子吃了吧”我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裁纸刀递过去,真诚地说“多谢”

小李接过刀子,恶狠狠地在我脖子上比划一下,“要是没有监控,我早就让你血溅当场了。”

“嗨,你说清楚了,我有那么招人恨”我不解地问她。

“哟,感情您自己多不招人待见您自己还不知道呢”她故意压低了声调,“听说了没,这次行里去考基金销售资格证的人选定下来啦”她瞟了瞟非现金区的三个人,“那边有俩,个人业务部两个,没有你也没有我。”

“哦,不考就不考呗,有什么啊你想去考啊”我问她。

“小点声儿你,我倒是没什么,我才刚转正几天啊问题是你,大哥。考试代表着行里的重视,代表着离开前台的机会,别跟我说你想在前台干一辈子。人家比你入行晚的都去考了,你还这么吊儿郎当的。”

“人选是谁定的”

“还有谁,主管行长呗”

“哦”

“哦哦就完啦”她看着我,一脸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那我能怎么样啊,难道跑过去找他理论啊你觉得他是横竖不甩我呢,还是左右不甩我”

小李终于认真地疑惑了,“我就不明白了,有时候觉得他好像在针对你似的”

我摇摇头。

啥叫好像啊,根本就是

小李不明白,开始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们行里进新人都是总行直接下派到各个支行的。我后来听那个把我倒腾进行里来的在总行任职的“叔叔”说,他跟我们支行主管业务的王行长之间有段过节,还是很严重的那种,现在见面都不打招呼。因为进行之后支行的领导们早就把我们这些“关系户”调查了个清清楚楚,碍于上层之间的矛盾,我便成了被殃及的池鱼。王行长对我的态度一向轻慢,大会小会也总爱找我的毛病,那位“叔叔”告诉我先忍忍,有合适的机会再帮我调动一下。

谁让咱也没别的本事呢,只要能挣钱,受点气就受点气吧

我正想着,就听有人叫我。

“安然哥,安然哥”声音沙哑的。

我抬头就见一张肥肥的脸几乎贴在防弹玻璃上。

“杨晓飞你怎么来了”我本能地朝他一笑。

“我来存钱”他把手里的卡递给我,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皱皱巴巴的百元钞票,从窗口递进来。

“存两百”我把麻花似的纸币铺平了,放进点钞机里过了一遍。

“恩,对了,安然哥,你手怎么样了”

“没事儿”我把缠着创可贴的手冲他晃了晃,“碍不着我上班儿”

“恩,那就行。韩哥他不放心,怕你手上的伤影响你办业务,他自个儿手头儿的事儿又放不下,只好让我来看看。”

“哦,这么说你不是来存钱的,是来打探情况的”我冲胖子挑挑眉。

“呵呵,算是吧,其实我这点钱存不存的也没啥意思”杨晓飞笑着挠挠头。

韩暮雨让他来的,特意,来看我手上的伤。

我忽然心情大好,刚才那点小郁闷随即消失得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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