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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直接开车回家。半路上曹姐打来电话,她没有怪我擅离岗位,只是问我,怎么回事,要不要帮忙。我说没事儿,挂了电话,手颤抖着吃了一把药片。

我踉踉跄跄地跑上四楼,冲进老爸告诉我的那个病房。

老爸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病床上一袭白单罩着一个单薄的人形。

我僵硬地走过去,推推坐着的人“爸,我妈呢”

爸缓缓地像白布单伸出手去,我惊慌地抓住他的腕子,“这不是我妈,我妈呢”

“她说明天你该回家了,要给你做虾仁蒸饺,让我去市场买点韭菜回来她最近的情况一直都挺稳定的,我想菜市场也不远,用不了半个钟头可是回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晕过去了,手边儿虾仁剥了一半儿等我叫来救护车,再到医院,人就没醒过来安然,其实我们一直有心理准备,你妈这病跟了她一辈子,好几次都险险的熬不过来,三年前那次我就以为她不行了,可是,硬是给救回来了,多的这三年都是赚的,我知足了,你妈她也知足了。这病再好的药也没法根治,我们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她晕倒的时候身边儿连个人都没有,厨房那地板砖儿多凉啊,你妈又最爱干净”

爸沉着声音絮絮叨叨地说着,我时而听得见时而听不见。

石像一般地,我看着父亲捏起白布单一角,轻轻地扯开来,像是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她就闭着眼睛躺在那里,虽然脸色唇色都有些青,但仍是那么一副慈爱的样子。我摸摸她的脸,皮肤有些僵硬,有些凉,我在她耳边小声儿的叫她,她就像生气一般对我不理不睬,我摇着她的肩膀,她也没有一丝动作和表情不再温暖,不再嗔笑,不再给我任何回应,这便是死亡吗

我听到耳朵里响起巨大的轰鸣,我感到我仅剩的半个世界倾塌成土。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妈,你别这样,你怎么能这样我能做的都做了,我什么都不要了,还是留不住你吗不行,这不行”我摇着她僵直的手,语无伦次地说着那些胡话,眼睛疼得钻心,却掉不下一颗眼泪。

什么都不要了,暮雨都不要了,只盼回到家能听你叫我一声,骂我两句,让我觉得那些失去都有价值,让我还有地方泊放我自己如果你都不在了,我该如何自处

一时间,周围的压强像是增高了几百倍,骨头缝里发出密密麻麻地碎裂声,我觉得自己在一块一块的开裂,破碎。

父亲拍着我的肩膀,“安然,别叫你妈了,让她睡吧,这些年因为这个病她也够辛苦的,吃药吃得饭都咽不下去,输液把手臂都扎烂了,躺不下、睡不着她老说我要是不在了安然可怎么办啊,所以,多费劲儿也得活着人啊,挣不过命的所以,安然,你别让你妈担心”

我的神智被他的话唤回一些,一身的绝望终于凝成两滴眼泪滚下来。有谁是容易的他为我销声匿迹,换我为他心死神灭;我为她放弃最爱的,换她为我受罪般地活着。

爱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然而,抬头看着忽然老下来的父亲,我不得不咬着牙对自己说,“不能垮”,我也不知道我能撑到什么时候,我只知道,撑着,直到再也撑不住。

、一一三

母亲的后事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处理完毕,吴越、老田他们都被我赶走上班。人们散去,回归正常的生活,只是曾给我无数温暖宠爱的那个人永远不能回来了,她变成一张黑白照片立在墙上,音容犹在,静默无声。

父亲看起来很平静,对于娘亲的离开,他或许已经做过无数的心理建设,当然,那显然不够。他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完全坐不下来,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像在找什么,又像没什么,只是闲得无措。

我则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发呆。

少了一个人,很多东西被带走了,我不知道之前她是怎么一个人撑起了那么多舒适温暖,那么多热闹欢欣,我和老爸在没有她的世界几乎无法生活。

老爸转着转着,忽然想起了什么,跑到卧室捧出娘亲的针织手提袋。

一件浅蓝色的毛衣放在我面前。这衣服我自然认得,就是娘亲给暮雨织的那件,我几乎快要忘了还有这码事。

“早就织好了,一直没给你。本来你妈说等你这次回来让你拿着交给小韩。”

我接过来,愣了好久。

毛衣手感柔软,圆领,没有花纹,简单大方。衣裳托在手里很轻,却几乎压垮我。现在给我这么件无处投递的毛衣,会不会太过讽刺

我如此想念、想念到怨恨,我的娘亲、我的暮雨,曾经给我那么多却决然消失的人。有种情绪疯狂地从心底涌出来,是的,委屈。不管我原来做错了什么,我都委屈,不能这么狠不能让我这么有苦难言

我起身去给老爸泡了杯茶,茶杯塞到他手里,“爸,我有话跟你说”

那是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从某个夜晚一个投出去的硬币开始,我打开记忆的盒子,一桩桩一件件,那么多事情,珍珠般滚动着,猜测焦虑,纠结沉溺,甜蜜欢乐,幸福安宁,甘苦扶持,相濡以沫,忍痛分别而后人隔天涯暮雨离开之后日子空白一片,我没法描述这种空白,就像油画凋零了所有丰盈的颜色,只剩画布。我看不到路,却还是要走。向后无路可退,向前的每一步又都踏在虚空之上。

这三年,我抽筋剥骨地疼着,唯一的安慰,娘亲还在。

“可是,现在我妈不在了,暮雨也弄丢了爸,我找不着暮雨了他不会回来了毛衣给不了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

我自顾自地说着,老爸捧着水杯,默默看着我。长这么大,我从没像这样一次性的跟他说这么多话。我觉得我需要说出来,不然,我恐怕会疯掉。

父亲的手抬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挨一巴掌的准备,只是,疼痛没有如预想中的落在脸上。他只是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叹了口气,“安然,从小到大,你有什么是瞒得过我们的”

我呆住。

“你从来都不是个能藏得住事儿的人,我们是人老眼花了,可是,你喜欢得那么明显,我们想看不见都不行。你那么多朋友同学都往咱家来过,哪一个能有小韩这么让你上心呢我们早就知道他是不一样的,只不过当时不敢肯定是这层关系,后来,人家为了你断了根手指,我们又是感激又是心惊胆颤,不是随便谁都可以为另一个人做到这样,安然,那时候我们也怕啊,我家儿子怎么就跟一个男人扯不清了呢可偏偏小韩人又好得让我们都挑不出毛病。那么让人心疼的孩子,那么懂事儿,我们想说什么也开不了口。后来,你妈说不行,你俩这不叫事儿,怎么也得说,跟你说没用,你是我们儿子我们知道你那混脾气,小韩比你沉稳,比你知道轻重,你妈就想跟他谈谈。想送小韩件毛衣,确实是看着那孩子就想多疼他一点儿,不过也算是个由头,想等毛衣织好了借着送毛衣也说说你们的事。只是,后来你妈突然发病,这事儿就耽搁下来了。等她病好点儿了想重提这事时,是我给拦下了。她病着不知道,我却是看在眼里的。住院那段时间,小韩一直跟着忙前忙后,那都不能叫帮忙了,他做得比你这亲儿子一点儿也不差。我也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地在对你好。人一辈子能遇见几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

我听着父亲的话,觉得那么不真实。他们都知道,他们都看在眼里,可是却一个字都没有对我说过。我从没察觉他们为我如此费过心思,我以为他们对暮雨只有感激和疼爱,这许多曲折埋在其中,我却无知无觉。

我茫然看着老爸,他却低下头去摩挲着茶杯,“安然,我跟你妈都愿意你能跟一般人家的小孩一样,有份儿不愁吃穿的工作,再找个对自己好的媳妇儿,咋嘛,咱帮你们买房买车,给你们看孩子,这样就行了可是,我不知道你和小韩叫怎么回事,我是觉得不对、有问题,却开不了口让你俩分开,一来你们没承认什么,二来我真心怕伤着暮雨那孩子。那时候,我们就盼着你俩中间儿谁能明白过来你说的辞职前前后后的那些事,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我只知道后来没多久,你说小韩去了别的城市,再后来你每周都回家,却不再提起他。不管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认为这样也好,希望你俩不在一块儿了就能各自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可是我们发现,小韩走了,我家孩子也魂儿也丢了一半儿。那时候就觉得可能因为都是年轻人,俩人关系又好,刚一分开不适应,过些日子就好了。看着你难受,我们还没法儿开解你,你不说我们就得装不知道。”

我揉了把脸,真心赞叹道“你俩可真能装”

老爸说,“也就瞒得过你,那时候你眼里就只能装一件事儿,其他的就看不见了。你妈发病前你就只顾着小韩,你妈发病后你就只顾着你妈。我们的想法你不知道,我猜小韩是有感觉的”

“那个死孩子”我几乎是本能地骂道。他原来就话不多,即便有些心事,也就是三句变两句。从北京回来之后那段日子太过压抑了,我为了医药费几乎着魔,他他是怎样过得我真没看见或许在此之前,更早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我努力从记忆中打捞一些片段,曾经某人某些未被放在心上的无由的沉默,似乎也找到了源头。

老爸接着说“过了挺长一段时间,你还是那个样子,我只好打电话去跟你叔叔打听你遇到什么麻烦了。他跟我说可能是因为之前竞聘的副经理没当上,又跟我简单说了你中间曾经打人、辞职的事儿。不过,他说打人是因为你跟你们那行长不合,辞职后来又能复职是因为你们董事长家闺女看上你了,之后又说那女孩就跟你一个支行、关系很好当时我也没多想,经理不经理的咱不在乎,主要是有个女孩子喜欢你这是好事。我说回头得问问你,可是你叔叔又拦着我,说你们年轻人的事让我少管,还嘱咐我千万别逼得你太紧了我哪里还敢逼你太紧你那时候憔悴得恨不得一碰就碎。”

“哪有那么夸张,再说了,后来我基本就没什么事儿了。”我说。

老爸摇摇头,“我们都觉得你能好起来,可是,你根本就没好,时间越长越明显。你像是挺正常的,该说说该闹闹,却再也没见你开心过安然,”他抓住我的手,温暖从干燥的掌心传过来,“我们以为你和小韩的事儿早就过去了,现在年轻人失个恋都不算什么,又有小女孩追你,时间一久,你总能放下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可谁能想到这事情对你的刺激有这么大直到有一天你在家里睡午觉的时候说梦话,边哭边喊暮雨的名字,不停地说撑不住了,我们才明白,那件事儿从来就没有过去。”

老爸说的这回,我倒是记得,那是吴越对外散布安然病危一个月之后。当时睁开眼,就见爸妈俩人儿瞪着眼看着我,我觉得脸上湿乎乎的,随即抹了一把,笑着说做噩梦了,被领导批还扣奖金

“那天你回市后,你妈一直担心她说咱家安然是怎么啦,平时都不会笑了,做梦还在哭后来我们找机会开导你,结果每次跟你提起小韩,你又没什么大的反应,还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我跟你妈忽然发现,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已经看不懂你了,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知道你疼在哪里。没办法只好再打电话给你叔叔,问他知不知道你跟小韩分开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发现我对你们的事儿是知情的,才跟我详细说了你辞职的前因后果以及分手时的情况安然,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摇头,眼泪控制不住地滚下来,“要是妈还在,我都认了”

辜负了谁,失去了谁,我沉没了一颗心不再期待,我已经认了,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父亲摸着沙发上的毛衣,说道“你妈妈想了两天,后来又把搁了好久没织完的毛衣拿出来继续织,那时候,她的病已经开始不受控制,那些药起作用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她基本都是半坐着睡觉,经常半夜喘不上来气,去医院检查医生也拿不出办法,只说脏器病变得太严重了。你每次回家她都强打着精神,你去上班她得站在窗户边看着你走到影儿没了我们心里都明白,时日无多,你妈老跟我说,她活着也是受罪,还拖累着一家子过不好,可是要是她不在了,谁能照顾儿子你猜我怎么说的”

老爸看着我,我摆手,“猜不出来。”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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