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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安然那么大了,他不需要人照顾,他自己的日子让他自己去过,我们管不了他一辈子。然后,你妈又问我,你说暮雨还会回来吗你猜我怎么说的”

“不知道。”

“不对,我不是说的不知道。我说,那我更不管了,人孩子没什么对不起咱家的,没准儿他在别处更有出息,要是他回来了,那也挺好的”

我呆呆地看着老爸,他伸手擦去我脸上的泪痕,淡淡地笑着说“这样,咱家安然就不孤单了。”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现在这种状况,所以,是说,我自由了吗在我失去暮雨又失去了娘亲之后。

老爸起身,往卧室走去,边走边说“昨天我们单位人过来了,说请我回单位帮忙管管职工活动中心,跟那些老朋友在一块儿有助于调整情绪,我答应了,明天就搬去那边。”

“爸你去单位住”我忽然就慌了。

“放心吧,那边有房子,有食堂,有保洁,平时还有人照顾我,都挺方便的。”

“可是爸,家里怎么办”一瞬间,家破人亡几个字映在我大脑里,我觉得自己的开始呼吸困难。

父亲很慢地背过身去,声音一下子苍老得不成样子,他说“安然,你说你丢了最喜欢的人,如果你运气好,还能把人给找回来,可我丢的是陪了我一辈子的人,而且,再也找不回来我老了,以后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第二天真的来了一辆面包车接老爸,还有人上来帮忙搬东西。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可搬,老爸说需要什么单位都会给买,所以他只有一个拉杆箱,里面是几件衣服,两双鞋子,还有一张全家福。

老爸不让我送。

我回到屋里,倒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眼神扫过茶几时发现一张白纸被茶杯压在桌角。打开来,一页a4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全是关于心脏病的一些东西,哪些药不能同时吃,哪些药不能睡前吃,饮食的注意事项,几个老专家的电话,几种特效药的价格,在哪家药店能买到没什么顺序,似乎是想到什么写什么,字体稍大的最后一句是,“好好照顾自己。父留。”

躺在沙发上,看着屋顶,很久很久,我都没有动。

分别多了,也能习惯的吧我已经没有力气去难过,去抱怨,去哭去喊,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如果还能醒过来,我再去想以后。

以后我音讯全无的暮雨我无聊至极的工作未来长长的日子,我要为了什么由头才能好好走下去。

很多事都变了,安然变了,开始认命,开始妥协,喜欢东西也变了,原来喜欢斯巴鲁现在已经开始转投途观,什么事情都会变,小李喜欢安然五年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甩袖子走得无影无踪,还有什么不能变呢,吴越都说其实妞也没什么好的,还是哥们亲,所以,什么都会变的,那个人,也会吧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胖了瘦了有没有爱说话一点儿还记不记安然还记不记得他爱他

我一觉睡到天黑,我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娘亲笑得特别灿烂,手里拿着饺子皮儿,问我和暮雨俩人想吃白菜馅还是韭菜馅

其实是冻醒的,脸上冰凉一片。

我挣扎了很久才坐起来,揉揉僵硬的骨头,开始发呆。半个小时过去,我决定,不打算死,就得活着。活着首先要吃饭,一天没吃东西的我,现在必须出去淘换点吃的。

拎着一套煎饼果子和一桶方便粉丝回到家门口,拿钥匙开锁时,听到背后有人喊我。

“安然。”

两个字,轻轻地,穿透三年光阴如水。

、一一四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搭建出一个恍惚的世界,我觉得身边的空间被拉伸变形。他和我,我们都是水中的一团墨影,我不敢呼吸不敢眨眼,怕一点点的波动就会让对方消散无踪。

那个人站在面前,光线让他一半身体隐没在黑暗中,我努力地辨认,影像却越来越模糊。又是个错觉,或者,又是个梦。这几年里总是有抹相似的身影出现在人群和梦境,让我追逐、落空,再追逐、再落空,循环往复,不眠不休。最终,太多失落如雪片般层层堆积变成厚厚的冰层,我不去期待了,不敢了,太疼。

“安然。”又是一声,都是记忆深处的声调和语气。

他两步走近我眼前,动作都是熟稔到刻骨铭心。

所以,这次是真的吗暮雨,你回来了我抬手摸上他的颈侧,那里传来烫手的热度。居然,是活的。

我给不出哭还是笑的表情,我说不出欣喜还是愤怒的感觉,有道裂缝从指尖崩开,迅速爬行、分叉、布满木然的身体

我应了一声,胸腔微微震动,却似乎没有声音发出来。脑子里是真空般的寂静,没有特别激动。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练出来了,后来发现,屁,那种震惊只是跳过大脑,直接传递给了肢体。

钥匙在防盗门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右手抖得太厉害,以至于半天都没找着钥匙孔。

暮雨从我手里接过钥匙,开门,拉着我进了屋子,把我按在沙发上,坐在我对面,看着我。

他没有胖,也没有瘦,却总是有些不一样了。脸上褪去了些草木清新的隽秀,却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金属质地的冷冽锋利,眼神仍是记忆中的清澈温柔,稍稍压制了眉梢那抹陌生的戾气。头发又短了些,黑色棉服半敞着,露出里面蓝白格的衬衣,两手搭在膝盖上,右手还套着那只有些磨损的四指手套。

对峙着,沉默着。好半天,我得出又一个结论,这孩子三年也没点儿长进,还是这么少言寡语。我其实应该说点什么,关于自己,关于家里,要不就问点儿什么,他的经历,我视线之外的那些岁月。可是,开不了口,有什么休眠在血液里的东西苏醒过来,开始撕扯我的心脏他回来了,没有死,没有忘了我,他就在我面前,身上有炙热的体温,眼里有刻骨的思念他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情绪的浪潮后知后觉的涌出来,重重拍打着胸口,渐渐地,渐渐地,失去节奏。

我从口袋里摸索出药瓶,颤巍巍地拧开。

“安然”对面的人惊了一下,起身。

“别动”我制止了他,倒出几个药片,塞进嘴里。

“安然,我去给你倒水。”他再次站起来。

我瞪着他,用尽力气吼到,“你他妈再敢动一下试试。”

他大概是被我吓着了,真没动地儿。我努力调整呼吸,不错神儿地望着他,那些话说得像在念咒,“别动,别走,就在这儿,哪儿都别去”

我靠着沙发,再拾不起一分力气,无法伸手去抓住他,如此惊惶,如此绝望。

他捏起桌上的药瓶,看着标签脸色一下变了。陪我伺候了娘亲好几个月,治疗心脏病的药他认得比我都全。那么熟悉的眼神波动,代表着他藏不下的慌乱。

“怎么会这样,你真的病了”他好像完全不理解,嘀咕着,慢慢矮下身体,单膝跪在我脚边。

“我明明看到你正常地上班,办业务,还会神气活现地骂人,完全不是吴越说的病危。我以为他是想让我回来才故意那么说,我以为你一直都好好的”他小心地拉起我的手,将我扯近了,环腰抱住,耳朵贴在我胸前,心脏的位置。

“对不起,安然,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再给我一点时间,一个月,顺利地话半个月,到时我就回来接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都陪着你,所以,不要生病,不要生病,别生病”

暮雨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滑过指缝的一束丝。我失常的小心脏就在这样的绕指温柔中慢慢安定下来,像是个撒泼打滚儿得到顺毛儿的无赖。

我回抱着他,低头轻吻他的发心。我努力地呼吸他发间温暖的味道,微硬的头发扎得脸上有些痒,却那么舒服。

“你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吴越六月份给我发了封邮件,说你病危,我看到这封邮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全是关机,我都吓傻了。”估计他给我打电话时,正是我旧手机被摔新手机没买的那个空当,而且就如我所想的,他可以收到我们的消息,只要他愿意去看,途径太多了。

“隔天清早我赶到市咱租的房子,结果正巧看到你出门上班,没什么不正常,还吃着烧饼跟吴越挥手我不放心又打车去你们银行附近,隔着银行的玻璃墙挺远得也能看清。你在柜台办业务,你桌子的前面加了一个人,没见过,应该是你们的新同事。我待了半个小时,他去跟你说了六次话”

“是我徒弟。” 我说。

“恩,后来他拿了张票给你,你看了一眼就跳起来,沉着脸说了什么,还越说越生气的样子,那人就低头听着”我已经想不起来他说的那哪天了,因为好像每天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那个徒弟总能犯些让我压不住火儿的错儿。

“他很笨,怎么教都不会”我简单地解释,用力抱住怀里的人。

有段时间,我真的以为他不管我了,我是死是活他都不理,我们完了。这个认识几乎敲碎了我,那种绝望只要想起来,就撕心裂肺得疼。原来,原来不是的,他回来过,亲眼确认过我活得很生动。脑袋里的一个纠结了将近一年的死结噗地一声打开来。

手掌下,他的肩背似乎结实了不少,带着些不是记忆中存在的硬度。这个人这些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为什么没有音讯,又怎么肯回来见我的

“我妈她,不在了。”我说。

暮雨搂紧了我,点头,“看到吴越的邮件我就回来了,他不会拿这事儿骗我。我知道你这些年很难,但是有阿姨在,为了她你也能撑下去我想等我那边安稳了,什么都能好起来,你可以离开银行,我们送阿姨去更好的医院看病可最终却还是来不及是我太没用了。”

“跟你没关系,我妈用得一直是目前可以找到的最好的药这个病,本来也没什么办法”人总是争不过命的,我是信了。

感觉暮雨明显地震了一下儿,他说“安然,阿姨不在了,你还有我,我每天想着你才能坚持下来,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然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感觉他隔着衬衣吻在我胸口,我明白他那句你一定要好好的,其实是对着我的心脏在说。

看来,我吓着他了。

“没事儿,暮雨,我没事儿,小毛病不严重”暮雨和药物的双重作用让我迅速地恢复了正常。

他在我身边重新坐好,才想起来问我,“叔叔不在家”

“恩,他回单位去了,今儿才走换个地方,换个心情他说我弄丢了最喜欢的人,还可能找回来,而他失去了陪伴一生的人,却再也找不回来了谁知道,你居然真的回来了。”

“我以前就说过,万一走散了,你就在原地等我,我一定回来找你,这是真的,你得信我。”暮雨握着我的手,郑重地说。我点头,还想说点儿什么,却被他拦下了,他说“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我也是,不过,得先吃饭,你边吃饭我边说给你听,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暮雨都回来了,他说怎样就怎样。我累死了,我什么都不要去想,都听他的。

暮雨脱了外套,手套也摘下来塞在口袋里。右手小指处只有很小一截,光秃秃的,空空荡荡。我想起那个掌印,心里仍是不舒服。他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四根手指拉住我的手,左手拎着凉透的煎饼果子和方便粉丝走去厨房。我什么都不干,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他先是给我倒了杯白开水让我喝,然后问我想吃什么,我懒得想,说,“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他点点头,从冰箱里找出西红柿,鸡蛋,油菜,说,“就吃面条吧,好消化一点儿”

他熟练地洗菜,择菜,切菜,水声、砧板声、瓷器相碰的清脆声交错而起。

有什么不对。我觉得,确实有什么不对,好像少点什么。我们三年未见,一千多日日夜夜的思念全沉在心里最深的地方,失望、绝望、天塌地陷,再大的风浪都触及不到,那些想念就铺在深海之底,默默酝酿。而终于有这么一天,思念的人冬夜归来,只寒暄两句,然后便为我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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