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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挽回的都有希望挽回,一切不能弥补的都有希望弥补。三十九年来,严耀钦第一次觉得,里岛的深秋是如此可爱而怡人。

是的,他还是那个严耀钦,他的生活依旧是数不尽的算计、争斗、交际、应酬。那些长长的宴会桌上,他依旧端坐在主位,看上去高贵又威风。而桌上的其他人,依旧距离遥远。自己说的话,他们听不见,自己的玩笑,他们也无从领会。

现在那只机灵的小狐狸又回来了,生活重新变得明亮有趣起来,自己所想的,所说的,坐在长桌那头的少年会微微一笑,不需要特别的解释,便了然于心。

想想很快卓扬就将重新存在于这个家里,整条香芬里大道,都变得神采奕奕。

去接卓扬的那天早上,严耀钦睡意全无,天蒙蒙亮就独自站在了窗口,对着半山的风景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他的内心有些忐忑,不知道等会见到了卓扬,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几日来的所作所为,生怕吓到了他。

严耀钦摇头叹气,妄他自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谁知竟连一个小小的卓扬都没胆量面对。

所有的纠结心绪,都在见面的一刻自行消散了。那个聪慧温柔的少年,从不会使人产生一丝一毫的压力。

卓扬在凌彩衣的陪同下走出楼梯,不待严耀钦开口,便率先礼貌地招呼了一声“爸爸,早。”

目光明明向着严耀钦的方向,却又好像穿透他,投在了身后的地面上。

严耀钦微微皱眉,“嗯”了一声。直觉中,那个孩子似乎在逃避着什么,依旧是一副淡然的表情,没有特别的喜悦,也没有特别的忧伤,只是越发无声无息了。

快艇在海上行驶了三刻钟,卓扬一直坐在船头,眯起眼睛看着白花花从中间剖割成两半的海浪,脸上带着朝霞般如梦似幻的微笑。只是风太大,笑容被吹得一片冰凉的。

严耀钦拿了件衣服走过去,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天他哮喘发作时,咬着牙也要推开自己的情形,竟有些踟蹰了。还是一旁的凌彩衣默默接过外套,帮忙送上前去。

从码头出来,严耀钦本想带卓扬去看看自己费尽心思按照他的喜好整修好的“十日”画廊,谁知车子刚刚驶入多伦道地界,卓扬忽然开口“爸爸,我有些不舒服,可以先回家吗”

严耀钦有些失落,这种感觉就像站在起跑线上俯,蓄势待发,可是号令枪却忽然哑火了。略一迟疑之后,他冲着司机阿万点点头,车子转而向香芬里道驶去。

卓扬一路随着严耀钦走上三楼,在门口微微驻足片刻,便平静地走进了最西侧自己从前的房间,连一句好奇的疑问都没有。事先准备好那些关于事故的解释,完全没有派上用场。

靠窗的小架子上,严耀钦很周到地命人摆放了一只玻璃鱼缸,里面几尾圆头圆肚的小金鱼欢快游动着,将整个房间衬托得生机勃勃。卓扬似乎对这个鱼缸很感兴趣,他半蹲下来,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不时用手指轻弹一下,逗弄着,试图吸引金鱼的注意。

严耀钦干咳一声,借机寻找着话题“怎么样,喜欢吗多看看这些有活力的东西,对身体也有好处。”

卓扬回头深深望了他一眼,轻抿起嘴角,手指搓弄着鱼缸边沿,幽幽说道“这鱼缸很漂亮,有小山,有石头,有凉亭,还铺满了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子,可惜都是假的,再美好也是假的。我猜,从金鱼们的眼睛里看这个世界,一定很大吧,它们一定觉得很懊恼,那个广阔的世界明明就在眼前啊,为什么游来游去,却总也游不到呢”

“阿扬”严耀钦情不自禁唤了一声,喉咙艰涩异常。是啊,他是阿扬啊,有什么事情,是他猜不到的呢,他知道自己的怀疑,知道自己的利用,也一定知道自己的懊悔,知道自己的打算。

卓扬双眉舒展,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爸爸,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卓扬。你口中的那个阿扬,已经化作灰烬,深埋地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更新频率的事情,再次对妹子们深表歉意。很想提高速度,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故事就在我的脑子里,走向也很明确。可落实到笔端,总觉得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准确。

只能无耻地说一句,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划地为牢

听到情不自禁的一声“阿扬”,卓扬双眉舒展,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爸爸,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卓扬。你口中的那个阿扬,已经化作灰烬,深埋地下了。”

严耀钦脸色一滞,笑容渐渐淡去。那束天生锐利如刀锋的目光缺少了笑意点缀,看起来寒光凛冽。在他对面,卓扬沉静得如同一池深潭,波澜不惊,黝黑的潭底不知隐藏着什么妖魔,可以将人的魂魄生生吸引进去。

刀锋划过水面,微微皱起几丝涟漪,重又归于一片死寂。父子俩长久互望着,似在沉默地对峙,又像是无声地交谈。

最终,严耀钦声音低缓着自言自语道“很好,很好,我正在发愁该如何开口,这样最好。是啊,但凡我的所作所为,即便不说出来,我的阿扬又怎么会看不透呢。”

卓扬抿了抿嘴角,审视着严耀钦略有些失意的脸孔,眼神生硬而坚定“那爸爸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借尸还魂的怪物”

面对此刻拒人千里的少年,严耀钦喉间干涩,无奈地说道“阿扬,跟爸爸到书房来,给你看些东西。”

壮硕的手臂环绕过卓扬肩膀,将人控制在怀中,一路带进书房,扣好门锁。严耀钦半扶半抱着将人安置在沙发里,回手拿出遥控器,轻点电源,对面显示屏上一片雪花纷飞,沙沙作响,随即出现了多伦道画廊内景

卓扬浑身不自觉僵硬起来,一把抓住严耀钦的手掌“爸爸,你要干什么”他眉头紧锁着,血色慢慢从脸上褪去。

严耀钦尽量温柔地拿开了儿子的手,轻轻放好,双手握住卓扬的肩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阿扬,我知道等下看到那些画面你会很痛苦,爸爸也不忍心让你难受。但是你要相信爸爸,看过之后,你会发现事情并非你以为的那样”

卓扬呼地站起身,一把甩开严耀钦向门外走去。不想胳膊被爸爸及时抓住,向后一扯,便被毫不费力地被塞回了沙发里。他有些急切,咬住嘴唇狠狠扭动着,试图摆脱这难堪的境遇。

可严耀钦的手如同金属钳子般,任其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阿扬,乖一点好吗长痛不如短痛,生病的人总要开刀切除病灶,才能尽快康复。爸爸是为了你好,闷气一直留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我没有什么闷气我只是只是不想再次看到那样的自己”死过一次已经够了我真的不想去回忆那种绝望的滋味眼睁睁看着人生就这样结束掉,再也听不到、看不到,再也不能去尝试、去感受、去思考,真的好绝望

可是身体被人制住,哀求的话语,无论如何没办法说出口。依靠严予思的可怜身体,完全僵持不了多久。卓扬喘息着瘫软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苦笑了一下“好吧,至少给我杯酒总可以吧”

严耀钦略略考量之下,起身倒了一小杯较为温和的红酒,递到儿子手上。卓扬艰难控制着因脱力而轻微颤抖的手,接过来一气喝光了。酒的余味在唇齿间荡漾,对神经的麻痹却来得缓慢异常。他仰头安静地靠在沙发背上,等了一小会,又将杯子交还给严耀钦“再来一杯好吗”

拒绝的话明明就在嘴边,这个爸爸却最终屈从了儿子的意愿。那望过来的目光之中,透着不易察觉的小小祈求,让人不忍驳回。严耀钦太喜欢这种感觉了,这就叫做纵容和溺爱吧真让人着迷。

第二杯酒一点点喝下去,卓扬的脸色总算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好在严予思从前是滴酒不沾的,仅仅两杯红酒,也足够让他紧张的身心得以放松了。

严耀钦仔细观察着儿子的神情,见他貌似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才按下电源开关。屏幕霍地亮起,视像从警方进驻画廊开始,紧接着严耀钦带人赶到现场,同郭督察商议了营救计划,又在临时指挥室内,与扣押人质的匪徒取得联系。之后,技术人员连线室内所有监控设备,两名少年出现在了画面之中。

卓扬仿佛被烫到般,猛地向后缩去,两手死命攥紧拳头,撑住身体,努力保持着平稳的呼吸。严耀钦小心留意着儿子的状况,准备要随时进行救护。

镜头被突出的廊柱遮挡下一半,视野很狭窄。只有透过壁饰与帘幕的间隙,才能勉强观察到少年们的上半身。满目乌烟瘴气中,一个男孩看起来虚弱无助,却干净整齐,一个男孩脸色涨红发紫,正艰难喘息。

卓扬似乎参透了什么,眉宇间积满苦涩,缓缓地摇了摇头。

绑匪叫嚣着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至于先救哪一个,由严耀钦来决定那个卓扬抬起头,努力寻找着摄像器械的所在,翕动双唇说出了一句谁也听不见的话。那个严予思,徒劳地张大嘴巴,胸口剧烈起伏,看起来随时都可能断气。终于,严耀钦给出了他的决定,他说要小的那个

卓扬没有再看下去,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他比谁都清楚,简直是用刻刀一笔一笔印在脑海之中的。他将头深深埋在两膝间,瑟缩成了一只小小的蜗牛,双肩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着,久久没有一丝声响。严耀钦用手掌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后背,轻声询问“阿扬,气管有没有不舒服尽量放松爸爸就在身边。”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卓扬重新抬起头,眼角绽出浅浅血丝,疲惫不堪地说“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些。什么也不要说了,你的选择没错,换做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严耀钦如释重负地长长吐出口浊气“阿扬,爸爸从没想过放弃你,一丁点念头都没有那时我以为,严予思快死了,我以为不救他的话,他就会哮喘发作而死掉。在爸爸眼里,你从来是冷静又坚强的儿子,任何情况下都能照顾好自己,我以为有十足把握可以将你安全解救出来。是爸爸的错,没有保护好你,明知道严予思不喜欢你,也没有多加戒备。因为我的大意,害你吃尽了苦头你别怪爸爸了好吗原谅我好吗”

酒精的功效逐渐发挥出来,卓扬的动作有些迟缓,眼睑垂下,遮盖住深邃目光,难辨真假地平静答道“如果我说,我没怪过你,你信吗”

严耀钦一愣,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阿扬你说真的”

卓扬嘴角轻挑,释然一笑“世上的事,都有很多面,谁也没办法全部看透。经历过一次死亡,反倒让我看见好些从前看不到的东西。医院里头醒来,忽然变成了一直讨厌着的人,面对陌生的爸爸、哥哥,参加自己的葬礼,得知真正的死因,又在祭渔岛上领受你所做的一切这段时间经历的,比十几年加在一起还要多,想的太多,脑子都快不够用了。说起来,我有什么资格怪你呢我的出生,本就非你所愿,凭空冒出一个十几岁的儿子,任谁都会难以接受吧。一个因为阴谋和算计而来到世上的孩子,有什么资格去奢求父亲的宠爱呢”

“阿扬,不是你想的那样”严耀钦想要解释,却被卓扬轻描淡写地一摆手,制止住了。

少年软软仰靠在沙发里,用手指上的关节不断揉压着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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