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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醒了,只是一醒来就呜呜咽咽哭个不止,劝也劝不住。

她一边哭一边自责,怪自己没藏好东西,更不该欺骗丈夫,搞得罗根先生带着怨气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路。她不停地赌咒发誓,说自己只爱丈夫一个,心里从来没有其他的人,和比利在一起只是无知少女的好奇而已,连上床那一刻,也没有生出过一点爱意。可惜这些话对方都再也听不到了。

后来罗根夫妇的朋友和亲戚赶了过来,在大家的劝慰下,罗根太太渐渐恢复了平静,折腾了一天的卓扬也总算能找个地方坐下来喘口气了。

他坐在医院宽敞宁静的休息区,看着不远处行色匆匆的医生,护士,病患,那些人都在为了生命奔走,而死神不知道正躲藏在附近的哪一个角落。

人生看似很漫长,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走错,去挥霍其实不是啊,人生仓促到连一小步踟蹰都容不得,谁能想到明天、或者下一秒钟,就是生命的尽头了

卓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没有像他这样的人,死过一次,还能借着别人的身体活下来,但他知道,这样幸运的事,绝不会在同一个人身上发生两次。

上一次,在死掉之前,他是绝望的,悲愤的,充满了求之而不得的痛苦和遗憾。醒来之后,他想要离开,想要去追求自由自在的美妙人生。

可是所谓的美妙人生,到底该是什么样子

有个温暖的家,有人疼爱,看看风景,尝尝美食,领略世间百态老天明明已经把这些送到了他面前,已经把严耀钦变成了他想要的样子,已经把生活按照他的期许重整过,却偏偏都被他给忽略了

生命就像一道谜题,第一次填错了答案,于是受到了死亡的惩罚。现在有了补考的机会,更应该去修正,而不是矫枉过正。因为追求爱的行为失败了,便惧怕爱,逃避爱,这才是真正的失败

如果他是罗根先生,一定会后悔没有给予妻子更多的包容与体谅,以至于一朝天人永隔,来不及说上最后一句“我爱你”。如果他是罗根太太,一定会后悔没能及早和丈夫坦白,只抱怨着对方不懂自己的真心,却从没想过放下自尊与执拗,冲出去从背后抱住对方恳求一句“不要走”。如果他是卓扬,又该怎么做

决不能等到无可挽回的时候,才想到要去后悔

人到底为什么而活着不是面子,不是骨气,不是名声,更不是什么千秋之后的世人评说。爱一个人的快乐,与被一个人爱的幸福,只有自己知道。而错过与纠结,却没人能代替自己去领受。

所以有些话,想说就去说吧,有些人,相爱就去爱吧有个叫严耀钦的男人卓扬猛然想起了什么,急忙站起来四处寻找电话。

从登机前最后一次联络之后,他的手机遗失了,处在关机状态。之后光顾着救护罗根太太,家里没有人,电话自然也无法接通,更要命的是,因为事出突然,“严予思”三个字还赫然列在遇难者名单之中。

严耀钦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只好打到家里,接电话的是凌彩衣,不等那边出声,卓扬迫不及待地对着话筒大喊“彩姨,是我,我没死我没在飞机上我我”他很想一股脑把今天发生的事连同没能赶上飞机的理由都讲给凌彩衣听,却无论如何也理不清思绪。

向来沉稳得不像真人的凌管家竟然也语无伦次起来,电话里叮铃咣啷一阵乱响,不知是撞翻了茶几还是踢破了花瓶,她忍着疼一叠声高叫“太好了太好了,你你你等等,我把电话转去先生书房天呐,这真是”

不等卓扬做出更多反映,那边传来了熟悉的低沉男声“阿扬”

卓扬的心绪一下平静了下来,轻轻回答“是我。”

严耀钦没有说话,他的呼吸声分外沉重,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带着异样的鼻音。那是卓扬恍然大悟,那是老严的哭声,那是不想被人发现却又抑制不住的哭声。这个宏伟得像座山一样的男人,这个看遍了世间成败生死的男人,竟然在电话的那一头,孩子样无助地偷偷哭了。

这一刻,卓扬的眼窝也猛地一酸,好想就站在那人的对面,伸手去拍拍他的后背,哪怕只是帮他抹掉一颗涌出的眼泪。

“老严,我”卓扬鼓起勇气问道,“我回去里岛,好不好”

“不要你留在那不要动”电话那头传来了生硬的拒绝,不待卓扬睁大湿润的眼睛,严耀钦即刻接着说道,“等着我去接你”

、家庭暴力

傍晚五点三十分,一辆暗灰色小货车从路口拐了出来,停在卓扬家斜对面的街角。车上走下来一名三十几岁的男人,浑身包裹在不知名公司的深蓝色工作服中,一顶棒球帽低低压下来,遮盖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条狰狞的伤疤,在紧闭的嘴角边若隐若现。

通过手机上有限的信息,总算想办法摸到了卓扬的住处,结果却扑了个空。那栋房子漆黑一片,院门落了锁,洁白的石子路上布满了错落的脚印,甚至还有只女士单鞋被遗落在了草坪上。

男人有些讶异,不知这家的主人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离开得如此匆忙。

他当然不会想到,因为他一时起意拿走了卓扬的背包,反而使对方因祸得福,避免了与罗根先生一起遭遇到凄惨的空难。想来也算是冥冥中的一种庇佑吧。

十六年前他是个流氓打仔,整日游手好闲,靠帮人看场子、散货赚点外快。九分相似的容貌,再次将他网罗裙下,甘为驱策。他为那个女人做所有她想做却不愿意亲自动手的事,而那个女人会回报他床笫温存,以及偷偷见一眼亲生儿子的机会。

新年之后,那个女人再次找到他,以助他带走儿子为条件,合谋一起设计严耀钦,嫁祸卓家。这本是一出妙计,谁知紧要关头杀出一路神秘人,明目张胆要置严耀钦于死地。那一刻他本能地认为自己是被康玉珠耍了,姓康的女人是把他推出去当抢使。

他没有按照计划出现在袭击者的行列,而是抓住时机悄悄逃出了枪战现场。可当他想去找康玉珠理论的时候,那个女人却凭空消失了,彻底不见踪影。又过了没多久,就传出了严耀钦与小儿子脱离父子关系的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样的因果,他始终没有理清楚,他最怕是自己的事情败露,进而连累了儿子。

再后来,严予思也从里岛消失了。他想请人查找,却又不敢明目张胆现身,因此一直没有进展。直到最近,终于得到消息,说儿子很可能到了墨尔本,他才辗转赶了过来。终于,在机场得以巧遇了那个孩子,他生怕再次失去音信,情急之下,顺手偷走了对方的背包。

拿走手机是为了了解儿子更多的动向,至于速写本子,则是出于好奇和惊喜。他偷偷在远处观察儿子好多年,从不知道那孩子还有这等本事。他是个粗人,不懂绘画,只是凭感觉认为,那些图都是极有功底的。

头一次跑到儿子家附近来打探,结果扑了个空,他很无奈地翻看着那本画册,心里默默打定主意,要先找个机会和那个孩子“认识”一下才行,反正严耀钦已经把他扫地出门了,以后的事情,慢慢来吧。

当卓扬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家的时候,那辆灰色小货车刚刚离开。卓扬乘坐的的士与其擦肩而过,却彼此都未留意。

打开房门,一阵强烈的孤独感迎面袭来,令卓扬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个家里只有三个人,常常是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每天傍晚,罗根先生在工作室处理接到的任务,卓扬在书房温习功课,罗根太太则在厨房里烹调着各色中西美食。房子里总是静悄悄的,只有饭菜的浓郁香气渐渐弥漫开来。直到碗碟被叮叮当当摆上餐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才陆续下楼,帮忙为晚餐做着准备。

现在罗根先生忽然不在了,罗根太太还睡在医院里,卓扬觉得房子一下冷清了起来,连温度也低得吓人,他完全没有胃口吃东西,也不想去换衣服,直接往客厅的沙发上一倒瞪着天花板发呆。

一忽儿想起罗根先生打算春天的时候去欧洲旅行,如今无法成行了。一忽儿想起自己答应要帮罗根先生画一幅半身的油画像,却一拖再拖,以至于这个承诺永远都不能实现。人生真的承受不了任何等待

不知不觉间已过午夜,心里更加难受,最后胸口也添乱一样开始阵阵发闷,无奈只好挺直后背坐起身来,大力深呼吸着。卓扬知道这种情况下最应该做的,是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去对付明天的一切,可是又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车声,街上昏暗,雪亮的车灯一下子从窗口投射进来,仿佛从夜色缝隙中跳跃而出的一簇晨曦。

卓扬迟疑了一下,立刻明白了来的是什么人,当即跳下沙发光着脚跑去开门。严耀钦已经走下车进了院子,一见到卓扬的身影,当即抛下所有人冲上前去一把将儿子揽在怀里。

两个人紧紧拥抱着,没有任何探问与安慰,只是这一抱,便给彼此注入了无穷的底气。

只要你在,什么都不怕了。

卓扬知道,自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哪怕有天大的事,严耀钦也会帮他解决。之后照顾罗根太太,为罗根先生处理身后事,与航空公司洽谈赔偿事宜,全都会有人去处理得妥妥当当。

即使他遇事再坚强,骨子里依旧贪恋着这样可以依靠的肩膀,可以放松的怀抱,可以信任的帮手。

洗过澡,换好睡衣,卓扬带着满身疲惫懒懒靠在床头,任由严耀钦握着大毛巾帮他擦着头发上的水渍。

算一算,严耀钦赶来得真够快,很可能接到电话没多久就立刻动身了。卓扬忍不住为他担忧“不是说这两天要和刘司长谈红山港码头经营权的问题吗你这样急匆匆赶过来,那边怎么办”

严耀钦轻描淡写地回答“推了。”

卓扬忍不住皱着眉头算计起来“可是政府马上就要换届了,刘司长的权限没几天就到期了,等到新人上了台”

“能攻下来一个刘司长,自然有办法攻下旁的什么张司长王司长,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严耀钦手指捻了捻卓扬的发梢,见已干了七八分,将毛巾放好,又捡起吹风机将残留的湿气小心烘干,这才打断了儿子的话,甜言蜜语地开解道“再说,多少个红山港能抵得上一个阿扬只要看到你平平安安的样子,舍去多少都值得”

明知道言语是最当不得真的东西,卓扬却忍不住露出了傻气的笑意,跟着又摇头轻叹“这样不好,严先生,都不像你了。做事太冲动不计后果,让我有种自己是祸水的感觉。”

严耀钦伸出大手去拍了拍儿子的头“谁叫你是个宝贝呢,别说祸水,就是你想祸国殃民、为祸人间,我也得要倾力纵容着你啊。”

卓扬有些不满地推开严耀钦的手,豪不理会那些肉麻的表白,只严肃地抗议道“以后别这样向下拍我的头了,会长不高。”

“你已经可以了小家伙,起码达到亚洲男性的平均身高了,还要长多高”严耀钦无奈地笑道。

卓扬伸了伸懒腰,假意思考着“嗯起码要赶上你”随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严耀钦将枕头拍打松软,又把儿子塞进被子,不紧不慢答应着“好,好,先等你年纪赶上我再说吧。”

卓扬一撇嘴“那你可要慢点长,等着我啊,爸爸”

爸爸两个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摆明了是在戳老严软肋逗弄他。严耀钦果然脸色一沉,轻松将儿子掀了个个,隔着被子一巴掌拍在屁股上“敢不敢再说一次”

卓扬扭了两下没躲开,闭着眼气鼓鼓抱怨“老严,你这是家庭暴力,再这样我就要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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