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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驿站内。

“何必呢,陛下,你觉得你打得过江某?”江亭幽如是道,垂下了拿着折扇的手,另一手则是在脖颈上轻抚了一下,果然看到了一手的鲜血。

他笑了笑。

——真是两兄弟,每次都在他脖子上动刀。

而在蒲团上的白衣男子手里拿着一把只有匕首大小的短刀,很小很精巧,刀刃寒光凛凛,锋利程度吹发可断,一眼看去就知不是凡品。

只是在他的脖子上,也有一道淡淡的血痕,艳丽的血缓缓蜿蜒而下,被他不甚在意地抹开了,阜怀尧淡淡道:“朕说了,你逾越了。”

两人都是皮肉伤。

其实依阜怀尧的身手并刺不中江亭幽,不过对方轻敌了,而且阜远舟当日送的这把短刀没有被搜走,它能弹长锋刃阜怀尧动手的时候,江亭幽的确是退开了,可惜他估计错了刀的长度。

江亭幽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的事,“陛下生气了?因为江某说中了事实?”

阜怀尧猛地抬头看去,眼风像是琅琊的剑气一样凌厉,被他看一眼,都觉得周身血腥弥漫,他的声音却是不变的从容不迫,“皇室宗亲,岂容你妄议!?”

简直不知所云!!!

“妄议?”江亭幽先是因他的眼神而一怔,回神之后抑制不住地笑了,和平时那种儒雅的笑不同,他的笑声朗朗,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物,一笑不止。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下,展开折扇半掩住了唇边诡异的弧度,“陛下英明神武,杀伐奖惩铁血果决,为摄政太子时威名就已远扬,江某在极北冰岛都有所耳闻,没想到,没想到……”竟是会在感情上如此迟钝!

无怪乎永宁王总是以那种小心翼翼的姿态站在他身边,这个年轻的帝王,心里除了江山,还有多少分私心给爱的人?

“没想到什么?”对方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阜怀尧听得皱了皱眉,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江亭幽并不回答,只笑着道:“江某只是觉得,神才真是可怜……”一心相思坚定不移叫人羡慕,却思上一个高高不可攀及的人。

他的话音未落,就被另一个冷冷的声音截了过去:

“本王可不可怜,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本就残破的窗户“篷”的一声四分五裂,江亭幽刚来得及侧身,那道剑气就从他面前擦过。

来人反手一剑,带出一十八招,来势汹汹刺向他的肩井穴。

江亭幽一个侧滑远离了剑气笼罩的区域,折扇一展,轻轻摇动,即使是刚刚被人拿剑袭击屡下杀招,他也好整以暇地站定在了破窗而入的人和阜怀尧之间,挡住了他们交汇的视线,毫不介意那柄银白锋锐的长剑对准了他的喉咙,也不介意将后背袒露在阜怀尧面前——同样的错,他只会犯一次,这就足够了。

阜远舟纵是焦急无比,也不敢硬攻,因为江亭幽站得离阜怀尧实在太近,不管是对方狗急跳墙还是他先动手,都容易误伤,尤其是在对手是个使毒能手的情况下。

他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也看见了江亭幽脖颈上的伤口,也更加担心江亭幽到底做了什么,惹得素来不做无把握之事的自家兄长都会动手。

被劫持的阜怀尧倒是比他家三弟从容多了,尤其是当这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之后,他甚至放松了拿着手里短刀的手。

他早就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当他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甚至可以不必惧怕千军万马刀山火海……

那是一种近乎盲目的飞蛾扑火一般的信任,六年前他选择斩断,如今他选择去赌一把。

“很荣幸,我们又见面了,宁王殿下。”江亭幽如是笑着道。

来人一身墨蓝劲装,长发高束,颜容丰峻俊美,曜石双瞳幽深暗暗,长剑前指,身姿笔直,凌厉气势滚滚威压能叫神惊鬼怕。

“可惜,”阜远舟缓缓开口。

这个男子素来不是温文尔雅就是张扬霸道,越是生气越是笑得灿烂,容貌气度都和大哥阜怀尧不像,但在这时,他整个人都冷了下来,眼神如冰气焰袭人,极怒之下,竟是像足阜怀尧九分!

“本王并不想再见到你。”阜远舟看着他,一道目光像是能剜下对方的一层皮。

“哦?”江亭幽挑高了眉。

“你每次出现,总能给本王惹下大麻烦。”

“大麻烦?”深衫色黑骨扇子的男子似乎很吃惊的模样,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当日殿下怎么说的来着,你说‘位子再高,也总是差了那么一步’,所以江某来替你分忧,怎么这还成了大麻烦了??”

阜怀尧眉头一蹙。

阜远舟心里一凛。

——皇家的人才再多,也是皇兄的,不是本王的,当然不便使唤了。

——本王的位子再高,也总是差了那么一步。

这些话他本是拿来引蛇出洞的,没想到却成了今日江亭幽堵他的话。

第一百二十章 重若

见他一时不语,江亭幽收起了那份刻意夸张的惊讶,整个人徐缓下来,还是一副静雅翛然的姿态,说出来的话可不是那么与世无争,“现在,江某将机会摆在殿下面前,”他展开折扇,扇面上方弹出了一排利针,针上蓝光幽幽,显然是带有剧毒,他侧过身,将扇面虚虚地对准了白衣的帝王,只要手指轻轻一动,那些利针就会射穿阜怀尧的身体,“若是当今天子驾崩,殿下你想要的,不就到手了么?”

他这一侧身,阜远舟总算见到了心心牵念的兄长,也看到了他脖子上的伤口,上面的血迹已经凝结,只留下一道在霜白的皮肤上异常显眼的血痕。

这么一看,阜远舟倒像是反而轻松了下来,将那份冷杀之气瞬间散去,琅琊也垂了下来,甚至还笑了笑,谦谦如玉,眼底深处藏了一抹不知名的情绪。

他道:“皇兄有个替身,本王原来还担心江前辈劫持错了人坏了本王的事,现在看来,前辈的确帮了本王的大忙啊!”

——他竟是直接承认了谋逆的大不敬想法!!!

江亭幽的目光闪了闪,“哦?这么说来江某没捉错人咯?”

“自然,”阜远舟望向仅有几步之隔的华美男子,视线一寸寸描绘他的轮廓,语气里没有太多的情绪,“本王和兄长朝夕相处,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听着他们在谈论自己,阜怀尧却好像置身之外般,缄默不语,沉稳得很。

“只是,本王倒是有一点觉得很不明白了,”阜远舟收回了目光,看着那个威胁着兄长性命的人,“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本王身边自有人帮忙,江前辈何必揽下这杀头的罪名?”

江亭幽笑了笑,“殿下倘若失败了,江某自然就是逆贼,但若是成功了,江某就叫功臣了。”

“江前辈是世外之人,没想到也会图这份虚名。”阜远舟状似有些半信半疑。

“这人世处处是红尘,哪有真正的世外之人……”江亭幽道,有一瞬的眸光苍茫,深远悠长,“江某这么做,自是有所求的。”

“之前江前辈似乎拒绝了本王的援手。”阜远舟狐疑。

“那是江某的不是,还望殿下见谅了,”江亭幽接话接的极其自然,“不过,江某本不想劳动殿下大驾,奈何在他处求不得,就只能冒昧以求了。”

……在他处求不得?

“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你冒着弑君的杀头大罪,也要求得的?”这话阜远舟问得倒是有几分真心,他真的想知道,不问世事已久的掌上轻扇,究竟是为什么重现江湖,加入那批人的组织里,甚至和朝廷对着干?

“与其说东西,不如说是一件事。”深衫男子的目光望向手里描着千山飞雪图的折扇,仿佛是看着扇子,却又似乎透过扇子看着记忆里的什么人,看着久远年代的匆匆时光,声音很沉,沉得甚至有些压抑,沉甸甸地积在空气里,“一件……对于江某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

“那么重要?”阜远舟问。

“重要。”江亭幽垂眸。

“重要到这条命都抵不上?”

“抵不上。”

“重于生命?”

“是,”江亭幽的语气并不十分笃定,甚至是风轻云淡的,只是眼里磐石不移海枯不改,叫人动容,“重于生命。”

阜远舟不由自主地就蹙起了眉头。

这提要求嘛,不怕对方要什么金山银山金银财宝,也不怕对方要权势滔天一手遮天,这样的人最好对付,名利财美,总有一样东西能诱惑他;可是就怕对方求的是心中最重——当一件事压上了真心压上了性命,一切就会不同了。

江亭幽一直都在微微笑着,那笑容很美好,就在这一刻,却不知为什么,竟是生生透着一股刻骨的荒凉,他看着阜远舟,语速显得有些慢,却重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为了这件事,让江某杀神杀佛做鬼做魔都可以,何况只是杀人呢?”

阜怀尧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睛。

阜远舟怔了怔。

他忽然在江亭幽的眼睛里看到了疯狂。

那是一种完全冷静绝对冷静的疯狂。

江亭幽疯了,为了那件事,他已经疯了,只是他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该做什么,自己想要什么。

燃烧在江亭幽双眼中的是某种有些人也许一辈子所无法理解的激烈狂热的情绪,虽然像是剑击火石光芒四溅那般激烈,但是却让人感到了一股从骨子里漫出来的冰冷。

阜远舟看得真切,那种感觉,就像揽镜自照。

熟悉得让人发狂。

江亭幽看到了蓝衣男子眼里瞬间闪过的动容,嘴角勾起更深的弧度,“这样的事情,或者说这样的人,殿下也有吗?”

阜远舟心中轻动,眼里也泄露了些许特别的情绪,不知是喜是哀是无奈,他没有看阜怀尧,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银色长剑,自然而从容,“自然是有的。”

他也愿意为了一个人,杀神杀佛做鬼做魔……

阜怀尧看着他幽幽暗暗的眼神,猝不及防地就想起了江亭幽刚才说的话。

——都说帝王家父子相残、兄弟阋墙,陛下却那么相信神才,为什么?因为他是你弟弟?因为他对你好?因为高位寂寞,只有他陪着你?还是因为,他为了陛下你,可以连天下都可以不要?神才的拳拳之心真叫人感动,不过江某为什么觉得这不像是手足之情,倒像是……爱上你了?

……倒像是……爱上你了?

……爱上你了?

……爱……

一字一句记得清晰,只是在年轻的帝王脑子里飘荡了一瞬,就被他强压了下去,也许是不想面对,也许是觉得实在荒诞不羁。

江亭幽来回看了看一白一蓝两个世间最尊贵的人,意味不明地翘了翘唇角。

阜远舟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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