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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鄙夷的目光上下扫过,竟从身后腰间取下一支驴鞭。

他要做什么?!白凡凡目光一顿,死死盯着男人手中的毛鞭,转头见师姐避开目光不去细看,便知这样的景象她已然见过无数回。

好在与她紧张的模样无二,身旁同样围观的行人亦是紧蹙眉心、面色紧张地盯着屋内的画面。

一声刺耳的鞭抽声落下,妇人闷哼一声,脸上痛苦的表情变得狰狞可怖,可不过片刻,扭曲的面色便褪得一干二净,她竟抬头笑得轻松愉悦:打得好,郎君打得好!

男人并未因她讨好的话语有所松懈,又是重重地落下数鞭:儿,你看好了,不听话的人就要打!打到她听话打一次,她的听话或许是装出来的,多打几次,打到她心服口服!

话音落下,孩童欢呼一声,笑得双腿直踢踢、胖乎乎的手心啪啪鼓掌:打得好,爹爹打得好!

随着孩童的笑声,妇人脸上没有分毫惧怕和恨意,反倒愈发透出对夫君的敬仰崇拜。

那崇敬的神色实在刺目,震得白凡凡下意识退后了半步,她恍然侧过头去瞧身旁路人的反应,却见路人在那驴鞭落下之际,纷纷眉心舒展、神色愉悦。

其中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手挽菜篮,崇拜地看向茅屋内的一家三口,嘀嘀咕咕赞叹:这家男主人当真有气概,这家的孩子聪明伶俐,今后定会像他父亲一般举止威武

白凡凡瞪大了眼,下意识冲那女人道:他在打自己的妻子!

此言一出,茅屋中的男人鞭打妻子愈加狠厉了,而孩童和妇人的笑声也愈加刺耳。

女人并未听见她的质疑,只顾自赞叹羡慕地极目远望:若是我今后,也能找到这样一个威武的夫君便好了

话音落下,人群中一位年迈老妪看着她瘦削的身子轻哼一声,向身旁另一位老妪嘀咕讽笑:她这皮包骨的架子,打两下便倒,也妄图找到这家男人般威武的郎君,简直痴心妄想

就是就是,这家女人身体结实,能找到郎君那可是天赐的福气,就她这风吹便倒的身体,还不如我家媳妇能挨打。

白凡凡听着几人荒唐的对话,惊诧地退后了半步:怎么能

众人分明看不见二人的身影,却见那老妪赞美的视线转向了屋内,语气低沉喃喃:女人就是该打,不打,怎么能体现郎君的威严?

师姐她惊诧地侧头看向师姐,却见后者微阖双目,避开了眼前的一切。

莫看莫想,他们听不见亦听不懂我们的话。

白凡凡咬咬牙,眼见茅屋内的妇人皮开肉绽,她愤然聚灵成刃,没等师姐阻拦,手中灵刃便豁然直击向前。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妇人挨打,灵刃亦是毫无收敛地径直袭向屋内的打人者,只是灵刃尚未越窗而入,便见茅屋外一阵结界无形波动,青天白日将灵刃吞噬得一干二净,待结界恢复平静,屋内的鞭打未有半分停下的趋势。

她悚然睁大了眼,未及细想,身旁师姐竟紧攥着她的手退开数步:快走,离开这里!

白凡凡退离数步堪堪稳住身形,下一刻,数道冰冷的视线齐刷刷看向了二人。

她见过世人的贪婪、狠毒,却从未见识这般冷漠麻木的目光,行人的视线在她袭向茅屋的片刻便尽数锁住了她,眼前是一群何其冷漠阴森的村民,他们一步一步走向二人,面上的表情早已沉似寒冰。

周遭气氛一瞬变得森冷可怖,看客们蛇蝎般冰冷地直勾勾注视着他们,口中语调平静地重复:该打,该打

她正为自己的冲动懊恼不已,转身便见身后悄无声息地走来数道人影,他们面色苍白,神情麻木,口中无不喃喃着:该打,该打。

四面八方的看客团团围住了二人,他们并未攻击,只重复着该打二字。一时间,声音错落有致、交错横杂,响声直冲天际。

她听不见师姐的话,看客们密密麻麻的声音吵得她头脑生疼,越过众人的肩头,她竟瞧见那被打的妇人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口中嘀咕着:该打,该打

此番,她终于意识到师姐早先所说,此处的人并无荣辱尊严是何意了。

眼见众人围聚、愈靠愈近,那不断重复的二字好似剧毒一般意图刻在她的脑海中,她只觉脑海炸裂般的疼痛,一时眼冒金星,冷得背后虚汗一片。

师姐白凡凡悄声嘀咕,疲惫地捂住疼痛的脑袋,下一秒,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住了她的耳畔,盈盈滋生的灵力隔绝了大部分的声响,她赫然抬眼瞧去,师姐素来温煦的眸中,疲惫与坚定撕扯交缠。

迎上小丫头怔愣的目光,杜照卿憔悴的面目轻轻一笑,安抚地传音嘱托:闭上眼,别听,别看。

白凡凡的怔愣维持了数息,眼中被侵扰的坚定之色缓缓聚拢,她抬起手,学着师姐的模样包裹住对方的耳畔,生出灵力为其阻挡。

二人目光对视,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意。

师姐的耳鬓肌肤细腻莹润,令她有片刻晃神。两人心领神会地一同闭上了眼,心中默念着师姐传音告诉她的清心咒。

直至耳边诡异的响声渐渐褪去,恢复了平静,她才试图睁眼,额前碎发早已被虚汗打湿。

原先密密麻麻围着二人的人群转眼间消散不见,恢复了起初人来人往的景象。

白凡凡茫然地扫过身周,当啷一声,茅屋内传来了碗碟落地的声响和男人愤怒的吼叫:你干什么吃的!

一如早先,往来不绝的行人纷纷停下了脚步,紧蹙眉眼看向茅屋内的一家三口。

她只觉心下一沉,喉中仿似被封般沉重难言,杜照卿紧紧握着她的手退开数步:走,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包围二人的看客们盯着互相对视的二人,冷静得踢翻了眼前的狗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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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封印尸池

两人行色匆匆, 将驴鞭抽打皮开肉绽的声音抛在了身后,直至步入茫茫雾气, 白凡凡才无声无息地松了口气。

无法阻止,眼睁睁看着他们将荒唐事当作理所应当,仅仅适才短短一炷香的时辰,她便已然头脑发胀、心浮气躁她许能忍受,师姐又该如何?

师姐如此正义凛然看不得世间丑恶的人,令其日日目睹荒诞丑事却无法阻止,那可是数年的光景, 不断重复永无尽头,恶事便如毒瘤一般摧毁人的神志,她究竟如何忍耐至今?

白凡凡从未见过师姐这般憔悴无力,可她眼中的憔悴和恍惚,在望见自己时尽数掩下。好在,她还未曾麻木,眼中依旧苒苒生着离开的希望。

身为师姐,绝不能在此乱神,她身后, 还有绝尘山的师妹要守护。

二人皆心意相通地牵紧了手, 一路行去,杜照卿的声音沉稳坚定:一会儿瞧见的只会愈发荒谬, 记住, 莫要在意莫要细究, 万万不能被途中景象乱了心神。

白凡凡吃了方才的教训, 将师姐的话牢记心中。

两人深入峡谷,一路而去,瞧见拯救村民于水难的巨蟒因相貌丑陋被人残忍猎杀, 医治灾民的女医官被冠以不守妇道的名声而被一纸休书人人唾弃,饥肠辘辘的乞儿窃了张饼而被摊主生生斩下一根手指

这一切一切永无止境的恶,在围观看客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被巨蟒所救的农夫转头便亲自举起镰刀砍向它的七寸,看客们叫好不绝;被女医施救的妇人取了免费赠予的药物后,在乡间贬低其为人人皆可欺辱的浪.荡.女,看客们附和不止;同样被主家欺凌无法抬头的奴隶、当众斥那为母窃饼的乞儿不识好歹,何不忍受

她不是没见过世间的恶,可当丑恶尽数聚集在一起,赤.裸.裸地暴露在他们眼前时,那沉重的黑暗和压迫令人几乎透不过气。

二人想躲开这些不断重复恶事的画面,可他们止步于何处,何处便会聚集人群,避无可避。

直至他们沿着峡谷未曾停歇,回到了那处飘荡着笑声和讽骂的孤坟。

孤坟上青烟四起,似乎也在愉悦迎合着众人的欢欣鼓舞。白凡凡的眉心不曾舒展,终于停下了步伐,望向身前身后沙石地上清晰密布的脚印。

她究竟想做什么她嘀咕着,迎上师姐略带困惑的目光,清宣长老说,师姐被困梦境,乃是秦山老祖所为,她究竟想做什么,仅仅只是为了将人困在其中折磨吗?

秦山老祖杜照卿的面色因憔悴而有些苍白,可周身如雪的仙人气息却未有半分减弱,她忆起曾在极北寒川陷入一处强大的阵法,阵法唤醒了她体内的寒冰神印,令其苦不堪言,甚至遭沈家偷袭无法反抗。

阵法剥夺了她的意识,令她陷入昏迷,而后,便是在这无尽循环的峡谷忍受数年的毒瘤摧残。

秦山老祖,她未曾看见秦山老祖的身影,可遭遇的一切,确是孤蓦为了复仇能做出的事。

她尚未忘记自己与孤蓦在秦山结下的梁子。

若真是秦山老祖所为,想来破开这阵法,便只有从她的弱处入手。白凡凡很快便冷静下来,她回忆着秦山经历的一切,转而看向了师姐。

孤蓦的弱处杜照卿低声喃喃,脑海中忽而浮现一个人名,她?

那个每每提及,皆会乱了老祖心神.的.名字秋儿。

阿芥可有什么好办法?

对上小丫头灵光一闪的双眸,白衣女修眼中忽而多了几分好奇和希冀。

坟前众人笑着交头接耳,男女老少皆为亲人离世感到兴奋愉悦。他们玩弄着坟前纷扬在地的纸钱和尘土,更有甚者将贡品据为己有慢慢享用。

正在几人笑闹不止之际,忽而一道气刃划过,破风而去,径直钉在了坟前的地面,生生止住其中几人的玩闹。那气刃插入土壤,不过须臾便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不出所料,众人的笑容皆僵在脸上,无数道冰冷的目光转向了气刃的来源,他们直勾勾盯着不远处树下的白衣女修,脸色沉如寒冰。

丧葬乃是大事,怎可玩闹取笑!杜照卿镇定自若地聚灵成刃,面色是前所未有的肃然。

阴森的视线仿佛毒蛇紧紧缠住她,在几人欲向其聚拢靠近之际,杜照卿率先瞬身上前,赫然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众人并未主动攻击,她也不欲暴力相阻,故而被人群包围的白衣女修,施展出灵力屏来包裹周身,免遭男女老少阴森相逼的精神摧残。

不远处栖身在树后的白凡凡,视线已叫他们挡了个严实,仅望见萦绕着人群的盈盈白光,尤为炫目。

她隐下心中的焦急,望见不远处白光意料之中地收敛熄弱不少,才踉踉跄跄地上前几步,骤然扑倒在地。

倒地时扬起的尘土脏污了她的面庞,白凡凡全然不顾,只故作惊恐惧怕地涨红了脸,良久,才撕心裂肺地低吼一声:秋儿姐姐!

喊声颤抖、十分清脆,却被不远处喃喃低语的众人盖住了不少,她颤抖着哭腔,又呼唤了一声:秋儿姐姐!

白光刺目笼罩众人,以至于神识也难以窥见其中的场景。

寂静森冷的深谷间忽而扬起一阵轻风,吹散了缓缓聚拢的雾气,万里无云的晴空肉眼可见地聚起云层。

她赶忙抓起一把肮脏的尘土,注入灵力后毫不犹豫地在脸上涂抹,待确认面庞脏乱不会被人轻易认出之时,她跌跌撞撞扶地而起,向着不远处危险的人群冲去。

只是尚未靠近,白光炸裂,生生将她推离了危险。

秋儿姐姐哭声未歇,脏乱的面庞因泪水冲洗早已面目难辨,她被灵光冲撞得倒地不起,啜泣声低低溢出唇舌。

救命,救命啊秋儿姐姐不要

白凡凡自认从未这般真情实感地哭过,一时代入其中,演得真假莫辨。

虽无光照却依旧明朗的深谷,彼时悄无声息地暗下,沉云聚拢、黑压压地覆盖住头顶天光。突然电光闪过,短暂劈亮了周身。

狂风怒号中,眼角隐约瞥见一道庞然大物悄然靠近。

她一边目露惊恐、光明正大地抬眼环顾,一边试图爬向被人群包围的秋儿,只是烈风竟不知何时大作,吹得谷间巨树枝叶摇晃几欲连根拔起。

她一时睁不开眼,只得暂且稳住身形不被大风吹走。

那悄然靠近的庞然大物,睁着一对红灯笼般幽幽的双目,一声嘶鸣下,竟展开黝黑的双翅扇动起飓风。

果然是她!

黑鸦悬于空中,犀利地扫视下方众人,它的背上正驮着一道黑袍身影,许久未见,那张面孔在黑袍映衬下依旧苍白无血色,红唇与她腰间缓缓爬行的毒蛇相照。她眸中几不可查的光亮落在了盈盈包裹众人的白光身上,只是被灵力相阻,她并未看见其中详貌。

孤蓦微微张唇,定定注视着下方的光亮,眼中情绪何其复杂:秋儿

声音轻弱,融入风中消散不见。

待目光瞥过团团围住的男女老少,她眼中终于划过一丝狠厉,生着尖利指甲的手掌向那虚空一抓,便见眼前炸开雾气,众人皆数化作尘埃、连半声惨叫也未及发出。

白凡凡身躯一顿,一边庆幸自己并未靠近众人而被波及,一边迎着烈风爬上前,直至身躯一并融入光晕中,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屈膝半跪在地的师姐。

她无声地指了指头顶上空,点了点头。杜照卿随即心领神会,调息周身灵力以备不时。

沉默之时,耳边的风声缓缓褪去,二人听见光晕外,黑鸦嘶鸣一声降落在地。

良久的寂静后,是长靴踏着尘土而来发出的轻弱咚咚声,直至步伐停在了光晕外,周围才再次陷入沉寂。

杜照卿以绝尘山术法加强灵屏,是以外人绝无可能试图窥见其中的情景,她沉默地对上小丫头的目光,正打算与孤蓦照面,光晕外,竟传来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吸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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