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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哂笑一声道:“不会的,太太是多聪明的人,这会儿肯定在老太君面前侍候用饭,顺便为未出世的孙子讨些东西。老太君手里历年积下的体己可不少,房里那一大排箱子,里面都是黄的白的,有这么个大好名目,怎么也得哄点出来吧。”

青儿本想凑近一点再跟文氏说句悄悄话,免得隔墙有耳,低头看见文氏凸得高高的肩胛骨和深陷的眼窝,实在是瘆得慌,只得尽量压低嗓音说:“那些箱子的钥匙都是红蓼管的,听说早就挪出来给老爷和太太用了,现在只怕也没剩多少了。”

文氏忖度着说:“要真是老爷和太太挪走了,倒也不怕。”

青儿附和道:“可不是,咱们少爷可是老爷太太唯一的嫡子。”

文氏冷笑道:“嫡子又如何?做娘的都只疼自己亲生的,做爹的呢,只疼小的。小的是小老婆养的,疼小老婆,自然就疼小儿子了。”

“奶奶是说,老爷的私房,都给了那边?”青儿朝对面的东厢努了努嘴,然后不甘心地奚落起来:“那边的奶奶进门两年多了,连颗蛋都没孵出来,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咱们小少爷才是老爷唯一的嫡孙。”

“你怎么知道是唯一的?那边不是正生着嘛。”文氏抿嘴而笑,原本就瘪进去的嘴瘪得更深了,连青儿都不由得暗叹,二少奶奶还不到三十岁,就像个老太婆样子了,难怪二少爷不喜欢。那边的何姨娘虽然挺着大肚子,脸儿却圆润得像水蜜桃似的,还白里透红。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征兆就是了,都说女儿贴心,怀女儿的时候娘是越来越美的,何姨娘多半会生个女儿吧。

主仆俩说话的时候,青儿已经使眼色让小丫头去传饭了。二少奶奶病久了,脑子也不大好使了,每次吃饭都让人去请爷,何必呢?请了又不来,白给自己没脸。早该看破了不是吗?原来很矜持的人,病后反而黏糊起来。

所以,只要能打岔混过去的,她都给混过去。她也不想去看何姨娘和瑞儿的脸色啊,何况今天这种时候,那边都到了生死关头,还去请爷过来吃饭,合适么。

幸而文氏也没再提起,看着一桌子“专为爷准备的菜”,每样拈了一筷子尝尝,然后喝了两口粥,就放下了。

眼看白昼过去,黑夜降临,何姨娘的叫声越来越凄厉,连青儿都听不下去了,过来说:“奶奶,您说那边这么久都没生下来,不会有事吧。”

“不会”,文氏笑得好不轻松:“头胎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出去了可别大惊小怪,让你爷听了不喜。”

“奴婢省得。”

青儿出去了一会,又受不了,跑到文氏房里抱着头说:“要这样叫上一夜,这院子里今晚谁都别想睡。”

文氏笑道:“她本来就爱叫么,你家二少爷不就是喜欢她这点?”

青儿脸红了,低下头没吭声,这何氏确实有个爱叫的毛病,很为老一代的嬷嬷们所诟病。说她明明是家生女儿,也不知哪里学来的青楼做派,爷一挨她的身子,叫得那叫一个欢,其中还夹杂对白和咏叹,把二少爷迷得神魂颠倒,从给她开脸后就几乎没在文氏房里歇过夜。也幸亏只是个姨娘,要是哪个明媒正娶的大家闺秀这样,早成笑柄了。

夜深了,青儿要给文氏灭掉油灯,让她好好休息,文氏摇着头说:“算了,反正也睡不着,让它亮着吧。”

青儿走后,文氏在灯影里睁大眼睛听着何姨娘的惨叫声,在心里给她打气加油:“叫吧,你不是很爱叫吗?这回让你叫个够!可别让我失望啊,一定要多叫几天才歇菜。以前你每晚叫那么大声,不都是叫给我听的?向我炫耀爷有多么宠你,你有多幸福,相比之下,我有多可怜,这下,你终于可以叫个够了。”

想着这些的时候,右手习惯性地摸弄左臂上的玉钏。那是新婚期间沈渊专程去多宝楼买的,还记得当时沈渊说:“家里给你的珠宝都是家里的,只有这个,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之物哦,你可要天天戴着。”一面说,一面亲手给她戴上,然后顺着手臂往上摸,另一只手则解开了她的衣衫……

十年一瞬,钏还是那个钏,人却不再是那个人,他变了,她,也变了。

还记得,刚戴上时,玉钏只能往上捋至一根拇指的长度。再后来,她病了,瘦了,可以往上捋两根手指。

现在呢?她抬起左臂,玉钏从手腕一滑到底,直接掉到了胳肢窝;她放下手臂,玉钏又迅滑回手腕。如是反复,像个爱玩的孩子,眼里却笑出了泪花,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干柴棒一样的东西,真是自己的手臂。

到天亮时分,何姨娘的声音渐渐无闻,青儿披着衣服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告诉她:“奶奶,姨娘恐怕不好了。”

她镇定地问:“怎么个不好法?”

青儿说:“孩子太大,又是横胎,几个产婆给她顺了一晚上都没顺过来,现在好像已经昏过去了。”

她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你出去吧。”

后来何姨娘又痛醒了两次,叫了几声,然后就再没声息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

也跟着熬了一天两夜的文氏终于睡了过去,再被叫醒时,是青儿向她禀报何姨娘的死讯。

【文字版】 第七十四章 与汝同归(二)

第七十四章 与汝同归(二)

青儿向文氏禀告何姨娘死讯时,脸上的表情是惊惶的。文氏起初以为她只是被这件事吓到了,毕竟看着一个鲜活的人突然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谁都需要一个心理适应期。

谁知青儿却拿眼瞟着屋里屋外的丫头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文氏会过意来,把那些人打了出去。

青儿这才凑上前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奶奶,那几个稳婆还在穿堂里没走,说要给奶奶请安。我说奶奶病了,早就已经闭门谢客,她们就让奴婢带话,说她们有三个人,一千两银子不够分,请奶奶再赏二百两当辛苦费,她们拿了好走人。”

文氏有些不敢正视自己的大丫头,因为这事她是瞒着青儿,跟奶妈商量,由奶妈出去打点的。没想到那几个该死的虔婆,竟敢随便告诉人,以为这样就能恐吓她多出些银子么?她要是这会儿身体好好的,还想在府里继续熬日子,可能会拿钱堵住她们的嘴;她都这样了,还怕什么?

于是她冷笑着吩咐:“你去跟她们说,一千两不好分,九百两就好分了,下剩一百两捐给悯孤园。她们贪财害命,也该做做善事,忏一忏自己的罪愆。”

青儿大惊,她已大略猜出了事情的原委,现在奶奶有这样的把柄被人拿捏着,还敢跟人耍横,敢情是疯了么?

文氏却催了起来:“还不快去!小心她们找进来,我是不怕见她们啦,是她们怕见这府里的人。你告诉她们,如果她们进来的话,我就叫二少爷接待她们,让她们把话跟二少爷原原本本地说清楚,看二少爷会不会活撕了她们。”

“可是”,青儿捏着一把冷汗,小声劝着面色狰狞的主子:“就算她们不敢当众说,跑到外面去瞎传,也坏了名声啊。”

文氏自嘲地轻喃:“活人才要名声,死人要来做什么。”

青儿不敢回言,怕招惹得奶奶说出更自暴自弃的话来。眼看时近正午,便问道:“奶奶想吃点什么?趁这会儿还不忙,让厨房早点弄了送过来。要不然,等会搭起孝棚,就要准备丧事酒宴了。”

文氏噗哧一笑:“傻丫头,到底来府里没几年,还没见过大户人家办丧事。告诉你吧,只有你家奶奶我死了才要搭孝棚,设灵堂,办丧宴。那贱人有资格么?又是产亡的,家里老人最忌讳这个,你看着吧,连祖坟都不会让她进,只能把棺材寄在家庙里,或随便哪里点个穴,把她草草埋了了事。”

青儿是人牙子从乡下买来的丫头,对这些规矩确实不懂。她以为,既然家里死了人,肯定就得搭孝棚让亲朋好友祭吊,却没想到,大户人家连这都要分个三六九等,做姨娘的,连让人吊丧的资格都没有。

虽然平时看何姨娘也很讨人厌,这会子又觉得她可怜起来。二少爷就算以前迷恋她,人死如灯灭,若老太君或老爷话,不让何姨娘进祖坟,二少爷肯定不会为她争什么。

就拿前一阵子来说,二少奶奶只是提了一下俞姑娘,就让二少爷破天荒地在二少奶奶房里用了饭,晚上又留下来歇了一宿。之后连着好几天,每天中午准时过来陪二少奶奶吃饭,言辞之间还特别巴结。后来见俞姑娘总不来,才又回了何姨娘那里,如果俞姑娘肯来的话,何姨娘早失宠了。这男人啊,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哪有多少真感情。

她记得自己刚到二少奶奶身边服侍时,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还不是恩爱得很,后来二少奶奶身体不好,何姨娘趁机钻了空子,这才冷落下来。

事情果如文氏所言,何姨娘最后没能进祖坟,沈渊也没为她抗争,只是把棺材寄放在城外沈家义庄里,说了一句“以后再好好安葬”。听那口气,似乎在向人表明:不是我无情,是我如今还没掌家,等我能当家作主了,一定厚葬。

“呸”,文氏往床边的痰盂里狠狠吐了一口,不屑地说:“就他那喜新厌旧的德性,真到他掌家,早把何姨娘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还厚葬?棺材烂成朽木,里面做了老鼠窝他都不会再看一眼。”

文氏本来以为,何姨娘死后,她的胃口会好一点。一直以来,不都是被那个女人气得吃不下睡不着么?可事实上,何姨娘死的当天她完全没胃口,整个人也像经霜的茄子,彻底蔫了下来。

到这时她才知道,敌人的存在有时反而是一种激励,一旦失去对手,斗志全消的她,久病的残躯也就失去了生机。

从那以后,文氏基本绝粒,就在何姨娘死后的第七天,也就是何氏的头七,她也进入了弥留状态。

沈渊刚死了爱妾,还是一尸两命,正是悲恸不已的时候,正妻又要去了。

虽然文氏的死早在意料之内,到底是结夫妻,心里还是难过的,坐在文氏床头垂泪道:“你们一个个都这样,不是要我的命么?索性我死了就好了,省得看了心痛。”

文氏正是回光返照时,精神状态尚好,宽慰他说:“你别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保证还你一个大美女老婆就是了。”

沈渊心里一动,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表面上还不能做出欣喜之态,依旧愁眉苦脸地说:“我还要老婆做什么,来一个死一个,我根本就是个克妻命!以后也懒得再娶了,就当一辈子老光棍算了,也省得害了人家的姑娘。”

文氏早已了无生趣,如今诸事已了,看起来比沈渊还要愉快,竟笑着打趣他:“等会她来了,我保证你巴不得今晚娶了才好。上次在老太君屋里看见她,你眼睛都直了,口水流到下巴上,别人没注意,我可是看得清。”

丈夫这么喜欢的人,她拼着临终的一口气为他弄到手,他就算不爱她,也该一辈子对她心存感激吧?她要他一辈子记得她的好,有了这份感念,将来也不会忍心亏待她留下的子女。何况俞姑娘也是个心眼好的,又那么喜欢她的峻儿。

被文氏这样当面揭穿,沈渊不好意思起来,但他实在抗拒不了文氏许给他的诱惑,怀着一颗跳得不规则的心,在文氏房里等着那个人前来。

文氏说,要把儿子和他一起交托给俞姑娘,虽然他是大男人,俞姑娘还是小姑娘,可他很愿意被交托啦。

他们从中午等到晚上,派去的人都说没找到俞姑娘。山水园的仆人只说姑娘出去串门子了,可是他们派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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