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码头夜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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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夜里的码头安静爽朗,燥热全无。羽然单穿了一袭白裙侧身坐于岸边儿,手中握着几颗半圆不整的石块子,借着淡去的雾气漏下的月光,偶一丢下石子听那声叮咚,看那几滴溅起的水花。

“纵是入夏了,夜里终是凉,你怎可只穿这些衣裳便出来了?”

忽然身后响起一哑声,紧接着肩膀上被人搭上了一件褙子。

羽然伸手拉了一下褙子,未回头,只笑道:“是你来了,这么晚,你为何还未歇息?”

“下午睡得多了,此时并不困。”

“嗯……”羽然低下眼帘,玩弄着手里的几颗石头,微笑不语。

“这褙子……还是当初在京城时,云鹿在我房间里为你做的。转眼,这些时日……都过去了。”诉卿侧头看着羽然的脸,言语间含着笑,亦含着一抹叹息。

羽然一愣,摸了摸身上的褙子,果真是当初那件。她低头一笑,侧脸看向诉卿,女儿家的娇羞展露无遗。

忽然,她看到诉卿手臂上有一道血痕,登时紧张的问:“这是如何弄得?”

诉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发现是两天前师叔射他那一箭留下的伤。这两日忙着赶路,伤不重便忘了。谁知现在流出血来,引羽然担心。

诉卿侧过身子,含糊道:“无事,小伤而已。”

羽然不满的看他一眼,握住他的手腕,欲要看其伤势。诉卿本想掩饰过去,却不料她嘴里突然说道:“你若不坦率与我,我如何能与你一路同行?”

诉卿没听明白,问:“什么?”

羽然不过是心里着急,脱口说出了这句话,此时反应过来,分外不好意思。只是撸起诉卿的袖子,看他的伤。

诉卿此刻也懂了那句话,心里得意,还偏偏不放过羽然,故意盯着她问:“羽然,你方才那句是何意思?”

羽然故作淡然,不理会诉卿,脸却不争气的开始泛红。她已看到了诉卿的伤,见只是擦伤,果然不重,便不再担心,只是把袖子拉到肩上,省的袖子不净弄脏伤口。拉好袖口后,她说:“回,回客栈吧。我帮你包一下伤……”说着,就转身要走。

诉卿眼疾手快的拉住她,凑到她身边问:“说啊,莫要跑,说那句话到底是何意思?”

羽然轻蹙眉间,窘迫异常。

诉卿得意够了也闹够了,他闷笑几声放过了羽然。还是不肯随她回去,把她重新拉回岸边坐下,要与她共赏夜景。

羽然刚刚那样窘迫,此时不敢再说话。诉卿也未出声,竟真认真的赏了会儿景色。

夜里安静,偶尔会有一两声蛙鸣。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诉卿才开口说话:“羽然,为何你那夜要领云鹿先走?为何不按约定,次日一早启程?”

羽然未想诉卿此时会问这个问题。傍晚相见时,她未见诉卿有问起的意思,只当他愿意装傻不会来问。谁料,在这独处之时问了出来,她想找借口混过去都没办法。

诉卿望着河面上粼粼的月光,轻声道:“我自是愿意坦率与你,只怕你不肯坦率与我。”

羽然心里一慌,急道:“我会的!”

诉卿侧头看过来,问:“那,为何要离我先行?”

羽然见他认真,自知无法逃过。她略叹息一口,解释道:“你是知道的,我的家仇,我的敌人,我要做的事……这些有多危险,我不明说,你也知道。说实话,在京城的时候,我很感激你,素昧平生,你竟肯那样帮我。冒险领我去见流归,害自己旧疾发作,又带我去慕艺笙府中替我出气。你是侠客,浑身都带着那一份自由,洒脱快活……可我,背负太过,如何能拖累你?与你同行,自是诸多方便,不怕慕艺笙追杀,不怕漠北遥远。只是,我要如何才能报答你?我怎能因这些方便,去装傻利用你的好意,将你引到这复仇之路来?这一番复仇,若失败,你定会因我丢了性命,若成功……总之,思来想去,我绝不能如此自私的拖累你。”

“所以,你选择离我而去,只带着云鹿走了?”

“嗯。”羽然点点头:“其实离开你没几天,我被追杀,便觉得害怕了。我不是怕自己会死,而是怕连累了云鹿。她还年轻,正是好年华。可她,却跪着表明心意,言语决绝,竟是我不能不尊重。”

诉卿一笑,说:“其实,我早知晓你这份心思。你一走,我便猜到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此时呢?你还有这份心思么?”

羽然被问住了,睁大双眼,不知心思。她在古口县看到那些箭支,一时压不住思念,飞快回了来。见到他后,什么都忘了,兴奋之情难以言说,连觉都不能睡,根本没有在想以后如何……要让他跟着前行么?若是那样,岂不耽误他!可……可要离他而去么?也许现在,根本没有勇气像之前那样离开。这些日子的思念,实在是舍不得仅仅见一面而已。

诉卿见她茫然纠结,一副不舍又担心的模样心中很是安慰。他不想让她为难,遂开口说:“羽然,你莫要再想了。你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在那个院子里,我与慕艺笙打了起来,要你先跑?”

羽然点头,表示自己记得。

诉卿继续说:“那时你和云鹿跑了,不知道我和慕艺笙说了什么。领你去慕艺笙府邸的时候,你心绪紧张,也定没有在意我说了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那样巧?为何,你被他绑住后,我便正巧能救你?”

羽然摇摇头,愣愣的说:“从未想过……我……我竟从未想过。”

“那你还记得我是如何称呼慕艺笙的?”

羽然深觉自己此番思虑不全,茫然道:“不记得。”

“我叫他师兄。”

诉卿说的淡然,倒吓得羽然一愣。她惊了一瞬后,问:“你叫他什么?”

“师兄。”诉卿低下头,对羽然说:“我与他有仇,灭门之仇。”

这话一出,羽然更是惊讶。

诉卿有意跟她说明白,故而不待她问,自己说道:“他是我师兄,比我早入师门,当初名为慕容诉湘。他本不是这样的……”诉卿声音有发哑,略顿了下继续说:“当初他温文尔雅,不见江湖侠客之风,竟似一个书香门第的君子一般。平日里,除了被师傅监督练功外,他只喜欢握笔泼墨,行书绘画,当真是个风雅的人。后来他爹去世了,没多久他就下了山,离开了师门。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入了朝廷,给皇上当了暗杀之人。师傅并没有将他逐出师门,只是默默无声的放任他离去。后来有一日,也就是去年年初……他,”诉卿长叹出一口气,眼眶发红,扭过头去不想让羽然看到,顿了好一会儿。

羽然站起来走到他身后,捂住他的眼睛,本想安慰,却词穷无比,只说了句:“莫难过……”

诉卿应声一笑,任凭她捂着自己的眼睛,笑道:“我本已接受了,只是几天前回了一趟辞翠山,见当初的师门如此之落魄,又略有心酸罢了。去年,他领人来灭我师门,将我师父,还有我们兄妹打倒在地后他便转身走了。我本以为他会偷偷留我们一命,谁知,他只是不忍心看我们死去,手段倒还是那样狠。阴阳毒……他们有两瓶。此毒世间罕见,堪称毒中之王。”诉卿虽说着接受了,说道这里时,还是恨得连肩膀上的肌肉都硬了起来,额间青筋暴起。

“阴阳毒,单单几滴便可要人性命。因师父武功高强,所以他们便灌了整整一瓶于师父,而后便是我们兄妹。中阴阳毒的人无人能活,除非血亲也中了毒,且要有人会医。他们下山后,我便失去了知觉。待醒来时,妹妹已经无事,我们是被很多年前失踪的师叔救了,留在离世斋休养。也是那时,我救了骆雨,他便一直跟着我了。养伤一年,我才彻底恢复。那一夜的惨象,我这一生都不会忘……所以我留在京城寻找慕艺笙,我要报仇。”诉卿握住羽然的手,继续道:“那夜我正巧寻到慕艺笙,又看你们主仆二人被困,反正是举手之劳,便救了你们。”

羽然听完后,默默无声。她想安慰诉卿,却找不到话来安慰,不免怨自己无用。当初司马亦白忍不住与自己哭诉时,自己还能找到话去安慰。现在,竟然不知要如何去劝慰了。枉费她读了那么多的书,这时一句都用不了。

诉卿站起来,将羽然的手握在手里,认真道:“所以羽然,莫要怕连累于我。其实,我也是要报仇之人,你我本该同路。你的仇人是皇上,你如果每一次都怕连累身边的人,莫非你要自己一个人去报仇?那你还不如立刻,跳到这江里,去了算了。你定是要结交人脉的,定是需要别人的。那,为何偏偏要推开我去?”

羽然被问的哑口无声。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想连累诉卿。明明,司马亦白跟着自己,也有可能被慕艺笙杀害,为何……只不想连累诉卿?

诉卿见羽然不说话,越发着急。他一把拥羽然入怀,求道:“你莫要再像之前一走了之了……羽然,你不知道江湖多大,缘浅缘深间,我真的不知如何去寻你。你可知我这一路寻来,心里有多苦?求你了……让我跟你一同去漠北吧。再不要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都是心甘情愿的,与和你分开相比,那些皮肉之伤,什么都不算。”

羽然听了这些话,心里欣喜无比,又心疼无比。她忽然想起宁博城时,在九梅山许下的愿望——只求此生有机会一诉衷情。

此时良人站在眼前,她怎么还舍得离开,哪里狠得下心。

于是,羽然抬起头,与诉卿四目相对,笑应:“好。”

诉卿最是高兴,又把她按在怀里,仰望天中明月。

这一番感情下来,诉卿倒是一个明白人。羽然则明白些,又糊涂些。

她知道自己心喜诉卿,却又想不明白为何不想连累诉卿。她并不知道,自己爱他,不少于他爱自己。她更不知道,诉卿,到底是爱她,还是仅仅是一份新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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