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心叵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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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化田一刻沉默,指尖突然卸了力道,顾少棠收腿定步,猛然一拳挥上雨化田的脸。

雨化田这回没躲,下颌受创,偏过首去,又被她一猛子撞来,他以胸膛纳了,长臂将她一环,被她蛮牛似的劲子冲得向后倒下。

黑鹰逐着精疲力竭的雷纹黑鹰,双双跌入软绵绵的草丛。

雨化田翻身擒住顾少棠袖管紧缚的双手,发丝随着垂首的动作泻下。

“消气了?”

“你想得美。”

顾少棠喘了口气,又盯着他问:“疼吗?”

“没关系。”

“那就是不疼,再让我打一拳。”

“你想让我疼?”

“不疼怎么让你长记性。”

顾少棠咬着牙一下从他的钳制中抽回手来,迟疑片刻,指尖才抹上他颌边肿起来的地方,看似心疼,却倏然一笑,眼底颇有些无奈。

可惜痕迹总不会长久留下,是否疼痛过后就能痊愈,如果她离开的话。

雨化田隐约感觉气氛不对:“发生什么事了?”

顾少棠别开目光:“没有。”

雨化田俯首逼视:“什么事瞒着我?”

顾少棠哼道:“我说雨大人,就许你满腹心事,不准我有丁点隐瞒?”

雨化田想及她已知道诅咒之事,却不知她心里是何想法,只轻声道:“你要知道什么,我跟你说。”

顾少棠满心叹息:“我怎么知道我要知道什么?”

雨化田哑然,只觉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怪责,只有无奈,但更令他无措。

顾少棠望向远处,“我本以为,只要你是真心待我,我就能忍耐,等你向我开口,可我还是不死心……什么浑水都要淌,才会弄得自己这幅田地。”

雨化田哪知她的感慨是出于什么,只当她是因自己太多隐瞒而伤情,想开口却是黯然。

然后陷入僵持般的沉默。

顾少棠突然看到自己的雷纹黑鹰被雨化田的黑鹰死死压着,跟两主人一般模样,顿觉别扭,抬手往雨化田发后一探,扯下发束的一颗串珠,指尖一弹,逐开那只黑鹰,紧接着推开他的肩,坐直起身,将飞过来的雷纹黑鹰揽入怀里,摸着它绒毛,皱眉问:“我的鹰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样子。

雨化田道:“它被人抓了去,我见到就救回来了。”

接着目光抛向自己的黑鹰,有些狐疑:“刚才有什么人在这里?”

黑鹰在这附近,表示那人也在此地徘徊过,且细看来还有打斗过的痕迹。

顾少棠正解下鹰爪上的信笺,闻声一顿,敛去思索,就简道:“你说的是初一吧?我见黑鹰来找他,知道他是你的人手,又得知他要去找药王,所以让他把李郁花一并带去医治了,可有问题?”

雨化田叹道:“没有。”又问:“他说了什么?”

他自然知道,那人口风有多不紧。

顾少棠才不告诉他,只哼笑道:“这人脑筋虽少,可有问有答的,倒比你来得干脆。”

说着也不管雨化田什么反应,顺手解开信笺一看,低呼一声:“青叔到龙门了。”脸上一下拨开阴云似的露出了粲然笑意。

她似有些怀念,更有些迫不及待想见窦青,好似天性如此,人若感到命不久矣,总会想见见自己的亲人。

可一想到自己命在旦夕,情绪霎时又低落下去。

她偷眼看雨化田,满腹心事到了喉头,转为其他:“羽奴思现下退军城外,局势不明朗,你怎么打算?”

雨化田道:“探子报羽奴思驻军雁堡,回了汗国都城。”

顾少棠心道羽奴思这般放弃吐鲁番,自说自话定下战约之举,实在将人看扁至极。

想着皱眉道:“羽奴思如今能借汗位号令蒙古兵千军万马,你可有胜算?”

雨化田道:“我只需对付他一人。”

顾少棠怔了一怔,突然悟了:“是了,你一直是在暗处的。”

外人所见,攻入吐鲁番的是阿巴拜克日的军队,而阿巴拜克日拥的是阿黑麻的名义,蒙古人重视血统,现下羽奴思身份扑簌迷离,马哈木已是他们的俘虏,自不能为他登高壮威,阿黑麻的王子身份便大有用处。此际因着阿巴拜克日攻城之举,许多蒙古贵胄都被困在吐鲁番,只需让阿黑麻出来斡旋几番,使他们相信羽奴思是外人假冒,到时要他们献出兵马来相助攻伐羽奴思也并非不可。

顾少棠想着又问:“是你让常小文接近阿巴拜克日的?”

雨化田倒不觉不对:“有何不可,好一段良缘。”

顾少棠摇头叹道:“你真是要将所有人利用殆尽了,想来那日我就算不救阿黑麻,你也不会眼睁睁看他被戮。”

雨化田道:“局势多变,不到最后不知变数为何,就算机关算尽,难免也有不测。”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顾少棠心虚却道:“这时候谦虚起来可不像你,除了羽奴思那般怪物,谁又能碍着你?”

雨化田蓦地伸手,轻执她皓腕,盯着瞧,像只这双手最重要,其他都不太在意了。

忽而又道:“听说朱见泽向皇帝请旨,要带兵夺回哈密。”

顾少棠道:“他不是就藩去了,怎么折腾起这事来?”

雨化田道:“君王梦不死不灭,他做什么都有可能,圣旨未下,他已先派出探子在西域及瓦刺一带。”

顾少棠似怕被他瞧出什么来,忙缩了手,将蜷在她怀里的雷纹黑鹰抱得紧紧的:“那你又如何?他的君王梦不死不灭,你的野心可不逊于他。”

雨化田眼神暗了一暗。

顾少棠想及西国灭亡,恰如浮生一梦,刹那尸横遍野,不忍思,忙转了话头:“待事情结束,我们将到何处去?”

雨化田抬首看她,“桃源之地。”

顾少棠怔了一怔,心道所谓桃源,便是与世隔绝之美乡,可……

“这世间还有桃源?”

雨化田道:“穿过沙漠,抵达死亡之海的腹地,越过黑山,那里就是极乐之地,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便去那里,做世外之人。”

顾少棠一听他说要和她做世外之人,恰似憧憬白头偕老之景,心里猛然一痛,顾不上雷纹黑鹰被挤压住,蓦然贴近其身,抚上他的颊去,一时间指尖发抖,目光将他紧紧盯视,难舍难离愁肠百结,却竟不知能做什么。

“怎么了?”雨化田不解其意。

“若事情不能如你所愿呢?”她问得隐忍。

“你指何事?”

“我是说,你所期望的——”她戛然止声,不忍说下去。

雨化田只想到李郁花对她说的那番话,爱恨爱恨,因爱生恨。

他也曾迷茫挣扎,想让她离自己远一些以策安全,但那也只是逃避。

强有力的双手突然抓住她的腰,顾少棠一下悬空,惊呼一声揽住他的颈项,低头对上他的眼,看见里头温情缱绻的恳求:“别想太多,留在我身边。”

只要她还在,再多的苦难也不能打倒他。

只要她还在,无端的恨永远取代不了至诚的爱。

顾少棠心内五味杂陈的,又是欢喜又是苦涩,低目掩了不舍,也不说好或不好,只是静静盯着他,忽然觉得他颌边那抹红好碍眼,情不自禁往他颊边一凑,温柔的吻如雨丝,如落花,如承诺般,轻轻软软落在那道淤痕上,立时便觉雨化田偏首又来嗅她,她忙避开脸,站了起来。

雨化田不解地看着她。

顾少棠背着阳光好似在调整呼吸,站了一会儿,突然向他伸出手,莞尔一笑,“我们回去吧。”

——————

驻西北,望天山。

冰峰冲霄汉,雪岭映天池。

吐鲁番王城之外,兵士赤膊操兵演练,刀光霍霍,热火朝天。

这是阿巴拜克日大军攻下吐鲁番的第四日。

南阳殿内一片迫人的沉闷之气,顾少棠跨坐在宫殿偏门高处的横柱上,纵览全场。

殿心阶台上,半人高的长案铺着薄毯,其上呈着西域的地形图——自西向东,天山山脉横贯西域,抵瑰古之地,又分二脉,包揽吐鲁番南北之线,如刀切斧斫,将这东察合台汗国的广袤疆土一分为三。

雨化田立于桌边,微俯首,宽袍掩盖,亦显身形挺拔,但见他长指拨过,以长钉在地形图上标识出战略之地。

长钉指落,自吐鲁番北面出,经白水涧道,越过天山山脉,绕过雁城,抵达西北都城亦力把里,在这几处要地,皆以细绳绕了三匝,显得尤为重要。

吐鲁番西北面冰峰横亘,巍峨入云,高不可攀,原是一处天然屏障,然而奇峰绝谷之中,却有几处鬼斧神工的天然山道,一道横跨南北,依山伴水,顺谷形成,称为车师古道,令一道通往雁城,山势迂回,曲径通幽,称为白水涧道。

雁堡就坐落在这两道之间,把守着这两条向外通延的捷径关口。

若要在羽奴思调来更多兵马前走这白水涧道之捷径,攻下雁城,掖控要塞,就必须先拿下这守关的雁堡。

因此,才有了南阳殿中这一场面。

殿中以阿黑麻为头目,端坐高位,汗座阶下,只雨化田与阿巴拜克日各据一桌。

这两人一为军师,一为大将,相对呈座,以显地位,其余譬如穆渊、七星盟、阿巴拜克日的亲将等主要人手都屈膝列位于下,静候指令。

雨化田立于殿心,同阿巴拜克日商议战略,他虽以军师之名,但言行举止间,俨然比阿黑麻更似个掌权做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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